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淵驚魂（一）

許茹

如果時光能回流哪怕一分鐘，胡風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郁悶——還有什么地方比書桌底下更容易暴露？走到桌邊的E媽媽只要略微低頭，就能看到他縮著肩膀窩在桌下……到時候，自己是不是該揚起一個微笑？

“你想做什么？”E媽媽的聲音冷冷地傳來。

果然發(fā)現(xiàn)了他！胡風不敢抬頭，訕笑著準備爬出來……

“晚上我會過來，在那之前你最好想清楚怎么回答?！?/p>

胡風一愣，又趕緊縮回桌底——原來E媽媽一直背對著書桌打電話，根本沒看見他。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E媽媽，你在嗎？”是王拓的聲音，“醫(yī)療室的王老師有急事請您過去。”

“好的，我現(xiàn)在就來?！盓媽媽腳步一轉(zhuǎn)，向門外走去。聽到輕微的關門聲后，胡風趕緊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墒?，任他翻遍了所有的抽屜，都找不到一張像通行證的紙片——所以說電影都是騙人的，誰說通行證這種東西一定會放在書房？他連椅子縫都找了！胡風算算時間，生怕E媽媽再回來，只好先退出了書房。

“怎么樣？”胡風剛出來，躲在暗處的王拓就撲了過去。

胡風搖搖頭。

“沒關系，”王拓有些失望，“本來也沒指望那么容易……”

“雖然我沒找到通行證，但我知道E媽媽今天晚上要去黑淵?！?/p>

“哦，然后呢？”王拓撇撇嘴，“你難道想跟E媽媽說，‘帶我一起去吧?！?/p>

“有何不可？”胡風笑得高深莫測，“你忘記了？我們可是在‘中間基地啊。”

王拓默默退后一步：“從你的笑容里，我感覺自己應該不想聽你后面的話……”

[1] 晚上23：40：05，胡風和王拓出門左拐，站在舒風爾的房門邊。

23：40：20，胡風對著空蕩蕩的走廊尖叫：“什么人！”同時用盡力氣撞向房門，發(fā)出“哐當”的巨大聲響。

23：40：30，王拓大喊一聲：“胡風，你沒事吧！”

23：40：50，舒風爾打開房門，緊張地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在他露面的瞬間，王拓狂奔而去，邊跑邊喊：“黑衣人！別跑！”（作為全程旁觀者，胡風給他的演技打了一個6分，嘖嘖，太浮夸！）

23：41：51，胡風做出一個8分恐懼1分驚訝還有1分小激動的表情：“剛剛我遇到了黑衣人，天吶，好嚇人！”

他告訴舒風爾，黑衣人捂住他的嘴，試圖把他拖走，情急之下，胡風只好撞向舒風爾的房門，希望能驚動大家。王拓正好路過看到這一切，黑衣人察覺不對，立刻向走廊深處跑去，王拓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23：42：00，因為他們發(fā)出的動靜太大，被驚動的孩子越來越多，都跑出來看發(fā)生了什么事。在聽到有黑衣人出現(xiàn)時，這些“前實驗體”們膽怯地環(huán)視四周，覺得自己身邊出現(xiàn)了陰惻惻的目光。

“舒風爾，你的哥哥今天值班嗎？要不讓他來看看？”胡風看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了，輕輕提醒道。早被嚇到的舒風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趕緊和哥哥聯(lián)系：“哥，我們遭遇了黑衣人，太可怕了，他特別兇狠，剛才差點抓走我們！”

胡風對舒風爾這種“自動添加內(nèi)容”的習慣非常滿意。

23：44：00，警衛(wèi)隊出現(xiàn)，走廊上的人擠成一團。胡風趁亂開溜，和早去準備的王拓會合。

23：50：50，兩人避開主路，小心地向基地外圍跑去。此時，基地的警報已經(jīng)被拉響，人造星逐漸暗淡，探射燈光不停地在基地里搜尋著。

23：58：40，兩人來到黑淵外圍，一直在黑淵入口前的E媽媽已被警衛(wèi)圍住保護，另外一些警衛(wèi)正在集合，做好搜查準備。

王拓和胡風默默等待著……

23：59：05，黑淵入口處出現(xiàn)警衛(wèi)空缺。

就是現(xiàn)在！

王拓和胡風對視一眼，借著混亂和暗夜掩護，迅速沖向入口處。

24：00：00，入口出現(xiàn)！那是一個極黑的旋轉(zhuǎn)洞，從洞壁上能看到黑色的金屬元素不停地翻滾。王拓有些猶豫，胡風則緊張地看向他們的身后：“快點決定，我們這樣站著簡直是巨大的‘電燈泡，高發(fā)光的那種！”話音剛落，他們的身后就傳來一聲厲喝：“什么人？抓住他們！”

王拓嚇得一個激靈，拽著胡風就跑進了入口。

24：01：00，入口閉合。

胡風：“……”

王拓訕訕道：“呃……要不，你在這里等到入口再打開？”

胡風淡定地看一眼黑淵里的世界。這是異常炎熱的荒漠，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散發(fā)著熱氣的沙子，空氣里似乎有火在燃燒，燒得這里一片荒蕪。遠處的黑塔是唯一的顏色，那應該就是克洛斯。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在研究了北非和中東的撒哈拉和阿拉伯沙漠、戈壁沙漠及伊朗沙漠后認為，在缺水的情況下，人在49℃的氣溫中，只能生存一天。我拿走水，你就走不了；你帶著水，我也待不下去……”

“那……”王拓看向幾公里外的黑塔，“我們都到克洛斯去吧，半天時間應該能走到。”

“只有這個辦法了。”

[2] 荒漠里的熱度異常高，任何人都不能只靠身上的普通衣服走到克洛斯，王拓干脆將防護服撕開，兩人各用一半，借其特有的防護布料抵抗太陽照射。

在前一個小時里，這種措施還是相當有用的。然而，他們的好運很快到了頭。

當時，胡風裹著破碎的防護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面：“我覺得我的腳要被烤熟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幫你，我不幫你你就不會來，你不來我也不會跑到這里?！?/p>

王拓抽抽嘴角：“說這么多，你不渴嗎？”

“我很渴，但你有水嗎？”胡風笑得溫柔。

“這……我是按照單人的量帶水嘛，我準備快去快回……沒帶兩人份的水又不是我的錯……”王拓嘀咕著。

“是呀，可拉著我進來的人是誰？明知道水不夠還牛飲的人是誰？”胡風笑得更溫柔了。

王拓羞愧地捂住臉：“不好意思，當時一不小心激動了……”

就在他準備深刻自我反省的時候，胡風卻突然不走了。他非常嚴肅地轉(zhuǎn)過上半身，看向王拓，這個姿勢讓他看起來特別奇怪：“親愛的王同學，你就站在那里別動。在0.01秒前，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情?！彼疽馔跬赝_下看。

王拓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胡風的腳正一點一點地陷入沙中。竟然是流沙！

胡風微微抬腳，結(jié)果下陷得更快了，一分鐘沒到，沙子已經(jīng)沒過了小腿。反應過來的王拓趕緊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和背包帶系在一起，再將背包用力拋向胡風：“快抓住它，我拉你上來！”

說話的時間里，胡風又下沉了一些。也許是王拓太緊張，好幾次背包都扔偏了。

“不要急，慢慢來?！焙L的臉色很不好，若細心觀察，會發(fā)現(xiàn)他在微微顫抖，那是身體對死亡的本能恐懼。可是他不能將這樣的恐懼帶給王拓，這樣他就真的沒救了。

在王拓第n次拋出背包后，胡風終于抓住了。此時，他的腰已經(jīng)沒進沙里。王拓使出吃奶的勁往后拉，卻像和一堵墻拔河一般，絲毫不能移動胡風。

“停停停停?！灰倮?，腰都要被拉斷了！我自己來！”胡風狠狠吸了一口氣，將上半身貼近流沙，同時動著腰，試著往上抬腿。

這模樣，就像他想把自己埋進流沙里一樣。王拓的雙眼一下就紅了：“不要放棄自己啊！”

“誰跟你說我要放棄的？”胡風緩緩吸氣，“我突然想起來該怎么做了，真要感謝我還有‘實驗體的記憶……”他慢慢地讓四肢分開，像游泳一樣趴在沙上。漸漸地，他的下半身竟然從流沙中出來了。胡風立刻抓住背包，緩緩吐氣：“現(xiàn)在拉我出來！”

王拓不敢大意，使出吃奶的勁拉動背包帶，與此同時，胡風也借力匍匐前進。漫長的時間后，胡風的身體終于接觸到柔軟卻堅實的沙面，兩人喜極而泣。

流沙自救方式：

一旦發(fā)現(xiàn)雙腳陷入流沙，受困者要輕柔地移動兩腳，讓水和沙盡量滲入擠出來的真空區(qū)域，緩解身體所受的壓力。同時，還要努力張開四肢，擴大身體接觸沙子的表面積，這樣就會得到相應的浮力。只要受困者有足夠耐心，動作足夠輕緩，就能慢慢脫困。切記不要讓同伴伸手來拉你，否則兩人都更容易陷入流沙里。

[3] 胡風從流沙里出來后，兩人找到一塊大石頭，躲在后面休息。大量的體能消耗，再加上與死神的擦肩而過，讓他們原就不粗壯的神經(jīng)變得更加纖細起來。

不過這不代表一些人會安安靜靜地坐著。例如眼前的王拓，正張著嘴巴啃石頭，美名其曰是為了自我保護。

“雖然作為‘實驗體時知道的很多生存技能我都不記得了，但是有些防護知識我還是在基地里學過了，比如用舌頭舔巖石，可以防止我們出現(xiàn)低鈉血癥?！闭f著說著，王拓就把石頭遞給胡風，“你要不要來一點？”

胡風避開那濕淋淋的石頭：“我想你可能不太理解‘低鈉血癥這個名詞的意思。友情提醒你，低鈉血癥的前提是你持續(xù)喝了很多很多的水，且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目前，顯然我們一滴水都沒有喝到。你還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別動吧，身體不疼了？”

王拓摸摸滾燙的皮膚，嘀咕一句：“還不是為了救你嘛。”

剛才為了把胡風從流沙里拖出來，他把外衣都脫了下來。結(jié)果皮膚突然暴露在高溫下，立刻出現(xiàn)了過敏反應，渾身刺痛難受。只是眼下也沒有任何辦法緩解，王拓只能期望趕緊到達克洛斯，避開這討厭的太陽。

沙漠小知識：

在沙漠中，并不是只喝水就能存活。如果持續(xù)飲用大量的水，卻停止進食，身體會透過汗水流失掉許多碘、鉀和其他電解質(zhì)，導致低鈉血癥，出現(xiàn)反胃、渾身無力、抽搐、昏迷等癥狀，還有可能導致永久性神經(jīng)系統(tǒng)受損。所以，在無法攝取到其他種類的鹽分的情況下，可以用舌頭舔巖石，因為曾有含豐富礦物質(zhì)的水分在這兒蒸發(fā)。

“謝謝你，我不會忘記你救我一命的?！焙L突然鄭重地說?？粗诹恋捻?，原本只是隨口說說的王拓覺得不好意思了。

兩人休息了一會，算了算時間。他們要在中午之前到達克洛斯，還要盡量選擇有陰影的路線，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體力。幸運的是，克洛斯離他們已經(jīng)不是很遠了。

剩下的時間里，他們簡直是與自己的生命在賽跑。死寂的沙海里，灼熱的陽光像滾燙的鋼針一樣扎進他們的肌膚，熨燙著他們的神經(jīng)，這種感覺讓體力不是很好的胡風反胃、想吐。這可不是好兆頭。

就在這時，王拓早已干啞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骸拔覀兊搅??！?/p>

胡風費力地抬起頭——在他面前，一座黑塔正沉默地看著他。金色的陽光照在它的身上，卻神奇地留不下任何光澤。

“如此黑暗，就像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