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亞裔挑戰(zhàn)哈佛招生歧視，禍福難料

于時語

美國亞裔中的華裔、印度裔、韓裔，是教育競爭中的佼佼者，因此也成為美國常春藤和其他名牌大學招生中，遭到隱性和顯性歧視的一個族群。這是亞裔家庭和社會人士長期抱怨和抗議的一個議題，因此引起的調(diào)查和官司時有所聞。

2014年秋“大學生錄取公平”組織起訴哈佛大學招生歧視亞裔，是近年比較出名的案子。自從特朗普上臺以來，該議題日漸成為美國內(nèi)政的一個熱點。特別是近日，不僅有美國法院駁回了哈佛大學聲稱“大學生錄取公平”組織沒有起訴資格的動議，更有美國司法部開始啟動司法程序，調(diào)查包括哈佛在內(nèi)的美國主要大學是否在招生過程中照顧一些特定種族，而歧視了其他族群。

連美國最高法院也承認：根據(jù)種族膚色來決定入學機會，明確違反了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關于“同等保護”的條款。表面上，近日的發(fā)展是對亞裔尤其華裔學子的利好，但是以我之見，這也是一把有政治和社會風險的雙刃劍。

白人“苦主”遠早于亞裔

隨著美國大學招生中的種族爭議激化，傳媒界也按照自己的政治偏向加入爭論。例如自由派《紐約時報》8月6日以頭版頭頁發(fā)表長篇報道，宣揚大學招生中照顧性的“平權”措施所取得的多元化成就。而保守的《華爾街日報》則在8月4日刊登尖銳的編輯部社論《哈佛在隱瞞什么？》，支持調(diào)查校方對亞裔的歧視。

一言以蔽之，這種爭論代表美國兩大社會趨勢的匯聚：其一是教育程度成為社會經(jīng)濟地位越來越主要的決定性因素，其二是美國種族關系近年出現(xiàn)逆轉，族群分化加劇。而這兩個社會趨勢，與特朗普代表的美國白人民粹主義和本土主義勢力又密切相關。

特朗普異軍突起，入主白宮，主要功臣是對現(xiàn)實越來越不滿的中下層白人選民。特朗普草根支持者的一大特點，便是強烈的“受害者”心態(tài)。他們把自身和下一代逐漸喪失傳統(tǒng)的社會優(yōu)勢，歸咎于精英們所倡導的全球化和社會多元化。這樣的“哀兵”心理，具有極大的社會動員力。

特朗普政府表面上異?；靵y，但是仔細觀察之下，特朗普一直在通過各種政策和表態(tài)，加深和利用他的白人草根的“精英政策受害者”心理?！安粶首冃匀朔邸苯畋闶且焕?，中下層白人選民對他的支持率因此維持相當?shù)姆€(wěn)定。《華盛頓郵報》近日評論，隨著調(diào)查“俄國門”的特別檢察官啟用大陪審團調(diào)閱白宮材料，特朗普正在加深對草根的“精英陰謀論”宣傳，屆時很可能因此出現(xiàn)美國的法制危機。

特朗普草根擁躉的藍領特色，充分說明教育程度是美國白人中產(chǎn)階級沉淪的主要因素。另外，白人對大學招生“少數(shù)民族加分”措施的抗議和挑戰(zhàn)，遠早于亞裔對名校入學歧視的抱怨。從1970年代起，因此屢屢打到最高法院的多項官司，“苦主”都是在入學申請中被黑人等少數(shù)民族排擠落第的白人。從這個角度，亞裔目前強化挑戰(zhàn)美國名牌大學招生歧視，是在借助特朗普領導的白人民粹主義“西風”。這種與“特朗普主義”合流的策略或是機遇巧合，卻在明顯的短期利益之外，帶有相當?shù)闹虚L期風險。

美國“內(nèi)政搖擺”近來加劇

這里還有華裔的政治取向問題。民調(diào)顯示美國華裔中有相當?shù)摹按ǚ邸北壤瑢Υ髮W招生“少數(shù)民族加分”的怨氣，是華裔加入“川粉”的重要理由。另外還有強調(diào)自力更生、個人奮斗的許多華人，對民主黨主要照顧黑人和拉美裔的福利主義不滿。但是我們可以仔細觀察一下特朗普所代表的“美國第一”本土主義，與華裔抗議名校招生歧視，到底有多少“兼容性”？

在“美國優(yōu)先”口號下，特朗普簽署行政令，收緊H-1B簽證計劃；美國“另類右翼”的領軍人物、白宮首席策略顧問班農(nóng)公開抱怨硅谷被亞裔控制（原話是“2/3到3/4的硅谷總裁來自南亞或亞洲”），如此種種，無不顯露促成特朗普當選的美國本土主義和民粹主義的中堅力量—藍領白人階層，對各種“外來族群”尤其亞裔在美國不斷上升的社會地位的不滿。

順便說一下，我注意到班農(nóng)的上述言論，來自小兒的一位華爾街哈佛校友。原本相當保守的這位第二代華裔，因此首次被“特朗普主義”中的白人種族色彩震動。

另一個突出的問題，便是在民主黨全黨和共和黨建制派的明暗抵制和拆臺下，特朗普這面“紅旗”（紅色是共和黨的象征）到底能夠打多久？一旦左派回潮或共和黨建制派復辟，搭乘特朗普快車的投機勢力難免會被秋后算賬。

在自由派傳媒界與美國情報界“深國”心照不宣的合作下，“俄國門”愈演愈烈、如何收場暫且不論。我曾經(jīng)把歷史潮流推動下的美國內(nèi)政局勢，形容為全球氣候變化：長期趨勢難以明了，但是短期極端變化明顯加劇。從小布什“反恐”初期共和黨的鐵桶江山，短短幾年就由金融海嘯催生了首位黑人民主黨總統(tǒng)。當人們認為在民主黨種族和政治“認同”牌策略和拉美裔人口猛增之下，共和黨大勢已去時，卻出現(xiàn)去年的政治大逆轉，共和黨全面控制了白宮、國會兩院、最高法院，近日甚至出現(xiàn)民主黨籍的州長改投共和黨的案例。如此“全國山河一片紅”形勢，大家都認為是明日黃花的“奧巴馬醫(yī)?！眳s出人意料巍然不倒。所以美國內(nèi)政的搖擺逆轉，幾乎成為近來的規(guī)律。

從長期角度，再有特朗普的“邊界墻”和新近的削減移民配額建議，美國白人數(shù)十年內(nèi)成為少數(shù)族群，是無法逆轉的歷史必然。這一趨勢中人口比例下降最快的不是其他，正是特朗普的鐵桿低教育白人草根。他們是從1990年代起美國死亡率增加的唯一族群，也是目前鴉片類藥物過量致死全國性危機的“震中”。

常春藤“招生限制”成因復雜

回到大學招生和教育競爭。美國著名保守派社會學家默里（Charles Murray）以大量數(shù)據(jù)證明：在白人內(nèi)部，與美國人口總體情況一樣，智商相對不高的藍領階層正在美國傳統(tǒng)的四大美德—工作勤奮、家庭忠誠、社會責任和宗教信仰—方面不斷退步；反而是高智商、高教育的精英階層，維持了美國傳統(tǒng)的勤奮、家庭完整和社會責任。換言之，美國中下層白人在教育競爭中失敗落后，主因是智商和社會行為的異化，與高智商高努力的美國亞裔遭到名校歧視的原因幾乎截然相反。

“高分低能”的偏見不論，學業(yè)優(yōu)秀的亞裔遭到美國名校招生的各種限制，是個相當復雜的問題，牽涉到社會公平和機會公平等言人人殊的社會原則，以及與美國現(xiàn)有民主制度如何調(diào)和的矛盾。

差不多一個世紀前，常春藤名校開始廢止偏向世家子弟的招生傳統(tǒng)，而采納“憑才取人（meritocracy）”原則以來，一個關鍵問題便是如何衡量“才能”。這說到底是個沒有終極解答的難題。亞裔的最大優(yōu)勢在于考分。但是美國常春藤名校與世界其他名校的一項關鍵差別，在于學校招生的目的，并不是學生在校成績的最優(yōu)化，而是畢業(yè)之后社會成就的最大化。哈佛大學確實有長遠的歷史數(shù)據(jù)，表明“高考分數(shù)”并不能準確預測學生畢業(yè)后的社會成就。但是在名校入學競爭白熱化的社會現(xiàn)實下，個人才能的幾乎所有其他衡量標準都可以受到金錢和其他因素的“腐蝕”，標準化“高考分數(shù)”成為相對最客觀公平的才能標尺。

基本上按照“分數(shù)之下，人人平等”原則招生的美國名校，主要是加州理工學院和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在這些學校里，占美國人口不過5%出頭的亞裔，達到了在校生比例的40%左右，而且基本只是亞裔中的華裔、印度裔和韓裔。不管私立還是公立，這些學校畢竟都是受到全社會和納稅人支持的教育資源。在民主制度下，與外部社會完全脫節(jié)的學生族群分布，遲早會受到公眾和選民的質疑和反彈。與大學招生獲得照顧的黑人和拉美裔相比，亞裔是社會參與和政治影響相對最弱的族群。

當然，亞裔必須爭取自己的權益。在名校入學問題上，應該向半個多世紀前的猶太人學習，不僅產(chǎn)生回饋母校的許多大財東，更出現(xiàn)像猶太人那樣的眾多大法官、聯(lián)儲局主席、部長、議員等等，全方位占領“上層建筑”，才能當之無愧地成為常春藤的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