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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礦區(qū)三千面影

      2017-09-08 06:09:30焦檀
      青春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小賣部豆豆

      焦檀

      有寒風自領(lǐng)口和胸前的拉鏈間隙灌進,溫熱的皮膚先于神智而醒,困頓的肢體卻仍舊沉湎在短暫莫名的夢境中。一個寒顫,我清醒過來。先前披在肩頭的棉服滑落到膝頭了,身上的衣物抵御不住那些無孔不入的風。我緊了緊衣領(lǐng),又將膝頭的棉服往肩上拉了拉,一套動作下來,身體各處的知覺開始恢復(fù)。座下的顛簸提醒著我此程的目的地。出發(fā)前那些毫無根據(jù)的躍躍欲試和自欺欺人的毅然決然完全經(jīng)不住考驗,在漫長而痛苦的旅途中消耗殆盡。

      車窗外,天色烏黑,但是有光,這荒山野嶺的,哪里來的光,除了大巴車前頭那兩盞照明燈。它們就像一個不速之客,大睜著眼睛闖進這靜默的叢山,黑夜的內(nèi)核。

      遠處,斑駁的光影不時閃現(xiàn)。昨天下午,突降的大雪封了山,車子停在山道口,直到入夜也沒能行動半分,后半夜雪停了,凌晨四點才重新上路,只是速度慢下很多。為了省油,司機不得不將空調(diào)放到最低檔。但看這沿路景象,昨天的雪似乎并未在兩邊的峭壁上形成什么氣候,可一車子的人卻著實被這雪攔了十三個小時。

      睡意被驅(qū)走,我調(diào)了個姿勢,在確認沒有驚動身側(cè)的邢亮后,又調(diào)了一下。左前額湊近玻璃,隔著幾縷碎發(fā),從玻璃中依稀能辨得出眼睛里的疲憊。嘴里呵出的熱氣致眼前一片霧蒙,我伸出冰涼的右手,發(fā)現(xiàn)五指已經(jīng)有些僵直,只有小指還算靈活,就用小指的指背在玻璃上慢悠悠地畫圓,一圈又一圈,直到畫出一塊黑漆漆的視野來。這樣的天氣自然不指望能看到什么月色,遠處不甚巍峨的叢山如同一團黑霧,隨著車子的前進,那團黑霧漸漸生出一雙眼睛,突然睜開,珠眸精亮,越過重重黑夜跳進我的眼眶。我的目光撤得有些倉促。那叢山深處便是我此次不遠千里將要奔赴的地方。

      身側(cè)一直規(guī)律作響的輕鼾聲突然中斷,以為邢亮醒了,我扭過頭,發(fā)現(xiàn)他只是把頭歪向過道的那邊,右手的手肘仍然牢牢地抵在黑色的座位扶手上。不知是受驚于我的目光,還是窗外的微光,他睜開眼了,迷糊的眼神后面是通紅的眼圈。

      “醒了?”

      我未及開口,他先問我了,感覺他才是醒了許久的那個。

      他接著說:“前年和去年不管來和去都挺順利的,這回天氣預(yù)報不準確,原說今天降雪的,結(jié)果昨天就下了,如果不是這場雪,昨晚就該到礦上了?!?/p>

      許是我臉上的倦意過于明顯,邢亮坐直身子抹了把臉,把昨天晚上說了幾遍的話又說了一遍。

      “沒事?!蔽乙呀?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再針對這個鬼天氣發(fā)表意見,昨天下午車廂里最頻繁的話題,就是這個日程安排和突如其來的大雪。

      “你是不是后悔跟我過來了?”邢亮彎下頭,挨近我,聲音很低,車上的人都是從老礦拉過來的,其中不少曾是他的同事。

      我見他挨近,挪動上身,目光聚焦到他的眉眼。當初打動我的正是他這對筆挺的眉眼,整體看,其實他的面貌相當平庸。雖說用筆挺形容眉目好像不妥,可那個時候我就是這么一種感覺。感覺么,就是任性,不能拘囿。

      我抿抿唇,努力讓嘴角浮些笑容:“你別胡思亂想,反正我那工作本也沒什么可留戀的,辭了才是解脫。”

      這話聽著像是一句氣話,連我自己都說不清其中有多少安慰的成分。

      邢亮搓搓雙手,放嘴邊呵了呵:“進了山道就快了,頂多再有兩個多小時。辦公樓和宿舍區(qū)都離新礦不遠,我一人分了個單間,里面電視電爐都有,冬天有暖氣夏天也沒有很熱,你這次過來我準備再裝個無線網(wǎng)。平時我用車方便,幾乎每周都能出山一次,可以到鎮(zhèn)上做些采買?!毙狭烈贿呁疑磉吙?,一邊擠眉弄眼,“這樣能暖和點”。

      我將肩上的棉服又往身上裹了裹,扭頭看向窗外,山道十分狹仄,左邊是不甚寬的河道,里面看不見有水流動的跡象,右邊是不甚高的峭壁,光禿禿的山石上隨處可見防止山體滑坡的鐵絲網(wǎng)兜。想來便是天氣和暖之時,這些山壁上怕也沒有多少植被。

      “窮鄉(xiāng)僻壤的,哪有可看的東西!等天氣暖和了,我?guī)闳ヮI(lǐng)略一把山西好風光。眼下你還是再睡會兒吧?!?/p>

      我毫無留戀地閉上眼睛,對山那邊的情況全無半點好奇,倒不似個生客,更像根植于這里的鄉(xiāng)人,對一切了如指掌。

      生活區(qū)三面環(huán)山,近處的山坡上覆蓋著寸厚的積雪,遠處山脈上的雪卻顯得依稀,如路上所見。最北邊是一棟五層小樓,南向,是這片區(qū)域最高的建筑。西邊是一片平房,應(yīng)該是倉庫。東邊是一棟兩層宿舍樓,這里只住著礦區(qū)很少一部分人,聽邢亮說還有更多的人住在別處。這是座百年老礦,最興盛時聚集上萬人,宛若集鎮(zhèn),而現(xiàn)在也還有三千來人守在這里,與地下黑暗的煤炭相依為命。這些建筑的外立面都是一個顏色,白里混含著一層淺藍,無法辨認它們最初的漆粉是白色還是藍色。

      半個月前,我還在高樓大廈的格子間里,對著電腦處理各種文件,蕪雜繁瑣卻必須井然有序。辦公室內(nèi)溫暖如春,人人穿得輕便光鮮,言笑晏晏。舒適的環(huán)境和氛圍挑不出毛病,可就是這浮于表面的完美才讓我深感厭倦。

      此時的我置身山野,衣著臃腫,蓬頭垢面,恍如隔世。

      這次乘大巴車來的一共二十多人,只有我是生面孔。大家一下車就拖著行李涌進宿舍樓,我和邢亮落在最后上的樓。來到二樓居中的一間屋子前,邢亮掏出鑰匙開門,這時我感覺附近有一道目光在暗中注視,可走道上空蕩,除了各個房間里揚出的嬉笑怒罵,沒別的動靜。我將視線往內(nèi)一收,覷見一顆小腦袋自幾米外的一間屋里探出來,黝黑的小臉貼在門框上,神情有些怯怯,余下的小半張臉隱在門框后頭。

      我彎腰沖他示個好,不想他雙眼一橫,“嗖”地鉆回屋里去了。

      “這孩子好像不大歡迎我!”

      我嘀咕著進了屋,打量起落腳處。近門處一張辦公桌大得過分,占掉屋子四分之一的空間,桌上一臺長虹牌老式電視機,背部大剌剌的凸出,幾乎頂?shù)綁Ρ凇1眽Ωち艘粡埓蹭?,正對電視機。東墻靠北是一桌兩杌,桌和杌都很粗糙,手工痕跡明顯。靠南則是一架簡易的鐵皮制矮幾,矮幾上面擱著一個大功率的電爐,在這逼仄的房間里顯得闊綽。

      “黃師傅的孫子,叫豆豆,才三歲多點,還不大懂事?!毙狭练畔滦欣?,將鑰匙掛在門邊墻上的一根釘子上,回頭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箱。endprint

      我脫下身上的棉服:“三歲的孩子我見多了,沒一個眼神像豆豆這樣的?!?/p>

      刑亮沒有接著說豆豆,而是說到豆豆他爸身上:“黃師傅本來是帶他兒子一起干的,結(jié)果他兒子嫌條件艱苦,說礦上連個女人都沒有,干了一年不干了,自己跑南方去了,豆豆就丟給黃師傅老兩口?!?/p>

      東西收拾好,就忙做飯菜。路上一天一夜,我?guī)缀鯖]怎么吃東西,邢亮見我胃口不好,他也沒心情吃。

      “蒸飯用這個桶裝純凈水,那個自來水用來洗洗刷刷就行?!?/p>

      “這自來水怎么了?”

      “前幾年,老礦來的人在這吃了一段時間自來水,個個牙齒都跟約好似的提前老化,后來發(fā)現(xiàn)是水質(zhì)的原因,就改吃純凈水了?!?/p>

      我趕緊掰過邢亮的臉,把他的牙檢查一遍,沒變黃也沒變黑,也沒看出老化的跡象。

      邢亮嘿嘿一笑:“我來得晚,才吃了幾個月就換桶裝水喝了?!?/p>

      “礦上領(lǐng)導還挺體恤你們的?!?/p>

      “我們,他們自然是要體恤的,要不誰給他們干活?”

      我炒了兩個菜,蒸了兩碗米飯又燉了半鍋湯,須臾間即被一掃而光。

      “礦上怎么一個女人都沒有了,劉慶生的老婆不一直也在的嗎?”

      “你說她還像個女人嗎?家財萬貫卻比誰都摳。一到年底就哭窮,不是這個賬壞了,就是那筆債收不回了。”

      這兩年的春節(jié)假期里,邢亮抱怨最多的就是劉慶生的老婆,可誰都知道這礦上是劉慶生當家。

      “衛(wèi)生間在樓道最里面,一樓的樓道口有個小賣部,里面有賣些日常用品,還有一些蔬菜水果什么的,就是不大新鮮?!毙狭琳f這話時目光有不自然的閃動,只是我找不到深究的理由。

      次日,他的手電筒沒電了,需要買幾節(jié)電池。

      小賣部是由兩間屋打通而成,架子上的東西還挺豐富,只是價格比市價貴上不少,但每個來光顧的工人付錢都很爽快,沒有討價還價的。我沒多想,畢竟這里地處偏僻,資源稀缺,賣得貴也是情理之中。

      老板娘身量中等,動作敏捷,看起來精力充沛,一張秀氣的臉盤上有幾許描畫,修得細細的眉下眼神精干,說話利索,口音像是川渝那邊的。聽別的顧客喚她崔老板。

      邢亮接過我手里的電池,裝進手電筒:“哪里是資源稀缺,鎮(zhèn)上什么買不到?還不是想照顧她的生意?!?/p>

      “因為她一個人在這里做生意不容易嗎?”我盤腿坐到床上,拿起遙控器調(diào)著臺,這電視舊式歸舊式,但影像還算清晰,頻道也不少。

      “不是,為了巴結(jié)區(qū)長,她是區(qū)長的小老婆,哦,這個你得注意點,回老礦記得別說漏嘴了。”

      邢亮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說這話時語氣是有多稀松平常,我正摁著遙控器按鍵的手卻為之一僵。

      這新礦區(qū)的區(qū)長唐漢州我是認識的,他的老婆我也見過,就在去年元宵節(jié)前的一次飯局上,我跟著邢亮喚她于姐。于姐是極熱情的一個人,生得高大結(jié)實,不在意初次見面的尷尬,飯桌上就給我傳授幾個受孕秘訣,我當時就納罕她怎么就知道我和邢亮一直要不上孩子的。我原是有些接受不了她這種不分場合的熱情,一頓飯吃得甚是尷尬,可事后稍稍一想也就釋懷,甚至滿懷希望地依其傳授的秘訣與邢亮試了幾試,就是仍舊無果罷了。

      “于姐不知道這件事嗎?”

      邢亮挑挑眉:“反正大家伙都知道,就她一人蒙在鼓里。”說到這里,他停下手上的事,“現(xiàn)在多了一個你,要是于姐知道了,你就成了最大嫌疑人。”

      想起那天被困在車廂里,唐漢州一邊打牌一邊時不時地高談闊論,一會兒澄清他選的這個日子本是沒問題的,一會兒拍胸脯保證大巴車也是經(jīng)過再三挑選的。

      因為這個聽聞,我漏掉幾次呼吸,胸口有些憋悶,語氣也冷下來:“若不是因你,于姐是胖是瘦我都還不知道呢?!?/p>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以后見著老唐和崔小霞在一起,別反應(yīng)太大就成?!?/p>

      那個崔老板名叫崔小霞。

      初來乍到,我不想因為無關(guān)緊要的人壞了心情,遂指指鐵皮矮幾上燒得正旺的電爐:“這東西不要關(guān)嗎?”

      “礦上什么都缺就不缺電。開著好了,暖和?!?/p>

      “我看你們過的日子也沒那么艱苦嘛?!蔽以捯衾锩黠@帶了別的腔調(diào)。

      邢亮抬頭瞄了我一眼,沒吱聲,大拇指在手電筒的開關(guān)上不停地來回摁,筒頭的燈芯隨之一亮一熄,每當亮起時,就在對面灰暗的墻面上氳出一大片朦朧來,遮蔽住墻皮的破敗和頹廢,只在最中心的光圈里隱約可見幾處疑似蚊子干涸的尸血。

      我這個人沒什么值得稱道的優(yōu)點,不過隨遇而安算一個。半個月下來,我已把兩個人的小日子盤活起來。邢亮每天六點鐘起床到附近的辦公樓里開會,開完會回來我正好忙完早飯,他吃完早飯或是去辦公樓,或是隨車出去忙儀器設(shè)備的事。我一個人在房間里,或是看看電視,或是看看電子書。

      這趟過來沒有帶一本書,路途遙遠,來回一趟不易,每次只能帶一些必需品,而書籍相較于吃穿用度無疑次要很多,重量又不輕,我背負不起。邢亮說鎮(zhèn)上有家書店,可以幫我?guī)?,我給拒絕了。要是書買來就意味著最終會被丟棄在這里,那不如不買。

      不用朝九晚五,不必委曲求全,雖所處空間小了些,設(shè)施簡陋了些,但勝在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我忍不住有些享受。

      這一日,嘴巴清淡,準備買點零食回來。知道崔小霞的另一個身份后,我一直沒有再光顧小賣部。剛合上門,就聽到樓下傳來麻將碰擊聲,其間夾雜著幾個男人的粗啞嗓音。到得一樓,發(fā)現(xiàn)麻將聲出自小賣部。

      “什么時候裝的麻將桌?上次來還沒有?!蔽乙贿M門就被濃重的煙味熏得嗆了兩聲。

      崔小霞從柜臺后走出,先是將門簾卷起一個角,讓空氣稍事流通,然后指了指里邊的小隔間:“昨天下午到的貨。你會不會打麻將?”

      “認識,但不會打!”

      知道她與老唐的關(guān)系后,對于崔小霞我不自覺地多留了幾分意。順著她的手指,發(fā)現(xiàn)小隔間里已是人滿為患,煙霧繚繞。除了多出一個小隔間,小賣部也重新布置了,西邊這間屋被隔成兩間,外面一小間連同東邊一整間用作擺放貨架,比上一次過來明顯擁擠了。endprint

      屋里味道不怎么好,我轉(zhuǎn)了一圈,迅速從架子上挑了幾樣吃食就遞給崔小霞結(jié)賬。

      “改天我教你,麻將好學的,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不打麻將,日子太難熬!”崔小霞動作嫻熟地將貨物裝進塑料袋中,幾根精瘦的手指在計算器上用力又飛快地摁著,半尺見方的計算器數(shù)度被震得彈起。

      “一共四十二,你給四十吧?!?/p>

      沒想到崔小霞一下子給優(yōu)惠了兩塊錢,上一次買幾節(jié)電池的時候可是一分錢都沒讓的,我少不得要客氣一番,但她執(zhí)意不要兩塊錢零頭,我只好作罷。

      “這店開幾年了?”

      “今年第四年了,邢科長過來時這店才開了一年不到?!?/p>

      “生意還挺紅火的?!?/p>

      “馬馬虎虎吧。賣的花樣越來越多,這下連麻將桌都擺起來了?!贝扌∠寄樕嫌幸种撇蛔〉呐d奮,臉頰上一層薄肉隨著笑容上下滑動。

      我再次覷向小隔間,一群衣著敷衍的男人正忘情地團在麻將桌邊,沒看到有眼熟的,應(yīng)該都不是老礦來的人。目光收回,落到東邊屋里的貨架上,盡管余光里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老板娘在打量我,但我自覺與眼前之人還沒有熟悉到可以隨性互通眼神的地步。

      “進貨都是你自己去進嗎?”

      “我得看店,哪有時間,都是老唐聯(lián)系人家送貨上門的?!?/p>

      聽她這口吻,儼然與唐漢州老夫老妻一般了,老唐今年五十五六,她看起來可能比我還小。

      “我看你把每樣貨品的價格都記下來了,不容易?!?/p>

      崔小霞仰笑:“就看這么個店,又是常年賣,換作是你你也記得?!?/p>

      我回到樓上,正要開門進屋,走道里冒出個小腦袋來,是豆豆,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我手里的袋子,里面都是零食。

      我來到這后,一直沒有見過豆豆的奶奶,聽邢亮的意思,豆豆應(yīng)該是跟爺爺奶奶一起的,黃師傅白天下井,看不到人影也就罷了,豆豆奶奶應(yīng)該在樓里,卻也沒照過面。

      他們那個房間住了四五個人,這會兒應(yīng)該都上工去了,我還是有些顧忌,遂對豆豆招了招手,豆豆從門后躥過來,小臉仍舊板著,肚子挺得高高的,神情戒備,但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我手中的袋子。

      問他想吃哪個,他指了指袋子里的一盒泡面,我有些犯難為,請他到屋泡好了再吃,他咬著手指不肯。按理兩人的對話聲音不小,豆豆奶奶卻一直不作聲也不現(xiàn)身,沒辦法,我只好把泡面直接給了豆豆。就這樣,豆豆臉上也沒見一絲笑容,轉(zhuǎn)身沖回他的屋里。

      在他接泡面時,我心里其實有股沖動,可到底還是沒忍心問他媽媽的事。

      晚飯時,向狼吞虎咽的邢亮問及豆豆奶奶,“一直沒見她出來過?!?/p>

      “本來是在食堂洗碗,去年夏天得了腦血栓癱了半邊身子,大部分時間躺在床上,話也說不利索了?!?/p>

      沒想到是這個情況,我怔了怔,暗嘆自己終究不是個熱情的性子,對豆豆的些許友善也顯得假惺惺了。

      邢亮問我是不是去小賣部了,我腦子里浮現(xiàn)崔小霞那張活泛的面孔。

      “你說她一年能掙多少?”

      “十來萬吧。”

      “這么多?”

      “你以為呢?一包薯片外面賣五塊,她賣七塊,一斤白菜外面賣一塊她賣兩塊,這利潤不可觀嗎?”

      我不住咋舌,刨了兩口飯,又道:“昨天剛進的一臺自動麻將桌,今天就把生意做上了?!?/p>

      邢亮從碗里抬起臉來,瞅了瞅門外,聲音再次放低,這宿舍樓跟活動板房沒什么差別,隔壁一聲咳嗽這邊都聽得清楚。

      “本來咱們這層樓原是有一張全自動麻將桌的,去年年初張衛(wèi)國置辦的,請人來玩,他自己提抽成,后來有人嫌吵,告到老唐那里,老唐大怒,責令張衛(wèi)國立即馬上把麻將桌處理掉,沒想到翻過年,崔小霞就在小賣部裝了一張,從頭到尾老唐連個屁都沒放?!?/p>

      看樣子崔小霞還挺管事的,老唐都聽她的。

      “我看她天生適合做生意,一個小賣部不夠她折騰的?!?/p>

      “才跟她聊了幾句就認準她是個做生意的料?”

      “起碼她愛好這個事?!睆拇扌∠佳劢敲忌伊髀冻鰜淼呐d奮勁中,看得出來她是享受這份事業(yè)的。

      邢亮夾了幾根土豆絲,遲遲沒送進嘴里:“那天我跟你說她是老唐的小老婆,你當時還嗤之以鼻,今天她少收你兩塊錢,你就替她說話了?”

      “我沒有替她說話,就事論事罷了。再說他們?nèi)齻€人之間的事……”

      “誰說三個人,五個人!崔小霞在老家有男人還有個兒子?!?/p>

      我聽了立時擱下碗,定定地看著邢亮,半晌支吾個句子來:“崔小霞還另有個男人啊,還跟那男人生了孩子?”

      “人家那是原配,領(lǐng)了證的,老唐才是她另外的男人?!?/p>

      邢亮似乎很樂于看到我這副震驚又難以置信的表情,入口的土豆絲被他嚼得喀嚓喀嚓響。

      “你確定?”

      “什么確定不確定,都是她自己說的?!?/p>

      邢亮將被我推開的碗推回我的手中:“吃飯吃飯,別人的事你跟著煩什么?這里的稀罕事多著呢,以后有的是機會慢慢感受,先吃你的飯。”

      我哪里吃得下,手里捧著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腦子里也是各種思緒亂轉(zhuǎn)。

      “邢亮,你嘴巴還挺緊的啊,這么八卦的事你都沒對我提一句。”

      “我是怕你聽了多心,胡思亂想。”

      我聽后的確是胡思亂想了,還思想了好些日子。

      二月中旬時,天氣明顯暖和,陽光也好,雖說目力看不出什么,可我知道空氣里始終有黑色顆粒飄浮著,只因每次到外面走一圈,回來鞋面就會落有一層黑灰。

      這一日,因為邢亮開會誤了飯點,午飯吃得又遲又多,我肚子撐得慌,就下樓到院子里慢走消食,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覺得好受些,進到宿舍樓里,看見小賣部的牌子,難免腳下一頓,神情恍惚。忽然,崔小霞揭起簾子,探頭出來打招呼:“我剛做的白糕,要不要進來嘗嘗 ?”

      我視線一轉(zhuǎn),瞅見她手上端著一碟白色的糕點,像是米粉做的,剛消完食的我不由挪腳走了過去。endprint

      “是用米做的嗎?”

      崔小霞將碟子放在收銀臺上,捏了一塊遞給我:“米和糖?!?/p>

      “這個怎么做的?是你們那里的特色?”我咬上一口,果然甜糯香軟。

      “是的。我兒子就喜歡吃這個,做起來簡單,用打米機把米打成粉,加水加糖和一和,和好后捏成一個一個的團子,放鍋里蒸一下就好啦。”

      聽她這么輕而易舉地提及兒子,感覺同邢亮說起時沒什么兩樣,我吃完手里的白糕,腦子里蹦出邢亮的另一句話,這里的稀罕事多著呢。于是決定順著崔小霞的話,問及她的兒子。

      “你兒子今年多大了?”

      “六歲多了?!贝扌∠紤?yīng)得很自然,臉上沒有半點不妥,更沒有對我問的這個問題顯出半分不滿。

      我悄喘一口氣,接著道:“已經(jīng)上學了?”

      “去年剛上的一年級,過年回去時,都躥這么高了?!贝扌∠寄檬衷谘g比劃,臉上布滿母性的光輝。

      “你一年回去幾次?”

      “哪能幾次,就一次哎,一年到頭也就春節(jié)才能得閑?!?/p>

      我感覺自己像是中了邪,仿佛要探她的底限,又一個冒昧的問題拋出:“你丈夫呢?”

      “在老家,跟我兒子一起。”

      “他知道你在這里的情況嗎?”

      “知道。他自己掙不來錢,我每年帶回去那么多錢,房子建起來了,兒子也有學上,就叫我出來?!?/p>

      說到這里,崔小霞突然笑起來,我不明所以,崔小霞已是高高地抬起手臂,指著窗外咧嘴笑罵 :“你看你看,黑鬼們升井了?!?/p>

      六點了,正是工人們下班時間,透過門窗朝礦山的方向望過去,一群渾身上下黑不溜秋、完全看不見臉皮的下井工人三五成群地往這邊跑來。

      崔小霞這么高興,是因為過會兒就可以做生意了吧,麻將的生意。

      我往柜臺邊站了站,打算等這些工人進屋洗漱后再回樓上房間,不想下一瞬就有一個黑鬼躍進小賣部來,直唬了我一跳。黑鬼一進門,似乎也沒有想到里面還站個我,乍一驚之后,沖我冽嘴一笑,兩排牙齒明晃晃的。

      “老板娘,來包煙?!?/p>

      “瞧你喜的,發(fā)工資啦?”崔小霞低頭從下面柜臺里拿出一包煙來,遞煙的時候,一雙眼睛里盡是促狹和調(diào)侃,“又要跑鎮(zhèn)上去啦?”

      黑鬼兩顆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轉(zhuǎn),接過煙,嘿嘿嘿地笑著,烏黑的手從胸前口袋里提出一張十塊錢,遞給崔小霞:“兄弟們都約好了,半小時后出發(fā),我得趕緊洗臉換衣裳?!?/p>

      “哎哎,你慢著慢著,還差上周兩包泡面的錢呢!”崔小霞忙伸手撈向快跑到門口的黑鬼。

      黑鬼住了腳,轉(zhuǎn)過身子,一邊訕笑著一邊自胸前再提了一張十塊錢出來,那錢上頓時多出兩道黑印,“崔老板的記性就是好。”

      “你們這些死鬼盡會?;^,我要是記性不好,這店早垮了。”

      崔小霞麻溜地自他手中抽過錢,另一只手在錢上彈了又彈,其上沾著的煤灰印跡隨即淡化許多。

      “不是還要留點付車費嘛?!?/p>

      黑鬼丟下這句就急奔出門,他前腳出去,緊接著又有幾個結(jié)伴進來,其中一個買了袋牙膏,另一個買了瓶洗發(fā)水,然后幾人交頭接耳地跑離小賣部。

      空氣中流動著類似節(jié)日才會有的一種喜慶氣息,我看著崔小霞收拾錢柜,正想打聽附近鎮(zhèn)上有什么好玩的,又一個黑鬼進來,看動作和眼睛像是個年紀輕些的:“老板娘,拿盒大寶SOD蜜?!?/p>

      崔小霞像是很清楚他們這些人正趕時間,不管是取貨的動作還是聊天的話語都很簡捷。

      “你也要跟著去鎮(zhèn)上啊?你那個小女友呢?”

      “分了?!?/p>

      “又分了?”

      “分了,這種破地方哪個女人愿意隨我待下去。”他話音一落,瞅了我一眼,撓撓頭,添了一句,“當然,你們不一樣?!?/p>

      “好了好了,大寶拿走,趕緊回去洗洗換身干凈衣裳去鎮(zhèn)上吧?!?/p>

      “今天是礦上發(fā)工資?”我不用上班,悶頭過,懶得數(shù)日子,不覺到礦上已經(jīng)整一個月了。

      “是的,礦上跟他們這些下井工人都是月結(jié),每月十五號發(fā),不像你們家那位是年結(jié),平時只發(fā)發(fā)生活費?!?/p>

      發(fā)工資了,難怪工人們高興,來這么久我還沒出過生活區(qū):“鎮(zhèn)上有什么好玩的?”

      “沒什么好玩的,就是有銀行,還有洗腳店?!?/p>

      見我沒再說話,崔小霞縮回脖子,把目光從窗外拉回,臉上有收不住的笑意:“你才來不久,在這里待個一年兩年之后,你就見怪不怪了?!?/p>

      我隱約猜到些什么,沒再追問下去,打算回頭同邢亮確認去,可崔小霞不準備讓我麻煩邢亮了,隨口就說:“這些黑鬼每到礦上發(fā)錢,第一時間就跑到鎮(zhèn)上去寄給家里,自己留那么一小部分,舍不得買吃買喝,單用在那些洗腳店的小姐身上。在鎮(zhèn)上過一夜第二天還得趕早回來,下井不能遲到啊。回來后再接著省吃儉用,有時幾盒泡面的錢都拿不出來,還得從我這賒賬?!?/p>

      外面重新響起工人們的各等聲響,崔小霞抻著脖子往外張望,笑中帶罵:“一個個打扮得人模狗樣的,這一個月里也就今天像個人樣?!?/p>

      我側(cè)過身,右邊胳膊肘搭在柜臺上,沒好意思像崔小霞那樣大大咧咧地看,只是透過窗戶略略地瞧過去。此時黑鬼們已梳洗干凈,爭先恐后地往拉煤貨車上爬去。

      沒一會兒,礦區(qū)就恢復(fù)清凈,崔小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天下工后我這里就熱鬧咯?!?/p>

      我回到自己屋里,晚飯做得神不守舍,吃飯時也沒說兩句話,邢亮問,我就推說昨晚沒睡好。

      吃完飯,他坐到電腦前打斗地主,我半臥在床上抱著手機看電子書。書架上擺了些書,有的已經(jīng)讀完,有的只是粗略看了下開篇,以便決定下一本從哪開始。

      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書頁隨著點動翻來翻去,只是那些長短句就跟頭頂穿了線一樣,每次僅來得及看清句首兩個字,下面的字句就被整個提走了,完全看不下去。

      不看了,我干脆擱下手機,盯住邢亮扁平的后腦勺 :“我知道那些工人為何一發(fā)工資就往鎮(zhèn)上跑了,才不是給家里匯錢這么簡單?!眅ndprint

      聽及,邢亮像是笑了一聲。他一心撲在牌上,對我的話裝聾作啞,我忍住想發(fā)作的情緒,聲音盡量平穩(wěn) :“這兩年你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經(jīng)常光顧那些洗腳店?!?/p>

      “你不要看低他們……”

      “我沒有看低他們,我同情他們?!?/p>

      “你也無需同情他們。我們誰也沒有資格同情誰,都是一樣的需要救贖?!?/p>

      “你不要回避我的問題。”

      邢亮蹺起二郎腿,手指輕擊鼠標,出了一張小王,隔壁對家立馬甩出一張大王。他等著那人出牌,很快,那人出了把順子,他接不上手?!叭怏w的沉淪固然可恥,但比這更可恥的,是身體內(nèi)那些無形之物的崩塌?!毙狭寥魺o其事地盯著屏幕,輕飄飄地吐出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冷嗤:“你什么意思,是在給自己墮落的肉體涂脂抹粉嗎?”

      邢亮又笑:“放心吧,別的雖然已經(jīng)淪陷,但我這具肉身至今還矜持著。”

      我聞言怔住,說不出話來,也沒有生出所謂的欣慰。抬頭看了一眼這幾平方的屋子。邢亮還是個熱血青年,渾身是勁,只是這兩年,他幾乎切斷了與熱血有關(guān)的所有。

      我一下子就體味了他的那些話。看著他的后腦勺,半天不語,直到他關(guān)了電腦,才重新開口:“你要是覺得在這里干著不舒心,就辭職吧?!?/p>

      “你發(fā)什么昏呢,說是陪我過來賺錢,剛一個月,就慫恿我辭職?。咳倘?,再忍個兩年,得到我們想要的就走人了。你就把自己當成個過客,無關(guān)緊要的過客,平平安安地過活,到期就離開?!?/p>

      邢亮關(guān)了燈,爬上床,沒一會就打起輕鼾。我閉著眼睛,一整夜腦子都清晰非常。

      天快亮時,我聽到豆豆劇烈的咳嗽聲,痰音濃重,讓人揪心。豆豆年紀不大,但是戒備心很重,給了他許多吃食,他依舊不愿進到我的屋子里,每次都是拿回去吃。黃師傅來坐過兩次,都是邢亮下班的時候,所以他那些客套的話皆由邢亮應(yīng)付了。

      咳嗽聲間間斷斷,持續(xù)許久。反正睡不著,我輕手輕腳地爬起,穿好衣服來到走廊,到得走廊,咳嗽聲停止了。

      早春時節(jié),曉寒最是襲人,我站在破舊的推拉窗前,玻璃上結(jié)有冰花,薄薄的一層,很絢麗很神奇。我試圖用一個貼切的詞或物來形容這片冰花的模樣姿態(tài),卻是徒勞,顯然單獨的一個詞或物是無法達意的。它展現(xiàn)的更像是一個場景,一個富有靈性的場景:一群閃著銀色翅膀的螢火蟲,迷誤飛入了玻璃,它們不慌不忙地隨性飛著,銀色光跡越來越綿密地織進玻璃當中,交織重復(fù)的節(jié)點漸漸與螢火蟲本身的光芒難分彼此。

      遠處有轟隆的聲音傳來,片時后,那轟隆聲駛進礦區(qū)來。我將窗戶拉開一條縫,頓時寒風刺面。我縮了縮脖子,看見車上下來幾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一邊走一邊打著哈,這輛車走后,陸續(xù)還有其他車子來了又走,車上的人一下來就直奔宿舍樓。

      樓道很快變得熙熙攘攘,梳洗的動靜張揚無忌,片刻后這些喧鬧聲就從樓道里轉(zhuǎn)移至行往礦山的路線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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