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豆豆不想剪短發(fā)

夏小肉

一

“你想都別想！不可能！”林豆豆將手里的筷子拍到飯桌上，起身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走去。臨出門前，她又握著門把手轉身沖到飯桌前，朝爸爸喊道：“你是為了評優(yōu)秀教師才這么做的，對吧？你知道在學校的貼吧里，最熱門的帖子都是討論你的嗎？留言足足有40多頁呢！”

林豆豆忍住隨時都可能奪眶而出的眼淚，學肥皂劇中的主角那種嘲諷的語氣說出這番話后，瞄到爸爸臉上閃過錯愕的神情。爸爸這細微的反應讓她有點兒得意，她覺得自己這次可算是占了上風。搶在媽媽開口說話之前，林豆豆用力關上防盜門，握著垂到腰間的長發(fā)，頭也不回地跑下了樓。

對于金城中學的學生來說，初中三年里最大的“災難”恐怕就是碰上本校“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教務處主任”了。而對于林豆豆而言，遠不止如此，因為這個教務處主任是與她朝夕相處的爸爸！

學校貼吧里有人發(fā)帖說：“一中最著名的是籃球隊，二中最著名的是升學率，而我們金城中學則是以‘有個超級無敵厲害的教務處主任而‘揚名天下！他擁有堪比‘基因改造人的旺盛體力，還有著媲美‘特工007的偵查力，每天早晨板著一張‘門神臉站在校門口查勤，上課時間穿梭于各個樓道。當我們走神時，回頭望教室后門一眼，十有八九會撞上他那獵鷹一般的眼睛?！?/p>

因為教務處主任一直板著臉，所以學生們私下都稱他為“阿板哥”。

二

成績中等又長相平平的林豆豆，按理說應該是班上極易被忽視的學生，可偏偏攤上這么一個爸爸，她不得不時刻注意言行。她在學校里小心翼翼，生怕犯錯，像抄作業(yè)、上課講小話這類事從不敢做，她覺得所有人都盯著她。更讓她難過的是，都到初一下學期了，她仍沒交到什么好朋友，不知是不是同學們覺得她私下會向“阿板哥”打小報告的緣故。

對于以上這些她自認倒霉，可沒想到新學期才剛開始，爸爸竟在全校范圍內規(guī)定：“為讓學生集中精力學習，男生一律理平頭，女生一律剪齊耳短發(fā)！”林豆豆覺得這擺明是沖著她來的，一頭長到腰際的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是她身上唯一令人羨慕的地方了，而爸爸竟然連她這點兒驕傲也要剝奪。

“這也太過分了吧！”一陣委屈的情緒涌上來，林豆豆把剛撿到的榕樹種子拋向地面，試圖把不滿發(fā)泄出去。

“嗷——女俠饒命！”豆子紛紛落地的瞬間，林豆豆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落山，自己從家里跑出來后竟躲在公園的角落里哭了這么久。夜幕下傳來的聲音，讓恐懼一點一點兒在她心底擴散開來。

“這位肇事的小姐，請不要假裝看不見我好嗎？”林豆豆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不料那聲音又一次傳來。像一盆冷水從頭潑下來一樣，林豆豆站在原地，她膽戰(zhàn)心驚地掃視地面。

“這里！這里！”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和泥土一個顏色的小人兒站在一堆榕樹種子中間，當他朝林豆豆示意時，又一次不小心踩到了一顆圓滾滾的種子，摔了一大跤。

“嗷——”在他的臉和地面親密接觸前，他充滿怨氣地大叫一聲。那小家伙迷你的身形和滑稽的動作，讓林豆豆徹底把恐懼拋到一邊。如果這家伙真是妖怪的話，恐怕也屬于法力低得被同類鄙視的那一種妖怪吧？這么想著，林豆豆竟憋不住笑了出來。

“你真是夠了?。　毙〖一镅杆僬酒饋恚呐纳砩系哪嗤?，為掩飾尷尬，他還翻了一個白眼。

“哈哈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問，你是精靈么？”林豆豆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腰部，比出蓬蓬裙的形狀，然后伸出雙手像翅膀一樣扇了兩下。

“長翅膀、穿裙子的叫花仙子！精靈可不只有穿裙子的女生，我一看就是純爺們兒好不好！我是地精！地精！”看著笑得前仰后合的林豆豆，小地精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地精，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林豆豆看著身陷榕樹種子堆里的小地精，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用這樣的態(tài)度道歉，我可是不會接受的！”小地精把下巴抬得老高。

“不對啊，我們人類的書籍里有很多關于你們小精靈的故事呢，你們的使命不是維護世界和平、幫助人類實現(xiàn)愿望么？原來你這么小氣呀！”林豆豆想起那些在童話書中看過的故事。

“維護世界和平是超人的使命吧？我們精靈最多也就幫點兒小忙而已，況且，我還是等級最低的連飛行都不會的地精……”小地精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簡直變成喃喃自語了。

“那你可以幫我實現(xiàn)愿望么？”盡管如此，林豆豆還是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兩眼放光。

“人類果真是一點也不懂禮貌呀，今天我總算領教了。難道你不覺得你剛才冒犯了我，現(xiàn)在要求我?guī)湍銓崿F(xiàn)愿望，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么？”小地精擺出一副壞壞的表情，簡直比林豆豆班上那個最惹人討厭的男生更欠揍。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啦?！毙〉鼐掍h一轉，“如果你愿意提供食宿的話，要我?guī)兔σ部梢?。?/p>

“食宿？”林豆豆驚訝地問。

“怎么，有問題嗎？”小地精作勢要離開，可肢體動作顯得很僵硬。林豆豆覺得這做派似曾相識——對，這完全和媽媽買東西跟店家討價還價失敗后，假裝要離開店鋪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回來，回來！”林豆豆學起店家招呼客人的架勢，“提供食宿是小問題，我就當養(yǎng)個小寵物好啦。你愛在我家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上下打量著小地精，最終還是覺得確認一下比較保險，“對了，你吃得不多吧？”

“你就這么小氣？”

“不是啦，我是怕你被家人發(fā)現(xiàn)，到時候我爸會把你送去研究院的！”林豆豆擔心小地精不知道研究院是什么地方，又開始動手比劃，“你遇到我之前，住哪里?。俊?/p>

“哦……我叫糯米?！毙〉鼐W爍其詞，這更讓林豆豆確定糯米一定有所隱瞞。不過，林豆豆現(xiàn)在可沒心思刨根問底，畢竟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面對。

三

“烹飪果然是人類最博大精深的學問之一??！”糯米四仰八叉地躺在抱枕上，用手揉著那膨脹了五倍的肚皮，“遇到我真是你走運，你要我?guī)褪裁疵δ兀俊?

看來，精靈界也存在人情世故，要不，糯米怎么會產生“吃人嘴短”這種情緒了呢？

“你小聲點兒！”林豆豆壓低聲音，眉毛不由自主地皺成一團。

“沒關系，他們聽不到，現(xiàn)在就你能看到我?！迸疵装缌藗€鬼臉，“不過，我的法力不高，那種特別難的難題我可解決不了?！?/p>

“你說什么？”當糯米聽到愁眉不展的林豆豆嘴里吐出來的竟是“我不想剪短發(fā)”這六個字時，差點兒從抱枕上滾下去。

糯米含糊地說了一句“包在我身上”后便倒頭睡去，還打起了呼嚕。林豆豆連忙用手指戳了戳糯米的背：“你醒醒??！真的沒問題嗎？”

“我最近忙畢業(yè)作業(yè)，都沒好好睡覺，你讓我先睡一下?！贝蟾攀撬院?，糯米沒來由地冒出這么一句。

林豆豆那一晚睡得很不安穩(wěn)，她總覺得糯米這家伙不靠譜。

四

出于對糯米的不信任，林豆豆在糯米施法之后，仍決定自己動手。她學著時尚雜志里教的那樣，先把頭發(fā)扎成松軟的辮子，然后把發(fā)尾使勁往回掖，偽裝成齊耳短發(fā)的樣子。

林豆豆低著頭，躲在涌入校門的人潮中，竟然成功躲過了守在校門口檢查儀容的爸爸的火眼金睛。

“你真是我的幸運星！”林豆豆扭頭看著坐在她肩膀上的糯米，壓低了聲音說。

“這招叫作‘視覺屏障術，在大家眼中，你就是留著短頭發(fā)，厲害吧？”糯米打了個哈欠，好像這對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

對了，在學校里讓林豆豆感到有壓力的并不止爸爸一人，她的男同桌也讓她頭痛。這不，她才剛放下書包，他就立刻發(fā)出陰陽怪氣的聲音：“阿板哥的女兒果然不好當，昨晚被壓去剪頭發(fā)了呢！”

林豆豆剛想反駁，卻意外地發(fā)覺同桌居然愣住了，還小聲嘀咕了一句：“剪短發(fā)后居然變可愛了?！边@句話，對林豆豆來說，像投入平靜湖水里的石塊。真的不難看么？林豆豆攥著校服下擺，使勁搖搖頭，像要把這句話徹底從腦中甩出去一樣。

“林同學剪了短發(fā)呀！”林豆豆都快把腦袋埋進課本里了，踏入教室的班主任還是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這個變化。說完這句話，她特意點了班上那幾個長發(fā)女生的名字，再次強調道：“你們要向林豆豆學習，多把精力用在學習上?！?/p>

盡管林豆豆也不是沒有幻想過自己會得到老師的贊揚，進而受到全班矚目，但絕不是以現(xiàn)在這種方式……她覺得，一定會有同學識破她的詭計。這一上午的課，林豆豆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從臉頰到耳根都是紅的。她好幾次想向糯米求救，那家伙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既害怕被人識破，又擔心糯米闖禍，林豆豆焦慮無比，恨不得地板裂開一道能讓她躲進去的縫。

五

下午，眼保健操結束后，林豆豆一睜眼就看見四仰八叉躺在課桌上的糯米。

“告訴你，你老爸好像生病了！”糯米說。

“怎么會？他身體可好得不得了，我長這么大都很少見他生病?！绷侄苟姑摽诙?，好在教室里鬧哄哄的，沒人注意到她。

糯米坐在林豆豆的鉛筆盒上，右手叉腰，身體微微蜷縮起來：“他在辦公室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還流了許多汗，汗珠都有這么大！”糯米用他豆子大小的拳頭比劃著。

大概是追趕哪個調皮男生時閃到腰了吧？林豆豆不禁有點兒幸災樂禍，她怎么也沒料到幾個小時之后，自己竟會主動跑去發(fā)廊，毫不猶豫地剪掉長發(fā)。

那么，這幾個小時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呢？還是從林豆豆推開家門的那一刻講起。

看到林豆豆進門，媽媽急忙迎上來，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她摸摸林豆豆的頭發(fā)，嘆了一口氣：“豆豆，晚飯做好了，你吃完趕緊做作業(yè)。媽媽要去醫(yī)院一趟，如果很晚還沒回來，你記得把門反鎖好再睡覺?！?/p>

“爸爸怎么了？”林豆豆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下午自己還幸災樂禍，自責的情緒涌上了心頭。

“沒什么大事，你爸患了急性闌尾炎?！眿寢尣煊X到林豆豆的不安，立刻補上這句。

“你沒看到你爸昨晚那焦急的樣子。”臨出門前，媽媽又回過頭來，“其實，你跑出去不到5分鐘他就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跑出去找你，直到我打電話告訴他你回來了，他才松了口氣。你昨晚躲在房間里，沒看到他回來時滿頭大汗的樣子。醫(yī)生說，他是由于飯后劇烈運動才引發(fā)闌尾炎的，要做手術。我先過去陪他了，你別太擔心?！?/p>

媽媽關上門的那一刻，糯米一臉恐慌，解釋說：“這可不是我施的魔法，昨晚我們才剛碰面呢?！?/p>

“我知道?！绷侄苟姑碱^一皺，眼淚掉了下來。

林豆豆能夠想象，昨晚她離開后，愛面子的爸爸本想當什么都沒發(fā)生，但很快就焦躁起來，坐立不安。他一定十分掙扎，一方面想維護做父親的尊嚴，另一方面又緊張不安，最終還是選擇追出去。那時他也來不及考慮，若真追上女兒，他該用什么口氣說話呢？教訓不合適，示弱又不是他一貫的風格……

也許是因為同桌那一句“剪短發(fā)后居然變可愛了”；也許是因為明明靠著糯米的法力掩人耳目，反倒被老師當楷模來表揚，林豆豆深感不安；也許是因為想起昨晚那個在愛和尊嚴之間掙扎的爸爸……最終，林豆豆心甘情愿地剪掉了長發(fā)。

盡管，很多時候林豆豆覺得爸爸真是太討厭了，但她可不想因為自己而讓爸爸在學校里威風掃地——要知道，爸爸可愛面子了！

六

林豆豆奔向發(fā)廊之后，糯米看見從門縫里鉆進來另一個小身影。

他有著和糯米相似的體型，看起來比糯米穩(wěn)重、成熟許多，雖然板著臉，卻怎么都掩不住激動的神色。

在與糯米四目相接時，他依舊保持嚴肅，可當他發(fā)現(xiàn)糯米慌忙轉身想要逃跑時，那些矜持和尊嚴被他一下子全拋在腦后……

“兒子，回家吧！”他有些失控，接著又補充一句，“你媽媽很擔心，非要我出來找你?！?/p>

糯米偷偷地笑了——天底下的老爸果然都是同一副德行，不論是人類還是精靈。

不過，很快糯米的眼睛就濕了。

這下，他也真切地感受著，和林豆豆一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