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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水

      2017-08-16 16:28:00王悶悶
      遼河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墨汁師父山水

      王悶悶

      1

      今天是躺在床上的第一百個日子,某種程度上說,是圓滿,更是突破。從醫(yī)院病房到家里臥室,像是從籠子里放出的鳥,重歸了自然。雖是局部,花草依然可見。陽光從窗戶進來,散落在地上床上,被照上的腿毛一根根站得端直,不多時又軟沓地貼在皮膚上。他想象陽光的模樣,像樹,有粗有細;像人,有丑有?。合裨撇?,有圓有扁。他不禁失笑,問自己這是作甚。妻子進來,把東西放在床頭柜上,說,想吃什么?他說,午飯?妻子說,燴面片?他說,你看著做。他的手慢慢探過去,拿起妻子放下的東西,在手里把玩。

      妻子折回來,說,剛買的,沒事可以聽聽。剛來這里時,租住的房子簡陋,擺放幾件可憐兮兮的家具。下工回來,吃罷飯無事,人生地不熟,只能呆在房子里。他說,聽什么?妻子說,好笑的。按下開關(guān),吱哩哇啦,一陣刺耳聲,他手放在齒輪狀的調(diào)頻圈上,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動,有唱歌的,看妻子不語,他又調(diào),情感訪談,妻子依然不語,他再調(diào),相聲。妻子說,就這。他抱著它,躺著,美滋滋地聽著。無論如何這也屬于家用電器。陽光悄無聲息地后退,腿毛跟著層層倒下,身體在漏氣,凜冽的寒氣任意穿梭,不住打冷顫。他氣憤,什么破玩意,調(diào)一個雜音嗡嗡調(diào)一個雜音嗡嗡,摔摜在床上。

      兒子在客廳看電視,勁爆的音樂聲鉆過門縫,在空氣里悠悠然,有的滑了腳不慎跌進耳畔,撞上耳膜。他興奮,就是這個。坐在高高的吧臺前,調(diào)酒師魔術(shù)般地搖晃著調(diào)酒器,燈光閃爍,紅的綠的黃的藍的紫的,眼睛應(yīng)接不暇,亂了思維亂了神經(jīng)。一杯酒推到手上,那些眩暈的顏色全部落在了杯里,與清酒攪勻,就有了現(xiàn)在這夢幻迷離的顏色。于此說明,調(diào)酒師不是凡人,是法師是道人是神仙,采擷夜色、月光、五顏六色的燈光、萬物的色澤,搖進酒里,他喝口,流淌過喉嚨,好生歡喜,清爽后的火熱,有美貌有身體涌來。他理想中的女子,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搔首弄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搓揉幾把,仍然在,那就不是虛幻,是真實。女子過來,依偎在他懷里,他稱心如意,成了薄紙,隨風飄逝,落在泥土里,掉進樹根的嘴里,前擁后擠地來到樹枝上,躺在葉子里。秋來葉落,掉進水里,成了鮮活的小魚,搖擺著身體,任意游動。有香味在破壞這一切,越來越強勁,如粗大的木頭,不斷撞擊城門。噗通,城門倒地,香味浸染了所有空氣。妻子過來,扶起他的身體,墊了枕頭。

      溫潤的面片觸到嘴唇上,他張開嚴密的嘴巴,勺子遞進,舌頭一拉便過來了。品嘗到香濃的美味。妻子說,怎么樣?他說,再來。妻子舀起兩片,吹幾下,遞到他嘴邊。他猛的吞咽,村里人都說他呆傻,勞動沒力氣,做生意沒腦子,當官想都別想,高考落榜,無力再上大學。見天到河邊、山上、溝岔里胡亂跑,看廟上的神像呆愣幾個小時。父母著急,這可如何是好?書沒念成,到頭來竟成了傻子,就招呼親戚朋友來勸說,不要急,高考失利的人多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他百思不得其解,大家這是干甚,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他越是說沒事就越引得眾人猜疑及最終的確定——這娃是精神上有問題了,瘋了。父母看沒辦法,只好任其發(fā)展。他到村里商店,買畫紙,老板說沒有,他看見糊窗子紙,買了。還買了毛筆,沒墨汁,就把煙囪上的煙灰刮下來,和上水,當墨汁用。紙的質(zhì)量太差,墨汁又稀。擱在紙上,立馬暈染開,沒等他畫完,墨汁就抱了團。第二天去了縣城,晌午提著塑料袋回來。不住地畫不住地琢磨。眾人說念過書就是不一樣,瘋子也是個有文化的瘋子。唯一不相信他瘋的是現(xiàn)今的妻子。她住在鄰村,見他畫畫,說來奇怪,一眼就喜歡上了。無論如何要嫁給這個眾人眼中徹頭徹尾的瘋子。家里執(zhí)拗不過,只好忍痛答應(yīng)。她對他好,他們生活得不錯,他也干活,閑下畫畫。逐漸,眾人改變了先前的看法,村上來了省上的畫家寫生,他給帶路,在他家吃住,畫家看了他的畫,豎大拇指,說,來日經(jīng)過專業(yè)老師指點,定成氣候。眾人驚得目瞪口呆,瘋子真瘋出水平了,連省上的畫家都說好。他們生下孩子,父母照顧,他們到省城闖生活。

      他吃下四五勺子面,自己伸手端住,妻子不愿放,他使勁拽。妻子最后放開,說,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2

      鑰匙好容易插進鎖眼,向左擰擰不動,怎么回事,用力擰。嘎嘣,斷在里面了。他看著手里的鑰匙傻笑。咚咚下樓,坐車回家。到家門口,摸索口袋找鑰匙,哪里有。攥緊拳頭,咣咣敲門,不停地按門鈴,妻子問誰,他說,是我。妻子說,你回來干嘛?他說,快開門。妻子害怕吵到樓上的住戶,不情愿地給他開了門??粗依锏囊磺校|(zhì)問妻子,重新裝修也不給他說。妻子不管他,坐在沙發(fā)上。他依次開臥室門看,嬉笑著說,藏人了?妻子白眼他,怒斥,想的誰都和你一樣。不在畫室呆著回來干嘛?

      劉總坐在他對面,說,你該有個畫室。他謙虛說,還不到時候。劉總說,到了,你不管,我來操作。他舉辦的首個畫展就是劉總贊助的。劉總有錢,生意做得大,不知從哪里打聽得他畫不錯,就約他見面。他們是一見如故,吃了飯喝了茶,成了親密朋友。他問過劉總,要這些畫做什么?劉總?cè)鐚嵳f,送領(lǐng)導,生意上難免有很多走動,送錢送其他的太俗,得藝術(shù)家。他臉紅不已,不過少時便過去了。當有人把畫作拿到師父跟前,師父堅決不承認是自己所做,和來人大吵大鬧,私下把他找來,痛斥一頓,他頂了嘴?,F(xiàn)在想來,實在后悔,不該如此。

      他給沙發(fā)上坐著沉著臉的妻子道歉,說自己不是人。妻子不聽,說,您多厲害,哪里有錯。全國全省的知名畫家,有錢呀,誰敢惹您。他不想做口舌之爭,去臥室睡去。

      3

      城郊住著畫家陳老,他去過幾次,前面是師父帶他,后面經(jīng)常自己去,近來有次規(guī)格甚高的畫展,指定了幾位造詣極高的畫家,提供畫作。他在內(nèi)。開車去超市,買足差不離一月的生活用品。他要靜心畫一兩幅滿意之作。手機關(guān)機,窗簾拉住,門關(guān)死。做出無人在內(nèi)的樣子。按以往的步驟,先坐下煮茶喝,畫板換上新紙,顏料各方面的都備好。對著畫板,邊喝茶邊尋思所要作的內(nèi)容。想師父教過的那些精要。不成想,想不起一個,好容易想起一個也七零八落。他在畫板前徘徊,強迫自己鎮(zhèn)定。倒掉茶杯里的茶,從壺里重新倒上,看著流淌在杯里的茶,對,他要靜如止水。就畫幅山水吧。拿起筆,不知如何下筆,從哪里開始。山是什么山,水是什么水,山水如何布排,水流在哪里,山高低如何。折騰到天黑,房間里的燈光清澈見底,潔白的墻壁,白色的燈光,互相推擠到一個相對融洽平和的境地。看著畫紙上硬是擠壓出的幾筆,撕扯掉。重新畫。畫了幾個小時,愈加地生硬造作,完全沒有山水的樣子,更莫說氣韻。揭起,無比痛恨地撕扯得粉碎,灑落空中,散落在地上。他疲倦困乏,一天沒吃一口東西,在問自己,畫不出來,要那么多錢做什么?;卮鸩簧蟻?。看著缸里的墨汁,要它還有何用,端起胡亂潑灑,房間里飛濺的到處都是。他衣裳上臉上濺上許多。軟在地上,在墨汁里打滾。

      醒醒,你怎么了?妻子使勁搖他的胳膊。他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七八天頭上,他終于要畫成一幅了,門上傳來劇烈的敲門聲,他屏氣凝息,會是誰呢?是不是敲錯門了。敲門人說,開門啊,阿華,我知道你在里面。他在思考,要不要見她。聽到敲門聲時就應(yīng)該想到是她,只有她來過這里。他喜歡她,不,不是喜歡,是她能給自己帶來輕松。這里有她的印記,沙發(fā)上、床上、地上、墻上、洗手間,整個房間都是,包括現(xiàn)在被敲的門上。他需要她,開了門。兩個人摟抱在一起。每次如此,恒久不變,結(jié)束后莫大的空虛涌滿房間,他要她走,她說最近看上了幾件衣裳和一款手機。他說,隨后他會把錢轉(zhuǎn)過去。門關(guān)上。就剩他,接續(xù)沒畫完的山水。兩天后,完成了??粗€行,有幾個地方不太對。一鼓作氣,趁著感覺,再畫幅。

      陳老接過兩幅畫,放在桌子上細細揣摩,表情一會緊一會松,讓他坐下喝茶吃水果。他忐忑不安,哪里有心思做這些。隨陳老的舉止甚至呼吸而動。半個多小時后,陳老到柜子取出畫卷,展在桌子上。示意他過來。陳老說,看看,看看之間的區(qū)別。陳老拿出的確實好,真是境界,和他畫的這兩幅差別很是明顯。有青山自青山,白云自白云的境界。陳老說,你這是利欲熏心了還是怎么,畫得這樣差勁,看來你師父說得不錯。他焦急地看著桌上自己的畫,越看越難受,怎么會這樣?畫得好拙劣,原先的感覺都去哪里了。師父說了什么?陳老說,你師父說你這樣下去必將成為一個徒有其表的匠人。他聽清楚了,匠人,是匠人啊,匠人也分好壞,他不好不壞或者是壞匠人,他失落地說,您這幅真搞得藝術(shù)文雅。他明白了。劉總買盡了他手里的畫不算,還預定了兩年之內(nèi)的所有畫作。人怕出名豬怕壯,有越來越多的商人和他買畫。價錢自然居高不下。他也經(jīng)常會出沒些高級場所。

      他說,這是我家,我回來住住怎么了?妻子冷笑,說,這是你家?意思讓我走是不?他說,別胡說。

      哪里胡說了,你就是要趕我走。師父看著他恨恨地說。他之所以來省城,就是聽了當時來村上寫生的畫家的話,動了心,得去省城,開闊視野,找專業(yè)的老師去學習。到省城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了,吃喝拉撒住不是想象里的那么容易,況且還帶著妻子。花錢如流水,出來帶的錢是支撐不了多久的。他找工作,沒單位要。勉強到飯店當服務(wù)員。多少個夜里一籌莫展,仔細盤算,自己到這里是來干什么的?當服務(wù)員哪里不能當,何必跑省城來當。可他又沒有其他辦法。忽然想到村上來的畫家,走時給他留了電話,他從小本本上找到。不知人家換沒換號碼,畢竟一年多過去了。時間能改變所有,時刻都在變化,有些細微的變化看不到罷了。他打過去,對面接起來,聽聲音猜的年齡,應(yīng)該是那個畫家,他說了情由,對面很熱情,讓他來,給了地址。這就是他師父,自此跟著老人家學,參加些畫展及研討會。師父是省里乃至國內(nèi)知名的畫家,無形中給他鋪了好多路子。他說,師父,變通變通。師父對他怒目而視,說,你以為藝術(shù)就是金錢嗎?能用金錢衡量?永遠都不能。他說,我沒這個意思。師父打斷他的話,說,偶爾賣幾幅可以,畢竟要生活,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你還是畫家嗎?畫的是畫嗎?他慚愧,但不能罷手,老總們給提來的塑料袋一次比一次大,他忍不住。過年時,他開車去看望師父,后備箱及后座全是年貨。師父有一個兒子,前些年因工作不幸身亡,他是農(nóng)村人,做什么實誠,師父喜歡得不得了。就全心全意地教授,恨不得把自己沒參悟透的都給他,讓他去參悟,悟到畫中的極境。畫出天成之作,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心煩意亂,萬物自在心間。他當即答應(yīng)。憑心而論,師父對他勝過親生兒子。他不是不講良心,自己發(fā)達了,最不能忘記的就是他老人家。進到小區(qū)上了樓,敲門久久沒有回應(yīng)。鄰居出來,告訴他,老倆口前些日子就搬走了。留了張紙條,要轉(zhuǎn)交給徒弟。他知道這是給自己的。師父曾說過平生不收徒弟,為此,師父糾結(jié)很久,終是收下了他,打破了自己的誓言。他是唯一的一個,也是最后一個。他沮喪地回到車上,拆開信封,上面寫著,靜能了群動,空故納萬境。他開車到郊外,坐在被劃到開發(fā)區(qū)的荒地里,不遠處的工程停了,過年的熱鬧讓這里好凄楚。攪拌機、鋼筋、水泥、車輛扔得到處都是,雜亂無章。他的手抓著身邊的土玩,突然有鉆心的痛,被尖物刺到。是鋼釘,鮮血從指頭上汩汩涌出,他看到了遠處凄寒的落日,渲染了半個天空。

      師父的離去和他有直接關(guān)系,主要原因大概是他做了師父不能容忍的事情,看不慣又不能改變,只好避開。太多的商人找他買畫,當然也有找?guī)煾傅摹煾刚f自己畫不成。他勸說過師父,師父說,那不是藝術(shù),應(yīng)景之作太多就是機器,再說,他手里的錢夠過不貧不富的日子。人也是怪,得不到的偏覺得好,師父不畫他們就越想要師父畫,不在乎錢。師父依然雷打不動,把來人拒之門外。他們就到他跟前抱怨。他看都是大主顧,惹不起。最終找得師父幾幅畫,自己模仿著畫成,偷出師父印章,提了名蓋了章。商人們拿到手里,欣喜之極,贊不絕口。不愧為著名的老不錯,您畫得真好,學習了。陳老說,這是你畫的,不過是早些時候的作品。他哇的一聲,喊叫出來,下了床直奔洗手間去,哇哇嗚嗚吐不停。妻子過來,問他怎么了?他搖搖頭表示沒大礙。妻子低沉地說,你能走了。他身體一顫,是啊,卸下石膏的腿,可以靈活自如地走動了。他開心至極。顛顛撞撞摸著墻,出了洗手間,妻子要扶,他甩開妻子的手。在客廳里大喊大叫,站在電視前,流下熱滾滾的眼淚。

      妻子說,你吃完燴面片就睡了,這一覺睡長了時間。他接受了妻子的扶持,坐在沙發(fā)上,看窗外明光光,他說,有太陽?妻子說,月亮。妻子看見他面對的方向,說,陽臺上前幾天換了燈,瓦數(shù)大,明亮。他點點頭。

      4

      光,就是刺眼的光。他和車不見了,消失在黑夜里無邊際的馬路上。穿過樹林花叢,飛起來,結(jié)合成螢火蟲。微弱的光照亮蝌蚪的眼睛,在干枯的擠滿碎石頭的河道里掙扎,想瞬間變成青蛙,縱身一躍,到公路上。睜開眼時,漆黑一片,只聽見刀子剪子的碰撞聲,夾雜著機器滴滴答答。他捕捉著存在的蛛絲馬跡,終于在空氣里找到了頭緒,聞到刺鼻的藥水味,這是在醫(yī)院,那他這是?發(fā)現(xiàn)手腳都被捆綁著,這是做什么?怕他跑了?又沒做什么犯法的事,他跑什么?多此一舉?,F(xiàn)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回憶,想自己因何來到這里。

      空中懸浮著聲音,無盡的歡笑擁著捧著,他被圍聚其中,聽著祝福,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他欣喜,終于邁向了成功。以前夢寐以求的,現(xiàn)在皆數(shù)得到。喝到天昏地暗,喝到爛醉如泥,美美睡一覺,迎接新鮮的陽光。夜已深,眾人散去,看著滿世界的杯盤狼藉,偌大的飯店登時冷清下來。服務(wù)員過來,說,先生,到房間里休息。他說,我等會就走。服務(wù)員沒了聲音,張動著嘴。他站起來,想起車里還有幾幅畫,張老板說好要的,錢已經(jīng)收過,別弄丟了。趕緊出了飯店,服務(wù)員在他出門時扶了一把,他才站穩(wěn),繼續(xù)前行。車鑰匙半天找不見,急得直罵娘,最后發(fā)現(xiàn)手里捏著,騎上毛驢找毛驢??串嫙o恙地躺在車里,手機響起,是小華打來的,問他在哪里,過不過來。他當然過去,歡鬧的應(yīng)該還有身體。

      車里好靜,靜的他心慌,看外面嗖嗖而過的景致,像是在夢境里。密集的車輛如大霧遇見陽光般逐漸消散去,他的車暢行無阻,一會慢一會快,一會這邊一會那邊,路燈不見了,黑色里不時閃爍幾道亮光,過往的車輛也是瘋狂。他不管那些,已然到了郊外,路寬不說車輛還少。這時不瘋什么時候瘋。行駛了許久,不知到了哪里,前面的路被幾輛車疊加相撞的堵死了,他下車查看,沒到跟前眼睛就睜不開了,一道強光占滿眼睛,他伸手去擋,依然看不清。車子在邊上飛奔,原來他下車忘記拔鑰匙下來,讓周邊飄蕩的妖魔鬼怪盯上,趁機進去開動。他知曉難以改變此狀況,呆愣地站著,強光、車禍、飛奔的車,亂成一天。強光里有了聲音,他尋聲而去,他看到,一支筆在空中移動,白色的光芒里有了黑色,在畫什么?再看會就會明了。筆像是從空氣里生長出的手指,逍遙地游動著。有了眉目,是在畫山水?這難道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境界,師父說過的?接著看。突然,筆被無形的東西擊碎,飄散在空中,畫上落下血滴,他聽見有人呻吟,肯定蜷縮著身體。幾個碎片向眼睛飛來,他來不及思考,已被擊中。絞痛傳遍全身,大腿小腿腳踝和眼睛痛的最是厲害,難道這是在尋求一種平衡?他感覺不到還有什么東西是溫暖的,白光里的山水畫,猶如在血水里浸過,掛在鐵絲上,滴答響著,落著血水。

      金屬的碰撞聲終于消停下來,聽得他牙齒奇癢難耐,那種感覺,就是舒服又不舒服,好又不好。聽見醫(yī)生和誰說話,聲音上即使落了塵埃,也擋不住他對此的熟悉感。會是誰呢?他們在說什么?他看不到也聽不清,被隔離到絕密的小房間。

      來,你試著睜開看看,醫(yī)生溫和地說。妻子低語,試試。一早他們就出了門,在妻子的引導下,他們來到醫(yī)院。眼睛上蒙裹的紗布終于可以退去。緊接著會涌來萬道光芒。醫(yī)生說,沒事,這是光線溫和的房間,試著去看,看周邊的一切,他慢慢分開閉合許久的眼睛,看不到,依然看不到。他急躁的大喊大叫。遭到了巨大的沖擊,在下落,在絕望。醫(yī)生安慰說,萬事有個過程,等會,需要緩解緩解。他等到下午,眼前的漆黑不薄不厚籠罩在眼睛里,醫(yī)生和妻子不知去做什么了,她們肯定在商量怎么治好他的眼睛。不對,前面不就治了嗎?都說用了目前世界上最新最有效的藥,如今還是這般。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從椅子上不斷滑落,流瀉在地上。他不想見任何人,反鎖了房門。

      妻子在外面呼喊,慟哭著,讓他開門。他聽著心煩,央求,不要叫喊了,讓他安靜會,妻子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左右為難。派出兒子,兒子在外面乞求他出來。他想,這是報應(yīng),對他這幾年的張狂與不管不顧家庭的懲罰,按師父說的,是在褻瀆藝術(shù)。他哭著說著,像是在給外面的人說,更多的是自言自語。不聽妻子的勸告,不聽師父的教誨,不聽兒子的哀求,讓他留下,維持家庭的圓滿,保住藝術(shù)的純粹。欲望吞噬了他的理智,忘卻了所有。山水不再是當初的山水,山水成了金錢壘砌的,長出僵硬死板的植物,房子、車子、酒菜。這都是報應(yīng),萬物看著呢,山水看著他,他看著山水,既然你不對山水存有敬意,山水為何不拋棄你。

      他寧可雙腿不能恢復,也要眼睛的明亮,一個畫家,沒有了眼睛,看不到世間萬物,如何畫。山水不再要他看,他的眼睛里充滿了骯臟,繼續(xù)看下去,只會玷污純凈的山水。充滿了物欲的眼睛,如何能看到本真的山水,落在紙上的山水更是差之。他抱頭痛哭,從此不再見任何人。躺在床上,坐在地上,不讓任何光明侵入自己的小天地。他讓妻子扔掉所有與繪畫有關(guān)的東西,他不配再擁有。

      5

      醫(yī)生聽妻子說了他后來的情況,為難地說,誰都想治好,無奈就是這么不湊巧,妻子回到家,做飯洗衣服,平時就四處打聽,只要有說能治好他的眼睛,她都會去追問去求得方子。一個多月后,醫(yī)生給妻子打來電話,讓過來一趟,有重要的事情需當面說。妻子臨走時,興奮地說,肯定是有關(guān)于你眼睛的好消息。他呆若木雞地坐著,思考著什么,沒聽妻子說的話。

      三四個小時過去了,妻子回來,輕輕推開他的臥室門,坐在椅子上,說,有辦法了,他沉默不語,妻子說,醫(yī)生說,幾天前,同事間閑聊,有人說,就在咱醫(yī)院,有個被診斷為癱瘓,從此站不起來的病人,偶然的機會竟然看到那人在河邊跑步,看見的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幻覺,就走近看。等那人休息時,他們說了話,確定就是被確診為癱瘓的病人。他說,那又能怎么樣?妻子說,既然癱瘓都能恢復,眼睛為何不可?他嘆口氣,說,道聽途說,異想天開,妻子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去找那人,問他如何恢復的。妻子看見窗簾上有小洞,這會正值晌午,有光進來。不多時就會爬到他臉上,這可千萬不能,出門拿了針線,悄無聲息地給補上。

      第二天妻子到醫(yī)生說的那個河邊,邊看手里的照片邊尋找。河邊上的人慢慢多起來,有走有跑,鍛煉身體。鎖定那人后,她坐在邊上等,那人過來,她微笑著給遞了瓶水,接受了。起初不愿意聊這個,她就懇求,說了期間的來龍去脈。那人說了三個字,神奇村,回到家,打開電腦搜索,出現(xiàn)好多個神奇村,到底是哪個啊。中國這么大,找個村子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只要留有電話號碼手機號,她就一個一個打。有推銷保健品的賣魚的賣鴨子的賣衣裳的賣石料的賣花卉的賣墓碑的。神奇村,怎么會是這些?就在快放棄時,對面說,這里是神奇村,你找誰?她忙說,可以說說具體的位置嗎?我們想來看看。對面說了具體位置。她說,怎么叫神奇村???對面說,村里住著世外高人。掛斷后,她去了黑漆漆的房間,說,我問清楚了,在地圖上也找了,確實有這個地方,我們明天動身,怎么樣?他說,不去,江湖騙子。她說,我和你去,大不了就當旅游一次。他點點頭。她說,不說話就是默認。

      到地方再問,方知,神奇村不是村,是大家順口叫叫成的,不過就是十幾戶人家圍聚而成。他們在其中一戶住下,住著老倆口。三間房,院子不大,壘砌著不高的石頭墻,他們住一間,老倆口住一間,剩下的一間放零碎家具。晚上吃了小米粥饅頭就咸菜,原汁原味,吃著香。老人說,小米是自家地里種的,面粉拿自己的麥子碾的,咸菜拿地里的胡蘿卜腌制的,全是自己看著從地里長起來的。晚上他們早早就睡了,幾天的車馬勞頓,睡得很沉。早上她洗漱,端缸子水去外面刷牙,見老人拿張紙,鋪展在支起的木板子上,拿根毛筆比量什么,他走過去,看老人比量得出神,沒好意思打攪。老人說,刷牙?她說,哦。您這是做什么?老人說,畫山畫水啊。她驚詫,真想不到,這么偏僻的山里眼前的人竟然說出畫山畫水的字眼。再者,就眼前的人,叫誰看誰都不會相信能有如此的雅興。她說,看來我們來對了,這里果真住著神人。老人把筆放下,說,神人?她草草刷完牙,說,對啊,我們這次來就是找神人來治療我丈夫的眼睛,他是畫家,需要眼睛。老人大笑,端起邊上的墨汁,搖動,說,哪里有什么神人,都是騙人的,你看我像神人嗎?這可為難她了,她怎么能看得出,靈機一動,說,這里肯定有,神人不都是神出鬼沒,平淡地生活著么。你就是。老人放下手里的墨碗,招呼她過來看,說,里面是什么?她隨口便說,墨汁啊。老人笑而不語,說,慢慢看,你說你男人會畫畫,找時間切磋切磋,她想說此事萬萬不可,但老人已經(jīng)下了坡,去了河灘。

      中午暖和,曬太陽再適合不過。她把丈夫安頓在椅子上,腿上搭了毛毯,頭上蓋了厚毛巾。老人從河灘上來,懷里抱只兔子,放在家里的炕上,喂胡蘿卜吃。端著飯出來,蹲在太陽地,說,聽說你會畫畫?害怕什么就來什么,她最害怕有人當他面說起此事,奇怪的是,他竟然接了話,說,曾經(jīng)會。老人說,那就是會。然后指著他頭上蓋的毛巾說,你這是做什么,演新娘子出嫁?那也得蓋紅蓋頭啊。她說,他見不得光。老人咀嚼著飯,說,這真是怪。忽然,有個白色毛絨絨的東西跑出來,她看清楚直喊,兔子兔子。老人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說,它回去了。把剩下的飯倒在狗食盆里,順便端了墨碗,放在他手上,說,端著看看。他端住,說,墨碗,看什么?老人嘴角上揚,點點頭,說,看碗里是什么。他說,水。老人欣喜地從他手里接過墨碗,說,不錯。她不明白,他說水有什么不錯的。她說墨汁怎么就感覺說像是說錯了一樣,湊過去再看,本來就是墨汁。

      老人站在撐起的木板前,對著木板上的紙發(fā)呆,一會,拿起毛筆,在墨里蘸了蘸。開始在白紙上游走,時輕時重,時快時慢,時高時低,手里握的似乎不是筆,是一道光一陣風,隨心而動。想如何便如何。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看眼畫紙,真是厲害,根本不像畫出的,分明就是從紙上生長出。再看老人,她不禁叫出聲,啊。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不遠處坐著的他,聽到這樣驚心動魄的叫聲,問,怎么了?怎么了?她說,沒事沒事。走到他跟前,說,老人畫畫閉著眼睛,他說,什么?閉著眼睛畫?她點點頭,想起他看不見,說,畫得那個好啊,沒辦法用語言形容。他說,真的?她說,千真萬確,我親眼看到的?,F(xiàn)在也應(yīng)該閉著。他說,不可能不可能的,看不見怎么畫看不見怎么畫。由于激動,不小心搖晃了椅子,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上,頭上蓋的厚毛巾跑脫,他完全暴露在陽光下,她要扶,他不讓。

      直至睡著,他都在自言自語,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幾天后的夜里,山里起了風,溫度突降,老人給他們送來毛毯被子,說,估計要下雪,晚上蓋好,房子的墻薄,冷得厲害。她說,好的。老人看炕上圍著被子坐著的他,會心一笑,出去了。

      她想不通,這又是什么?自那天摔倒見了光,他就不再抗拒正常的光照。她睡得早,每天要精心照顧他,身體疲憊不堪。早上醒來,用手摸身邊的他,被子是空的,她慌了神,千萬可別出什么事啊,趕緊下床,披了衣裳往外跑。

      地上落了厚厚的雪,空中灰蒙蒙,仍然飄著細碎的雪花,他站在老人支起的木板前,拿毛筆在墨汁里邊蘸邊畫。她從房子里拿了羽絨服,想給他披上。到了跟前,她身體僵住了,動彈不得,畫紙上的山水隨著天氣的變化而變化,尤為那座山,落下的雪和山體形成的留白,那個自然,難以想象。山下枯草從里的小溪結(jié)了冰,對面人家的房子,院子里有人站塊木板前,凝視著木板。

      他平靜地對她說,其實,你說得對,墨碗里本來就是墨汁。山水自山水,眼睛自眼睛。

      雪落雪融,山上是一時一個變化,木板上的畫紙在頻頻更換,他畫得自如畫得心領(lǐng)神會。天朗氣晴后的山潮濕滋潤,新意濃濃,如嬰孩新嫩的皮膚。老人看他畫得得心應(yīng)手,走到身旁,說,看來你已經(jīng)恢復了?;謴??她左思右想,哪里恢復了?眼睛還是看不見,走路前后左右亂摸,只是可以畫畫罷了。她忍不住說了心中的迷惑。他說,我想留在這里,遠離那里的喧囂紛雜。老人笑嘻嘻地吃著煙,吞吐出的煙縈繞在畫上,有了仙境之意,說,你得回去,呆在這里的人生不完整,山水有深處有遠處,眼上籠罩的輕紗,只有在那里才能揭去。

      幾天后,他們回到家,多時不在,家里落了灰塵,她熱了水揩擦收拾,他站在窗前,看著對面林立的樓群和遠處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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