◎白 拂
我有千徑雪,待君相折來
◎白 拂
圖/踏月錦
日光暖暖斜照,她靠著墻壁,唇角淌下血來。她已記不起那年初遇,眼前彌漫的是觸目驚心的紅,像咯血的殘陽,又像姑娘的嫁衣,這正是他的色彩,盈了她滿眼滿心。
天下風(fēng)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yè)談笑中,不勝人間一場醉。他是東方不敗,而他喚她詩詩。許是每個有權(quán)勢的男人,都需要嬌花似的女人做點綴,日月神教教主東方不敗不需要太多,如詩詩般的傾城國色,一個足矣。
最初到他身邊,是因了什么,詩詩已不記得,只記得抬眸望他第一眼,他面上掠過驚詫,許久后他已平靜,而她的心卻如被春風(fēng)吹皺的一池春水。他生得好看,眉眼如畫,獵獵紅衣詭異妖冶,像三途河畔開到極致的曼珠沙華,風(fēng)情中掩藏著躁動不安的王者之氣。她走到他身邊,欠身喚了聲“教主”。他輕佻地抬起她下頜:“長得不錯,如詩如畫,你以后叫詩詩?!闭Z中不帶絲毫情感,她卻自此忘了名姓,只記得他唇角一張一合,囁嚅出詩詩,詩詩……如傳了千年的回音。
她以寵妾的身份伴他身邊,像精致雅玩,陳列堂上、閨房及他朋友面前。累時,她為他揉肩;醉時,她伴他斟酒;臨行時,她為他披衣;安眠時,她唱著歌兒伴他入眠。鈿頭銀篦擊節(jié)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明年如初。
她的艷名傳遍五湖四海,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他的女人,最美的姬妾,卻也僅僅只是姬妾??伤饺缃瘢仓挥兴粋€姬妾,陪著他,看他征戰(zhàn)殺戮,所向披靡,看他站在群峰高處,睥睨山川滄海。她為高處不勝寒的他披衣,他攬她入懷。山下夕陽瀲滟,多像現(xiàn)世安穩(wěn),一生一世一雙人。
東方不敗將他視作性命的《葵花寶典》印在衣衫內(nèi),予她披上時,詩詩心內(nèi)一動,那是他獨步天下的絕世神功,如今穿在她身上,是否表明她于他,便同這神功一般重要?驀地又覺可笑,抬頭看他呷了口酒,望著她昨日剛繡好的《錦繡河山》,唇角含笑。她便低了頭,想來他眼里,當無兒女情長這般事,她終究是多心了。
他抬起她的臉,她盈盈笑著,環(huán)上他脖頸,呵氣如蘭:“教主—”他愣了愣,卻推開了她:“下去歇息吧?!甭曇舯?,如這初秋的寒意。她只得欠身離開,臨行小心滅了燭,燈罩里幾只飛蛾撲騰著翅膀,從無望撲火到掙扎抽搐,再到茍延殘喘。
聽到窗外有響動,她披衣前往,侍衛(wèi)護著她,她走到他房前,卻見兩個身影躍上高臺,一縱就消失了。同他離開的是個衣著潦草的男人,日月神殿凌亂的腳步響徹,火把排成長龍,混亂中有人高呼:“令狐沖,快,別讓他跑了!”
他武功那樣高,同毛頭小子出走,應(yīng)別有算計。詩詩苦笑,他那般厲害,實在不用擔(dān)心,算起來,他的事她一概不知,這約莫便是妻子和侍妾的區(qū)別吧。妻子可以同他并肩走過千山萬水,同嘗喜悅,共擔(dān)風(fēng)雨,侍妾只是他衣襟上的簪花,示人,悅己。
他半年不與她同房,卻一如往昔對她笑。她再次見他,撞見他在描眉,翹起蘭花小指,將那汪淺黛徐徐描成遠山,末了從妝匣拿出紅紙,薄唇一抿,如三月桃花,回眸語笑嫣然,如詩如畫。他朱唇輕啟,像說一段無關(guān)的往事:“現(xiàn)在你知道我為何不與你同房了吧。葵花寶典,欲練神功,必先自宮?!?/p>
他興奮地望著她:“你知道我武功到何種境地?天上人間,全無敵手,文成武德,一統(tǒng)天下!”望著跌坐在地上的她,他有些憐惜:“不論我變成什么樣子,都不會忘記我的愛妾詩詩?!?/p>
他殺伐決斷,斷起情絲來亦手起刀落,這般徹底。他是群峰高處的王者,對自己亦殘忍,他親手為他們寫下無法改變的結(jié)局。詩詩呆呆坐著,從前滿心憂愁,使盡渾身解數(shù),只為留住他的目光,現(xiàn)在她得到了,她是他最寵的妾侍,他最后一個女人。她望向那幅繡好的河山,喃喃念著那年她親手繡的字句:“天下風(fēng)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念至哽咽,她忽然大笑起來,而后脫下衣裳,瘋了般往燭火上擱:“是葵花寶典讓你變成這樣,我燒了它,我燒了它!”
燭火一盞盞滅了,他走到她身前,像死地歸來的修羅,凌厲的氣勢讓她惶恐跪下,她不得不慌亂地哀求他的原諒。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份,她讀過書,知道何為侍妾、寵姬,到底情至深處,分寸全失。可即便到了今天,她還是想陪在他身邊。他笑得很冷,凄涼生艷:“你不會陪我,你和天下人同樣,同樣負我?!?/p>
他太孤獨,從未對誰傾心交付。詩詩想,他這樣說,似乎意味著她在他心底曾經(jīng)有過分量,雖然很輕,卻和其他人不同??僧斔靼走@一點,他卻要將她連根拔起,他到底是站在頂峰的人,殺伐決斷,斬草除根。
這時,令狐沖提著酒來尋東方不敗。詩詩望一眼,便知他是將東方不敗當成了女人。她閉上眼,心底無聲地苦笑。東方不敗像第一回見她那般,挑起她下頜:“我不殺你,今晚替我陪令狐沖?!?/p>
燈火乍滅,他走得悄無聲息,詩詩反應(yīng)過來,令狐沖已站在身前。黑暗中,令狐沖問:“你叫什么名字?”如何能壞教主好事?他定別有計劃,如今她有幸參與他的計劃,也只是計劃而已。于是她踉蹌著撲到令狐沖懷里,道:“詩詩?!?/p>
一聲驚雷乍響,轉(zhuǎn)眼疾風(fēng)暴雨鋪天蓋地而來,催得桃花零落,心如死灰。
東方不敗在雨后新晴歸來,彼時詩詩盛妝靠著墻壁,眉目如初,裙釵如醉,望見他便咧嘴一笑,露出齊整皓齒:“教主,你回來了,真好。”
血忽然自口中淋漓而出,難看又骯臟。她呆呆坐著,手掌無力攤開,毒藥瓶滾到他腳下,打著轉(zhuǎn)兒。他抱著她,將她雙眼合上,似乎蹙著眉頭,流了一滴淚。
他知道她的真心嗎?知道卻又何益?這從來都是她一個人的故事,艷姬詩詩,愛上了注定孤獨的人。
皇圖霸業(yè)談笑中,不勝人間一場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