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微
到瑞士沃州的蒙特勒小鎮(zhèn)時已經(jīng)是深夜,街道上沒有人,夜晚是燈光的狂歡,我們驅(qū)車沿著萊芒湖尋找預訂好的住處,導航時靈時不靈,兜了幾個圈圈總算找到目的地。預訂的酒店式公寓屬于一個四十幾歲的大肚子男人,他說德語,我們只會零星英文,彼此憑著支離破碎的單詞交流,竟然也毫無障礙。
公寓在頂層,有極大的陽臺,側(cè)面便是煙波浩渺的萊芒湖,進門已是累極,放倒行李便去陽臺上癱坐著吹涼風。他們在里面忙著參觀房間,忙著驚詫于外國人不失品位的簡潔,忙著搜羅出自己所剩的全部干糧,然后鄭重其事地拿盤子裝起來。
于是,照片中留下了這樣的一個畫面:四個玻璃杯盛了芒果汁,中間一碟小方塊牛奶餅干,一碟撕掉一半的面包,一碟黃桃罐頭,餐布上整齊地擺放了刀叉和餐盤,疲憊而愜意的我們,在旅途中第一次干杯。
夜色華麗,如紅酒潑灑在絲綢上。
必要的孤獨遠行,心事重重而形單影只。知曉了日子并不是由“快樂”或者“不快樂”去解釋,旅途也不是“開心”和“不開心”的組合,它是一塊浸透了水的海綿,有些沉。
次日慵懶無為,在房間里看書,對著半山的房子畫一會兒速寫,猜測那高高聳立的是不是納博科夫住過的著名的蒙特勒酒店,那里還有沒有他的蝴蝶。我終于按捺不住一顆世俗的心,覺得這樣的消磨是一種浪費,便戴著耳機出門去了。
在萊芒湖邊,我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人——和許許多多跑步、散步而過的人一樣,湖水、鳥雀、天鵝才是這里的主人。拿手機拍了一會兒視頻,拍大風將水直吹過岸,拍天竺葵越過雕花黑鐵柵欄。坐在長椅上曬這十月的太陽,或者干脆睡一覺亦無不可。遠遠的草坡上,幾個大男孩正在打高爾夫,我想走過去看看,卻沒有辦法,我抵達不了我年輕的往昔。
不寫明信片,不訴離殤與思念,日益如一只盛滿水的玻璃瓶,無論懷抱著怎樣的情懷,始終外表疏離堅硬。隨著年齡的增長,直抒胸臆變得困難,羞于說,懶于說,說也無用。然后寄托于詩,寄托于文,寄托于畫,寄托于照片。
人生到底越走越沉默。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p>
漸漸地,看著世界旋轉(zhuǎn),與之保持所謂安全的距離,無心涉足其中。仿佛一本錯印的書,后面半本都是白頁,只好一次次翻到前面,火樹銀花,海角天涯,原不過是一場終究醒來的夢。我們奮不顧身地遠行,挖心掏肺地去愛,原不過,是為了這生命,譜寫一支可供回憶的旋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