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麗玲
童年最難忘的記憶之一,是到干媽家吃荔枝。
每當荔枝成熟,父親必會騎著那輛老式的鳳凰牌自行車載著我翻山越嶺到隔壁鎮(zhèn)的干媽家做客,說是做客其實是專門去吃荔枝的,年年如此,約定俗成。
干媽家住顏厝鎮(zhèn),與盛產(chǎn)荔枝的九湖鎮(zhèn)毗鄰。當時的交通不像現(xiàn)在便利,路程遙遠。天剛露白,父親和我早早就出發(fā),我正襟危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緊拉父親皮帶,生怕在顛簸的路面上被甩出。一路上心情極好,想到令人唾涎的鮮紅荔枝竟忘了因坐得太久而生疼的屁股,時不時伸長脖子張望著前方的路有沒有出現(xiàn)陡坡。記憶中,去干媽家的路必途經(jīng)一個極高的山嶺,爬過陡坡,再經(jīng)木棉村,干媽的家就不遠了。這個極高的山嶺就是人們常說的九龍嶺,置于其中的土地公廟很出名,有土地公戴相帽的傳說,至今小廟香火興旺,前來進香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下了陡坡,父親會在木棉村前的木棉亭稍作休息,印象中木棉亭旁的那座庵廟總是大門緊閉,還有那幾個矗立的石碑記,令我望而卻步,深感畏懼。這座庵廟稱為木棉庵,它始建于北宋淳熙年間,是當年漳州府設置的十三驛站之一。
翻過九龍嶺,路的兩旁就可看到成片的荔枝樹,鮮紅的荔枝掛滿枝頭,這時更加迫切地想快點到干媽家。到干媽家已是午飯時分。
吃過午飯后,干媽叫兩個弟弟帶我到荔枝園逛逛,在成片成片的荔枝林溜達,仰望,滿山的荔枝令人賞心悅目;呼吸,泌人肺腑的果香令我如癡如醉;舉手,就能碰到令人饞涎欲滴的果子,盡在其中,不知不覺忘了太陽的灼熱。弟弟相當慷慨地說:“姐,你看上哪串,我爬上去幫你摘下來。我很會爬樹的?!痹谡T人的果實面前,我做不到望梅止渴,不客氣地對著弟弟說我要這串,要那串,于是乎,完全忘了來時母親的千般囑咐:“去到你干媽家,不要貪吃,荔枝很貴的,盡量撿樹上掉下來破裂的吃,一定要記住。”二十幾年前,對于農(nóng)民來說荔枝是稀世之寶,能賣很高的價錢,顆粒完好的一般是舍不得留下來自己吃的。弟弟教我識別荔枝的品種,哪種是烏葉荔枝,哪種是蘭竹荔枝,哪種汁多,哪種汁甜,在我眼里荔枝都長得一樣,都好吃。返家時,干媽裝滿一大袋的荔枝綁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上,她還不忘往我的口袋里塞滿荔枝,說讓我路上吃。自行車后座讓位給荔枝了,我只好坐在前面的橫杠上,一路歪著屁股,把玩著荔枝,小心翼翼地剝離荔枝外殼,確保中層薄膜不破,將外殼與薄膜層剝離是我一路上最大的樂趣。
一年復一年,荔枝紅了又紅,遺憾的是我已有十幾年沒到干媽家吃荔枝了。一是長大了;二是干媽家的荔枝園被征地了。周末時間朋友相約到九湖鎮(zhèn)荔枝海玩,牽著女兒的小手漫步在荔枝海的林間小道,在這里飽眼福卻不能飽口福,懷想起兒時在干媽家荔枝林下敞開肚皮隨心所欲樣,頓發(fā)思古幽情。楊貴妃為了吃上一口新鮮荔枝,竟至于憑欄遙眺,秋水望穿,直至看到送荔枝的馬匹揚起的塵土滾滾而來,有唐朝詩人寫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詩句為證。突發(fā)覺得當年的我為了能吃上荔枝,翻山越嶺到幾十里外的干媽家,而古代的楊貴妃為了能吃上色香味俱全的鮮荔枝,盡管京城長安距離盛產(chǎn)荔枝的嶺南有千里之遙,還是派人將剛摘下的荔枝,一個驛站一個驛站地換快馬于當日送達。可見,荔枝誘惑力極大,大到楊貴妃不顧后人如何評說。
徘徊于荔枝林,陽光從樹葉間射下來,斑斑點點灑在地面上,像極了滿天星。置在其中,猶如時光倒退,我和兩個弟弟在荔枝林下撒歡、拾荔枝。耳畔回響起干媽那句親切的話:“荔枝紅了,有空帶阿玲來家里做客、吃荔枝?!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