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001
夏禮認識張度是個意外。
那日,她正趴在飄窗上瞇著眼,神色空洞地望著灑落在對面屋頂?shù)南﹃?,等夕陽落下去之后,她又開始看著另一棟樓上停歇的一群白鴿,總覺得每一秒鐘都像慢鏡頭,而一天的時光那么長。
正在她來來回回數(shù)到第19只白鴿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她心里一緊,卻在拿起手機的那一刻又放松下來。
不是他,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她猶豫了兩三秒按下接聽鍵,一個明快清亮的聲音帶著詢問的口吻問她,“你是江夏禮嗎?”
“是……啊?!?/p>
“你怎么這么粗心大意啊?!睂Ψ脚^蓋臉地一頓指責,讓夏禮一頭霧水,但很快她就知道其中的因由了。
“這么重要的東西丟了,你還不知道嗎?”對方說。
夏禮頓了頓,才終于意識到他說的是什么。但是還不等她解釋,那頭便說道:“我在雨林路的泡桐樹下等你,快點來拿吧,再晚來不及了。”
還不等夏禮說話,對方就掛了電話。她在陽臺上定定地發(fā)了會兒呆,換了身衣服下去了。雨林路距離她家也不過三四站公交車的距離,與其這樣在家悶著,不如出去走走。
抵達雨林路的時候,夏禮遠遠就看見了那棵盛開的泡桐樹以及泡桐樹下四處張望的少年,她一眼就認出他是給自己打電話的人,因為他手里還拎著她丟的袋子。走近之后,夏禮才發(fā)現(xiàn),這個少年有些似曾相似,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少年見她走來,不確定地問:“你是江夏禮?”
夏禮點頭,他仍謹慎地撥打了電話,見她手機響起來才確定是她。
少年將粉色的袋子遞給她:“我正好也要去體育館,快要開場了,一起去吧?!?/p>
夏禮愣了愣,原本想拒絕,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頭,還毫無防備地跟少年一起乘坐出租車去體育館。
落日沉沉里,夏禮看了一眼少年,車窗外的風吹動他的額發(fā),時間仿佛忽然就慢了下來。
夏禮丟的東西是一張五月天的演唱會門票,但并不是意外丟失的,而是她故意丟的。她從來都不是五月天的粉絲,不過是因為孟回要去看,所以她才買了票,可是今天下午她約他一起去體育館的時候,她才知道他要同另一個女生去看演唱會。
她把門票丟在公園的長椅上,意興闌珊地回了家,沒想到卻被人撿到,還給她送了回來。在去體育館的路上,少年說他叫張度,是五月天的死忠粉,下午在公園的時候撿到她的演唱會門票,打電話去了票務公司才查到她的手機號碼。
“你一定很著急吧,下次別這么大意了?!睆埗日f。
夏禮怔了怔,恍惚地點點頭。
002
進了演唱會現(xiàn)場,夏禮才驚愕地發(fā)現(xiàn),她跟張度不僅在同一片區(qū)域,甚至在同一排,中間只隔了3個人。
“真是有緣啊。”張度笑著說。
夏禮忽然臉一紅,還好在夜色里看不清楚。張度還特意跟人換了位置坐在她旁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一對小情侶。整場演唱會,夏禮都很淡定,但是張度激動地揮舞熒光棒,跟著粉絲大合唱,儼然一個鐵桿歌迷。
夏禮雖然不是五月天的歌迷,但多少會唱幾首,不知是在張度帶領的氣氛下,還是五月天帶來的氣氛太好,她也不禁跟著哼唱,漸漸也完全融入氣氛,大聲唱起來,仿佛在此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拋諸腦后了。
她唱得太投入,完全沒注意到張度看她時臉上微微的笑意。
演唱會結束后,夏禮喉嚨都沙啞了,而陪她一起走出體育館的張度,仍舊回味無窮地哼著五月天的《溫柔》。夜風拂面,她望著張度的側臉,終于想起在什么地方見過他了。
是在學校,她在高校的籃球賽上見過他。她那時候是去看孟回比賽的,但孟回的光輝完全被另一個人遮蓋了。當時她特意留意過他,是個挺清秀的男生,打籃球確實很厲害。
原來就是他。
這種堪比三流的爛俗小說的橋段,沒想到竟然會發(fā)生在她身上。
“你是體育生?”夏禮問。
“你怎么知道?”張度一臉詫異。
夏禮笑了笑,說了籃球賽的事。張度一聽眼睛睜得更大了,直呼緣分,惹得行人紛紛側目。夏禮垂下眼睛,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過頭,撓撓后腦勺收了聲。
回程的時候,張度跟夏禮要了聯(lián)系方式,她倒也沒拒絕。
夏禮剛走出兩步,身后又傳來張度的聲音:“對了,你上什么大學???”
“城市學院。”夏禮答。
張度笑著朝她揮手,夏禮轉身上了出租車。
003
夏禮喜歡孟回很久了,久到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
仿佛在有記憶的伊始,她的身邊就有這么一個人,安靜靦腆跟女生說話會臉紅,收到女生情書會交給家長。她是在某一天早晨同他一起上學的路上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他的,從那天開始,她每天早晨都把握好出門的時間,放學后也總在人群里搜索他的身影,一路小跑到他身邊,再一起回小區(qū)。
日子一天天過去,喜歡在心里一點點堆積,夏禮想著,總有一天她會和他在一起,像日本青春電影里的少男少女。但是孟回從未對她表示過好感,而她也始終沒有勇氣告白。
從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她始終追逐他的步伐,卻沒想到到頭來仍舊是一場空,她尚未說出口的告白,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那場演唱會之后,夏禮似乎想明白了,但仍有些耿耿于懷,偶爾在學校遇見孟回,也只是簡單地寒暄兩句。
只是夏禮沒想到,張度會來學校找她。
她一路小跑去校門口時,只見他穿著寬大的白色籃球服和運動鞋,招搖地站在校門口,一見到她就揮手,喊著她的名字,惹得行人注目。
張度說,他剛好在附近的練習場練習,就想著過來看看她。夏禮低著頭說帶他在學校里參觀,他卻賴著要她請吃飯。
“怎么說,我還幫你找回門票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夏禮哭笑不得,只得帶他去吃食堂。
但是從那天開始,張度隔三差五就來學校找她,理由永遠是來附近練球,順便看她,有時候吃完飯,還拉著夏禮陪他在操場散步,說是體育生不能胖,不然責任都在她。
“喂,再這樣下去,你吃的飯可不止值那張看臺票了?!毕亩Y說。
“那我回請你啊?!睆埗认袷钦业綑C會,見縫插針。
夏禮一愣,再傻也聽出他的潛臺詞,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只覺得臉頰滾燙。張度又自顧自地笑起來,說起一些最近的趣事來轉移話題。
那天,張度又來找她,兩人吃完飯繞著操場散步,沒想到會遇到剛從籃球場下來的孟回,他遠遠看見夏禮就朝她揮手了。
夏禮頓住腳,局促地想給他們介紹,卻忘了他們早就是賽場上的死對頭,怎么可能不認識。孟回和張度點頭示意,但目光卻毫不示弱,站在中間的夏禮明顯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感。
“你男朋友?”孟回問。
夏禮連連擺手:“朋友?!?/p>
一旁的張度問道:“下個月高校聯(lián)賽,有你吧?”
孟回點頭,笑得春風和煦,張度一臉桀驁不馴,高昂著頭道:“也有我。”
夏禮看看張度又看看孟回,仿佛看見一場無形的戰(zhàn)爭即將爆發(fā)。
004
因為高校聯(lián)賽的緣故,夏禮很少在學校里見到孟回了。
倒是張度,仍是一周跑來找她好幾次,永遠都眉開眼笑,仿佛沒有一點憂愁。夏禮問他:“你不用練球嗎?馬上就要比賽了。”
張度卻答非所問地說:“你會去看比賽嗎?”
夏禮的心猛然一頓,想起孟回,心下戚戚,但是看著張度清亮的眼神里充滿期待,重重地點了頭之后,又補充了一句:“會的?!?/p>
張度得到想要的答案,忽然害羞起來,他一害羞就會低著頭撓后腦勺,夏禮見狀“撲哧”笑出聲來。
但笑出來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從認識張度以后,她總是會這樣不知不覺就笑出聲來,那么多年在孟回身上累積的哀愁,仿佛已經(jīng)撥云見日了。
一天天臨近比賽,孟回每天在緊張地練球,而張度卻還是來找夏禮,除了一起在食堂吃飯,也會拉她一起去看電影,之后再送她回學校。
夏禮在心里盤算著,如果張度不去練球,那孟回贏球的幾率就更大了吧。雖然這樣想有些卑鄙,但是她還是希望孟回能贏,他一定對高中那場賽事耿耿于懷吧。
終于到了比賽那天,夏禮早早到了籃球場,她終于看見了孟回口中的女生,留著俏皮的短發(fā),但兩人不知道為什么氣氛有些冷淡,夏禮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只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就去搜索人群里的張度。
正在這時,他忽然從她背后跳出來。
“我在這呢!”張度仍舊穿著那身白色的球服,看起來有幾分說不出的意氣風發(fā)。
“加油!”夏禮說。
“比賽完先別走,我有事跟你說。”張度話里有話的口吻。
比賽很快開始,先是其他高校之間的對決,最后才是張度所在的A大跟孟回的城市學院。兩人一上場就勢同水火,孟回終歸是訓練的多,一開始就占了優(yōu)勢,而張度始終處于劣勢,這讓夏禮無比緊張。
她不知不覺脫口而出:“張度加油!”
喊完才知道不對勁,她竟然在替對手加油,身側射來責怪的目光。她忽然就愣住了,原來在她內(nèi)心深處是希望張度能贏的。
3年前,她在賽場上嘶喊孟回的名字,而今卻變成了張度,這……意味著什么呢?夏禮不由得打斷這個想法,只專心看球,但賽場上來來回回,她總能看清張度的位置,他的每一個動作她都看在眼里,他得一分,她也激動地吶喊。
但到最后,張度終歸是輸給了孟回。
005
夏禮躺在宿舍里,柔和的日光從窗外照進來,她望著光束發(fā)呆,柔和的光束和寒冷的空氣形成鮮明的對比,她不覺縮了縮肩膀。
自從上次比賽后,她已經(jīng)有些時日沒見張度了,因為張度在那場比賽后當眾跟她告了白,孟回也在場,而她拒絕了。怎么說,她認識張度的時日尚短,加上她還沒從上一段感情里走出來,所以她不是很確定自己的心意。
雖然張度有些失望,但還是笑著說讓她再考慮考慮。
夏禮給自己一個星期的時間考慮,但時間已經(jīng)只剩一天,她仍沒有準確的答案,偏偏在這時孟回給她打了電話,約她吃飯。
“我失戀了。”孟回忽然說。
“為什么?”夏禮問。
孟回說,因為比賽他每天都跟隊友一起去市區(qū)的訓練館練球忽略了女朋友,那次比賽結束后她就提了分手。夏禮“哦”了一聲,又想到什么似的問:“咱們學校附近不是有訓練館嗎?”
張度每次都是來這邊練球,然后順路來看她的。
孟回苦笑:“咱們學校這么偏,后面都是村落,怎么可能有專業(yè)的訓練館?!?/p>
夏禮的心一顫,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跟孟回吃完飯,夏禮獨自沿著操場散步,月光淡淡地籠罩著整個學校。孟回贏得了比賽,卻輸了女朋友,而張度卻為了她疏于練球,輸了比賽。
一股歡喜從心底躥出來,遍布她每個神經(jīng),她腦海里驀地冒出張度的臉來,尤其是那雙清亮的眼睛,每次對視時總能清晰倒映出她的臉。
而再想起孟回,除了有一絲淡淡的遺憾之外,再無其他了。
難道,她這么快就能忘了孟回,喜歡上另一個人嗎?夏禮也不知繞著操場走了多少圈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向她跑來。
“你,怎么來了……”沒有一絲疑問的疑問句。
張度弓身喘著粗氣,哭喪著臉說:“我實在等不到明天早上了?!?/p>
夏禮一愣,“撲哧”笑出聲來。那一刻,她望著張度,以及他身后明亮的月光,忽然間心頭一動,就像第一次在五月天的演唱會上,她跟著他一起發(fā)聲嘶喊時一樣,大概從那一刻開始,她的心就決定要忘掉孟回了吧。
“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張度垂著眼睛支支吾吾地問。
夏禮笑著不說話,但眼里和臉上都寫著“我愿意”。張度一點點抬起頭,直到對上她的眼睛,她第一次沒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朝他重重地點了頭。
張度愣了3秒才反應過來,夏禮紅著臉,兩人牽著手走完操場。
后來,張度仍是四處參加比賽,夏禮陪他一起練球,替A大拿下很多獎牌,偶爾也會一起穿越幾個城市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在演唱會上忘情地呼喊。夏禮到最后也沒告訴他,其實她從來都不是五月天的粉絲,但是從今以后,她就是了。
是在跟張度在一起之后,夏禮才明白,原來我們曾以為深愛的人,不知不覺就成為了路人。
而青春年少時的愛慕,終究會成為過眼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