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再無女巫桃

■岑桑

孤島再無女巫桃

■岑桑

攝影/ 模特/ 肉肉ROEM吉恩小南

女巫很孤獨

陶桃在班里有個超酷的外號——女巫陶。她有一張咒死人不償命的嘴，這是得到驗證過的事。比如班里有個男生以“逗”女生為樂，搶人家東西，拍人家丑照……后來，他招惹上了陶桃。

第一次，他在陶桃水瓶里偷偷放了薄荷油，陶桃滿嘴清涼地說：“神經(jīng)啊你。”

第二次，他在陶桃的坐墊下面放了尖叫雞，陶桃坐下去的時候差點被嚇?biāo)馈Ｋ终f：“你是神經(jīng)病??！”

第三次，他把陶桃的手機(jī)鈴聲改成了《最炫民族風(fēng)》，課上，他悄悄撥通了陶桃的電話，作為資深廣場舞愛好者，語文老師差一點就當(dāng)場扭起來。陶桃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暴怒說：“王寒治，你神經(jīng)病?。　?/p>

這個男生就是王寒治。而下個周一，他沒來學(xué)校，因為得了“面癱”，學(xué)名“周圍神經(jīng)病”。

不久，有關(guān)“被女巫陶詛咒三次就會應(yīng)驗”的小道消息在班里傳開了。后來，男生們一見到陶桃就會怪叫著跑開，女生們的小圈子也漸漸地把陶桃排除在外。

陶桃問梁涼：“我有這么可怕嗎？”

梁涼說：“沒有啦?！?/p>

“那你為什么這么說？”

梁涼一臉委屈加驚訝地說：“誰說你了，我可沒說，你聽誰說的？”

陶桃不想說，她是被踢出學(xué)校女生小團(tuán)體的QQ群后，用小號看見的。

她被拉黑了

陶桃和梁涼從初中時就是最好的朋友，她們一起逛街，一起追劇，大半夜一起去堵過Super Junior的車，也一起粉轉(zhuǎn)黑，參加過粉絲事件中有名的爆吧事件。

那時候，她們兩個人一起在世博韓國館門前擠了整整一天也沒拿到見Super Junior的票，回來就在吧里發(fā)了吐槽帖，結(jié)果被刪。

當(dāng)時，陶桃說：“來，還有沒有更壞的事？”

現(xiàn)在看，的確有更壞的事。比如，她與梁涼的親密指數(shù)下跌為零。

后來，陶桃在QQ上問梁涼：“我做錯什么了嗎？”

梁涼只回了一句：“你自己想吧?！?/p>

陶桃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還是某一天，她在衛(wèi)生間的隔間里聽到了原因。說話的是同班的兩個女生，一個說：“你知道嗎？女巫陶可黑了，王寒治不喜歡她，喜歡梁涼，她就故意和王寒治打情罵俏，勾引人家?！?/p>

“早知道了，追不到就詛咒人家。表面上真看不出來她是這樣的人呢?！?/p>

那一刻，陶桃感到指尖發(fā)涼，唇角發(fā)麻。

2015年，陶桃一個人坐在洗手間里的時候，常常會想起那一天。陽光那么好，她的世界卻灰暗了。從此，她關(guān)上了門，再也沒走出過那個小小的“隔間”。

青春里，總會有一些在別人眼里不是事的事，卻會在自己心里成為不可拔除的傷。

你明明沒有愛過，卻說你愛了。你明明最珍視的朋友，卻說你是個小人。所有解釋都被說成是越抹越黑的死撐。

陶桃不記得自己向梁涼解釋過多少次，她只記得某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心里被各種不甘心折磨煎熬。

她給梁涼發(fā)短信：“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然后，她就被拉黑了。

冤家路窄

那是陶桃第一次感到孤獨。身處偌大的校園，身邊有熱熱鬧鬧的幾千人，她卻覺得自己像一座散發(fā)著黑暗氣息的孤島。

陶桃就是在這時喜歡上了塞巴斯蒂安的，無意間看了一集《列王紀(jì)》，她就徹底迷失在小王子淚汪汪的大眼睛里。

她喜歡叫他的代號“384”，覺得他演的小王子真是太讓人心塞了，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對，就像此刻的她一樣。她在手機(jī)里存了一整套的《列王紀(jì)》，乘地鐵上學(xué)、放學(xué)都有384陪著她。

有一天清晨，陶桃看得太入神，坐過了站，等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過站許久了?？墒牵趽頂D的車廂里，忽然就沒那么急了。

遠(yuǎn)離厭煩的學(xué)校不一直是她期望的嗎？地鐵轟隆隆沖出地面，滑上輕軌，陽光一瞬間穿窗而入，天空晴好，樓群像山峰一樣錯落有致。

那一刻，陶桃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自由自在地玩一天。于是，她連站名都沒看就下了車。

車站旁有一家賣關(guān)東煮的便利店，她聞著味道就饞得不行了，進(jìn)去買了一串咖喱魚丸、一串照燒雞丸、一串包心貢丸、一根脆骨腸、一塊蘿卜和一個魔芋絲。付錢時，她忽然聽見身后有人說：“哇，你不怕?lián)嗡腊?？?/p>

唉，真是冤家路窄呢。

此時已是王寒治患病的第二個月，仗著青春無敵，他從“神經(jīng)病”中強(qiáng)勢恢復(fù)，半邊死機(jī)的臉幾乎看不出異常，只有在微笑的時候才會露出一絲不協(xié)調(diào)。

那天，便利店里一直在放阿肆的歌，懶懶的鼻音，唱著《我在人民廣場吃炸雞》，而陶桃和王寒治就并肩坐在玻璃窗前吃魚丸。

陶桃說：“你家在這邊?。俊?/p>

“就在后面的小區(qū)?！?/p>

“身體都好了怎么不上學(xué)？”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去了。你怎么也沒上學(xué)呢？”

“要你管。”

“對了，聽他們說，你是因為喜歡我，我又不喜歡你，所以才詛咒我的。”

陶桃聽了，一口魚丸頓時卡在嗓子眼兒里，王寒治卻“噗”地笑了。盡管他請假兩個月，但學(xué)校里的奇聞軼事，他知道的一樣不少。

他說：“哎，你不是真會什么黑魔法吧？”

陶桃黑著臉，說：“你要不要讓我再詛咒一下試試看？”

王寒治連忙擺手：“算了算了，萬一你真是烏鴉嘴呢。”

“你找死啊?！?/p>

“不是吧，”王寒治故作驚慌地說，“這次升級改去死啦？”

陶桃看著他搞笑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一樣的天敵

對于那一天，陶桃把它當(dāng)作人生中的第一次意外。

其實，人對大部分意外都會有所察覺，比如生日那天的禮物，比如期末考試的分?jǐn)?shù)……都是可預(yù)知的意外?？墒桥c王寒治的這次相遇完全不一樣，就像角落一株灰敗的雜草，卻在幽暗中綻放出煥然奪目的花朵。

陶桃很懷疑掌控人間的神明其實是愛狗血劇的高手，讓她最好的朋友撬動整個世界和她作對，又讓那個原本天天以氣她為樂的男生成了她的朋友。

不過，這種“朋友”必須是在學(xué)校之外才可以成立。

校園里，他們依然扮演著“天敵”。王寒治還是會賤兮兮地惡作劇，陶桃也必會報以惡言詛咒，但有些不易察覺的情緒已發(fā)生了微妙的質(zhì)的轉(zhuǎn)變——當(dāng)全世界都不理你的時候，一個男生天天和你打鬧，同樣一句“你神經(jīng)病啊”，都能散發(fā)出不一樣的味道。

晚上，他們常常一起在手機(jī)上掛著QQ視頻寫作業(yè)，有什么不會的題目一起研究，當(dāng)天學(xué)習(xí)的英語單詞互相考一考。

陶桃不想說，手機(jī)屏幕里的王寒治有一點點像384,眼睛清亮，可以壞笑，也可以賣萌。

有一天晚上，做完作業(yè)準(zhǔn)備關(guān)掉視頻前，王寒治問陶桃：“你愛不愛吃草莓？”

“愛啊。”陶桃答。

王寒治挑了挑眉毛，說：“周末我?guī)闳€地方?！?/p>

紅顏禍水

周末，陶桃蹺了補(bǔ)習(xí)班的課，上了王寒治的“賊船”。

王寒治帶著陶桃搭著輕軌，一路去了城市的遠(yuǎn)郊。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草莓田，王寒治輕車熟路地來到一家“農(nóng)家樂”，對正站在門口的主人家打了聲招呼，就拿起籃子，帶陶桃去采草莓了。

陶桃問：“你和剛才那位老大爺認(rèn)識啊？”

王寒治“嘿嘿”地笑了，說：“那是我爺爺。”

這還是陶桃第一次摘草莓。外面已是冬日，玻璃房里卻溫暖如春，新鮮多汁的草莓像寶石一樣閃著光澤。陶桃很有成就感地摘了一籃子，然后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吃了起來。

王寒治說：“我們家的‘紅顏’怎么樣？”

“嗯？”陶桃向四周看了看，“這里有美女嗎？”

“這個草莓的品種叫‘紅顏’?！?/p>

“這么禍水的名字?！?/p>

“紅顏就一定是禍水嗎？”

陶桃瞥了王寒治一眼，說：“你知道我和梁涼為什么吵架嗎？”

“別告訴我是因為我?！?/p>

“她以為我喜歡你?！?/p>

王寒治突然叫了一聲，說：“哎呀，你們女人真是好復(fù)雜啊?！?/p>

這一天，陶桃直到傍晚才回家，不出所料，媽媽對她一頓暴訓(xùn)。

陶桃低著頭，坐在沙發(fā)上，耳邊都是憤怒的罵聲：“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逃學(xué)，手機(jī)也不開！老師打來電話的時候，我都急死了……”

陶桃默默聽著，心里卻開出一條甬道，偷偷開跑了。她想起和某人一起摘草莓的時光，陽光輕緩柔和，他們坐在樹蔭里的躺椅上，研究“紅顏”和“禍水”，空氣里草莓的香甜仿佛依然繚繞在她鼻尖。

媽媽終于察覺到陶桃的不正常，問：“你今天怎么這么安靜？”

陶桃輕輕摸著衣袋里的手機(jī)，那里藏著一條短信，讓她不急，不氣，不說話。

紅心紅桃

誰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放棄自己的愛情呢？

2015年的陶桃無法給2012年的自己找出理由。

那是高三分班之后。陶桃已經(jīng)很久沒和梁涼說過話了，即便在走廊上遇見，她們也如同陌生人。梁涼總會和身邊的朋友發(fā)出格外暢亮的笑聲，而陶桃總是一個人低著頭，加快腳步。

不過那一天，梁涼叫住了陶桃。她說：“你看王寒治的微博了嗎？”

“什么？”

梁涼笑了，說：“還是那么愛裝傻，你覺得我以前冤枉你了嗎？”

那天，陶桃毫不心疼流量地坐在教室里，翻了王寒治的微博。最新的一條微博，他發(fā)了一張圖片，是用“紅顏”擺成的一顆心。他寫：“‘紅顏’大豐收，正看紅心，倒看紅桃?！?/p>

她隱約猜得到王寒治的心思，可是心底里的一絲竊喜在梁涼的輕蔑和諷刺里探不出頭。

晚上視頻的時候，王寒治問她：“你看見我發(fā)的圖片了嗎？‘紅顏’大豐收?！?/p>

“啊，那個啊，看見了?！?/p>

“就這樣？沒了？”

“還有什么？”

王寒治撓了撓頭發(fā)，說：“哇，你們女人真難搞懂，我都分不清你是真傻還是裝傻?！?/p>

后來，王寒治刪掉了那條“紅心紅桃”的微博；再后來，他就很少來找陶桃了。也可能是因為高三太忙，每個人都陷在習(xí)題集里，無暇他顧。

從此，陶桃可以坦然地與梁涼擦肩而過了。然而她的心里留下了一個深洞，無聲無息，幽暗深邃，只是偶爾逸出一絲淡淡的草莓香。

又是一條女漢子

大學(xué)時代的陶桃像變了一個人，性格逐步向女漢子靠攏，也許是因為受室友們的“不良”影響——都大三了，室友五人還是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男朋友。她們的宿舍門上貼著巨大的寫著“女狼巨辣部”的牌子；她們喜歡半夜三更溜出去吃燒烤、唱K；走在路上，一見到帥哥，她們就會毫無顧忌地集體發(fā)出“哇哦，大帥比”的驚嘆。

宿舍老大有一次發(fā)表總結(jié)：“沒有人疼愛的女生，統(tǒng)統(tǒng)都會變成女流氓?！?/p>

大三暑假，陶桃回家的時候在火車站遇到了王寒治。他們坐了同一列動車，直到下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彼此。陶桃不知該慶幸最終的遇見，還是惋惜一路的錯過。

王寒治變了好多，頭發(fā)留長了一些，穿著干凈的白T恤。陶桃看著他，愣了五秒，不知道是該打招呼，還是該裝作沒看見。還是王寒治先走過來，說：“好久不見了，陶桃?！?/p>

“嗯?！碧仗夷灸镜卮鸬?，大腦有一瞬的定格。

王寒治幫陶桃拖行李，向外走。她想拿回來，可張不了口。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論多女漢子，在王寒治面前，她都還是從前的模樣。

人和人之間永遠(yuǎn)存在著一種既定的模式，不論多久不見，都不會改變。

王寒治說：“你考到哪里去了？”

“北京。”

“北京好啊，帥哥聚集地?，F(xiàn)在肯定有男朋友了吧？”

陶桃一愣，問：“你有女朋友了？”

王寒治笑了，說：“還得謝謝你當(dāng)年對我的磨煉呢?！?/p>

當(dāng)一個男生把與你過去的曖昧輕而易舉地說出口，在他的心里，大概就是真的放下了吧。陶桃大笑兩聲：“哈哈?！蹦?，女漢子模式就啟動了。

那一年，陶桃也遇見了梁涼，是在地下商場。梁涼繞過層層人群，跑過來抱住她，說：“陶桃，你還生我的氣嗎？”

陶桃說：“不是你生我的氣嗎？”

梁涼萬分感慨，說：“沒辦法，誰讓那時候中二愛犯傻呢?！?/p>

有時，多少解釋都比不過時間的療傷，因為當(dāng)你經(jīng)歷更多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才會懂得，中學(xué)時代的友情才足夠純粹，足夠珍稀。

梁涼問陶桃：“你現(xiàn)在和王寒治有聯(lián)系嗎？”

陶桃的心一下一下地疼，卻還豪邁地說：“切，當(dāng)初什么也沒發(fā)生，現(xiàn)在能有什么聯(lián)系?！?/p>

只是，有些感情從未發(fā)生，卻不代表不會留下痕跡。

就在那一年，《美國隊長2：冬日戰(zhàn)士》轟轟烈烈上映，誰能想到死在第一部里的384又以冬兵的身份回來了。

室友們紛紛被黑化的384迷倒，集體去觀影舔屏。

可陶桃沒有一起去。因為冬兵是她一個人的，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她買了一張夜場的票，廳里幾乎沒什么人。她坐在黑暗里，看著巨大的熒幕上，冬兵與美隊打得不可開交。電影結(jié)束之后，她在洗手間的隔間里坐了一會兒，打開書包，從里面拿出一部舊手機(jī)。

是她高中時用的那部，雖然屏幕有些花，但開機(jī)沒問題。她翻出里面存著的唯一一條短信，上面寫著：“聽說，男生總是逗哪個女生就是喜歡她呢。”

陶桃反反復(fù)復(fù)地看著，然后關(guān)機(jī)，把它放回書包。她理了理心緒，平復(fù)心情，細(xì)細(xì)分離出有關(guān)青春的孤單與疼痛，掩埋在心底。

從影院出來，她又是一條女漢子了。

從那以后，陶桃再也沒有見過王寒治。她想，她這一生也不會再見到他了。

可是，這一點也不影響她對他的想念。

她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喜歡過王寒治，還是忘不了在那一段被孤立的青春里他對她的陪伴?？傊?，王寒治就像384一樣，成為她記憶中一個不能與人分享、不能貿(mào)然碰觸的符號。

Hi，384

2015年，《火星救援》上映，384在新浪開通微博做專訪。

陶桃她們?nèi)奚嵋黄鹕暇W(wǎng)湊熱鬧，384在微博上寫了一句：“Happy to be in China for the first time!Sincerely，384.”然后，大家速度開啟全民high模式。

宿舍老大問：“你會參演幾部‘漫威’大電影？”

老二問：“你怎么知道自己叫384的？”

老三問：“你會不會看見我？”

老四問：“大帥比，冷不冷？”

小五問：“Hi，384，你知不知道，有個女孩，因為你而喜歡過一個男孩?！?/p>

不過，只需一秒，所有的舊問題都被蜂擁的新問題覆壓而過。所有的曾經(jīng)，也就消散在未來的某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