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的禮物

木辛

記住，用亞瑟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你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格外美妙。

一

外面刮著寒風(fēng)，瓊斯裹緊脖子上的圍巾，走到了門前的臺階上。她的左手拎著一只大盒子，另一只手去開門。

“你好，美麗的瓊斯?！眮喩认榈卣f。瓊斯是個盲人，每次回家，亞瑟都會替她打開門，然后問好。但今天，他感覺自己快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就沒有走上前。

瓊斯笑了，說：“你好，亞瑟?！?/p>

自從住進(jìn)這棟樓，瓊斯一直接受亞瑟的照顧，在她心中，他就像自己的父親。亞瑟則說，她就像他的漂亮女兒。今天，瓊斯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進(jìn)電梯，而是將手里的東西放下，拿出了長笛。她雖然年輕，卻已經(jīng)是很有名氣的音樂家。

亞瑟怔怔地看著瓊斯，瓊斯用長笛吹出了動聽的“祝你生日快樂”。悠揚的笛聲在大廳里回蕩，格外美妙動人。

二

演出持續(xù)了一個多月，即將結(jié)束時，瓊斯突然接到醫(yī)院的電話：讓她準(zhǔn)備住院，她的眼角膜等到了。

眼角膜移植手術(shù)很成功。突然看到床頭柜上的布娃娃，瓊斯興奮地赤著腳走到鏡子前。

從兩歲失明，活到這么大，瓊斯還不知道自己長得什么模樣?？墒牵阽R子中第一次看到自己，瓊斯驚呆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被亞瑟無數(shù)次夸過的那張“美麗絕倫的臉”，竟然枯黃、丑陋，還有幾塊黑斑。更可怖的是，左臉頰還有一道莫名其妙的傷疤，像一條乳白色的蟲子趴在她的臉上！

瓊斯后退兩步，一下子坐到了床上：這是我嗎？這就是我想看到的“瓊斯”嗎？

瓊斯的心像跌進(jìn)了冰窖，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F(xiàn)在，她寧愿自己沒有視力，那樣至少還能活在“美麗”的謊言中；至少，她還有自信和快樂！

不知哭了多久，瓊斯起身，將家里惟一一面鏡子砸得粉碎。

瓊斯好幾天沒有出門。她陷入了絕望：她的職業(yè)注定她更多的時間站在舞臺上，可她自己都如此厭惡這張臉，怎么能讓別人喜歡呢？

一天，門鈴響起來。瓊斯不理會，門鈴卻一直不停地響。打開門，原來是樓下的看門人。他說剛剛清理櫥柜時，發(fā)現(xiàn)了亞瑟留給她的一封信，就送了上來。

瓊斯道謝，看門人擺擺手，端詳著瓊斯說：“瓊斯，你看上去更漂亮了！”

瓊斯的表情驟然變得僵硬，她緩緩關(guān)上門，拆開信封。

親愛的瓊斯：

拿到這封信時，你的眼睛能看到了嗎？你一定想不到，這可是亞瑟送給你的禮物。

半年前我就查到了腦瘤。感謝上帝，沒有損傷到我的視力。醫(yī)生說我應(yīng)該還能活到退休，也就是說，我至少能過完六十歲生日。

瓊斯，我明天就要退休了?？粗愕谋秤?，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既然我的生命隨時都會消失，那就讓我把眼睛留給你。一想到我的眼睛能生在美麗如天使的瓊斯臉上，我就不再害怕死亡了。

記住，用亞瑟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你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格外美妙。

愛你的亞瑟

瓊斯呆住了：自己的眼角膜，竟然是亞瑟的！亞瑟……已經(jīng)去世了？

三

買了飛往田納西州的機(jī)票，瓊斯來到亞瑟的家鄉(xiāng)。美麗的小鎮(zhèn)，一片寧靜的墓地里，躺著已經(jīng)長眠的亞瑟。瓊斯在他的墓碑前放了一束鮮花，默默地坐了很久。

太陽暖暖地照著，瓊斯沒有看到，一個膚色微黑的女孩走到了她身邊。她問瓊斯跟亞瑟是什么關(guān)系。瓊斯答道是亞瑟的朋友。女孩笑著伸出手，說自己是亞瑟的女兒珍妮。瓊斯吃驚，她一直以為亞瑟是獨身一人，原來他還有個女兒！

“雖然我是他的女兒，可我們已經(jīng)整整十年沒見過面。我16歲就離開了他，獨自去了另一個城市?！闭淠菡f。

瓊斯詫異，問珍妮為什么要離開父親。

珍妮苦笑著搖搖頭，說那時她太年輕，就像個混蛋。每次看到他的臉，她都難以忍受。說著，她從錢夾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瓊斯。

接過照片，瓊斯驚訝地看到，亞瑟的臉十分怪異。右額角有突出的傷疤，被頭發(fā)勉強(qiáng)蓋住了；左臉頰，卻有一道難以遮蓋的長長的傷疤。那傷疤十分丑陋，甚至有幾分駭人。

珍妮說父親很愛她，可她卻避免任何和他接觸的機(jī)會。在她眼里，父親就像個魔鬼。她特別害怕別人知道他是她的父親。稍稍長大，她毅然離開他，獨自謀生。就這樣，一走就是十年。

直到父親臨終前，珍妮才回到他身邊?？吹教撊醯母赣H，她突然明白，她其實一直都深深地愛著他。這段日子，她每個周末都來他的墓碑前坐一會兒，她要向他懺悔。

“父親的傷疤，是因為我才留下的。家里失火，父親為了救我，冒著生命危險沖進(jìn)火里。我安然無恙，他卻被燒傷了。家里窮，父親沒有錢做手術(shù)，只好一輩子都帶著這傷疤。這件事，父親去世后我才從鄰居嘴里知道。父親，一直阻止任何人告訴我。”珍妮難過地說。

瓊斯一言不發(fā)，不知道該怎樣安慰珍妮。令她難以置信的是，她臉上的疤和亞瑟臉上的，幾乎是在同一個位置。原來，亞瑟不只是愛她，還從心里可憐她，同情她。

回城后，瓊斯卻不想馬上回家。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常常演出的大劇院門口。半個月后，在這兒將有她的一場個人演奏會。緩緩走上樓梯，瓊斯看到過道掛著一張張鏡框。那是大劇院獲獎演員捧著獎杯的照片，一張又一張。最盡頭里，是年輕的瓊斯。

走到那張年輕女孩的照片前，瓊斯伸出手，卻突然愣住了。眼前的人很陌生，在捧著獎杯朝自己微笑。她是誰？為什么會捧著屬于自己的獎杯？瓊斯匆忙看下面的名字，沒錯，寫的正是“朱麗安·瓊斯”。

呆愣片刻，瓊斯匆匆下樓。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她！找到門口的值班保安，瓊斯硬拉著他上樓。她心如鹿撞，指著圖片問怎么會有人冒充自己？保安不解，說那就是她本人啊！怎么可能有人冒充才華橫溢的瓊斯呢？

瓊斯疑惑地?fù)u搖頭，說不是。保安笑了，說她以前看不到，想不到自己會這么漂亮吧?？磥恚寐m應(yīng)那張明星的臉……

回到家，瓊斯輾轉(zhuǎn)難眠。那捧著獎杯的，真的是自己嗎？那么，鏡子中的女孩又是誰？瓊斯百思不得其解。

去醫(yī)院復(fù)查，醫(yī)生問她是否感覺異樣？如果有排斥，要盡快告訴他。瓊斯告訴醫(yī)生，她看到臉上有傷疤，非常難過。醫(yī)生瞪大眼睛，說她臉上根本沒有傷疤，她漂亮得簡直可以和維納斯媲美。

“可是，可是，我分明看到自己的臉上有傷疤?！杯偹轨话驳卣f。

醫(yī)生驚愕?？戳怂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讓瓊斯等他片刻，他馬上回來。

十幾分鐘后，醫(yī)生回來了，臉上掛著笑。醫(yī)生說他剛剛?cè)フ{(diào)出了捐贈角膜的人。他的臉上，就有一道醒目的傷疤。醫(yī)生進(jìn)一步解釋說，眼部細(xì)胞短期記憶很罕見，但有發(fā)生的可能。也許捐贈者的眼睛里，還殘留著照鏡子時最深刻的印象。不過，它終究會消失的，你可以看成捐贈者的禮物。

說著，醫(yī)生將瓊斯拉到鏡子前，讓她抬起頭。瓊斯的心怦怦跳著，死死地閉著眼睛。醫(yī)生鼓勵她睜開眼睛。

鏡子里，的確是一張美麗動人的臉，那是照片中舉著獎杯微笑的瓊斯！瓊斯目瞪口呆。

不久，瓊斯成功地舉辦了個人演奏會。這場演奏會，她獻(xiàn)給亞瑟，還特意邀請珍妮做嘉賓。所有門票收入，瓊斯都以亞瑟的名義捐進(jìn)了燒傷基金會。這些錢，將用來幫助那些因燒傷而無錢醫(yī)治的人，幫他們解除燒傷畸形帶來的身體和心靈的痛苦。

瓊斯相信，這才是亞瑟真正的禮物。

陳蘄摘自《小品文選刊·精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