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小小說二則

四叔與五嬸

四叔病了，奄奄一息。

兒子媳婦依次聽其遺言，只見四叔嘴唇艱難地翕動著，皆聽不清其意。

四叔36歲喪妻，正是坎兒年齡，似乎命該如此，從此就一心一意地撫養(yǎng)三個兒子，并一一成家。

隔壁五嬸33歲喪夫，都說這個年齡是女人的節(jié)巴兒年，關口年，男怕36女怕33嘛，果不其然，男人這一年死于一場塌方事故。五嬸有意，鄉(xiāng)鄰也多次從中撮合，但四叔卻死封著口不吭聲。有人還給四叔提說過別的女人，四叔一聽就來火。

兒子們大了，越發(fā)以此敬重四叔。

男人少不了女人，尤其少不了料家過日子的女人，缺女人的四叔一家，父子衣服時常穿得破破爛爛，著實讓女人看了心疼，五嬸少不了隔三差五地去四叔家洗洗補補。

女人少不了男人，尤其少不了出力撐門戶的男人。五嬸33歲喪夫時，人還年輕，又生得水靈，有許多男人打過她的主意，五嬸身子緊。好心的鄉(xiāng)鄰也多次給她引薦過別的莊戶男人，不知咋的，竟一個也不松口。每到搶收搶種季節(jié)，面對一樁一樁總也干不完的農(nóng)活，柔弱的五嬸就發(fā)愁，這時，四叔就叫全家的男子漢們一起上，但唯有四叔不上。

四叔向來身體剛強，這次病了，一病好些時間起不了床。五嬸常常過來看他。一日中午，躺在床上的四叔猛聽到窗外自行車的鈴聲，那是兒子大寶回來了。

“以后沒人時你少來，免得讓人說閑話！”

大寶掀門簾的時候，忽聽四叔在床上這么沖沖地說，只見五嬸猛地從屋里沖出來，險些與大寶撞了個滿懷，一邊走，一邊拿手抹眼角。屋里四叔的湯藥已被五嬸熬好，正放在床頭涼著。

兒子們更加敬重四叔。

四叔將要辭世，嘴唇翕動著，似有重大的心愿未了，但誰也不明白他說什么。五嬸來了。四叔在朦朦朧朧的人影中看到五嬸后，渾濁的眼睛忽然明亮起來。五嬸俯下身子，耳朵貼著四叔的嘴唇。四叔的嘴唇在艱難地抖動著，誰都看不明白也聽不清那抖動的意思，唯有五嬸不住地點頭，嘴里不時發(fā)出嗯嗯哦哦的應允聲。末了，四叔掙扎著把五嬸的手哆哆嗦嗦地拉到自己的胸口后，終于安詳?shù)睾仙狭搜邸?/p>

五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下?lián)湓谒氖宓纳砩?，放聲大哭起來?/p>

獲獎作品

三十周年畢業(yè)大慶，大家從祖國的四面八方聚來，有的甚至從遙遠的大西洋彼岸飛回來。一別數(shù)十年，相聚一起，大多已經(jīng)是兩鬢斑白，有的已是做爺爺奶奶的人了。很多同學都彼此認不出張三李四，更叫不上名字，大有“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之感。但大家都還認識同一個人：囡囡。其實囡囡叫滕佳敏，因為生得一對雙眼皮的大眼睛，很是迷人，加上渾身上下總透著股子與生俱來的嬌妖之氣，很受老師和同學們的寵愛——當然，尤其是受那些男同學的寵愛。囡囡的爸爸媽媽是上海人，叫囡囡把她從小兒叫到高中，因此大家也都習慣跟她爸爸媽媽一樣叫她囡囡。叫順口了，“滕佳敏”這個名字反倒被人淡忘了。畢竟是當年的校花，幾十年來一直演繹著一個不老的傳說：眼睛還是那么大大的，皮膚還是那么白白的。年近五旬的女人，臉上居然看不出一絲的皺紋——還是那么招惹男同學的眼球！先生不久前在一次空難中不幸離世，中年喪偶，人生三大悲劇之一，大家猜想這次聚會她不一定能來，沒想到這個漂亮而又堅強的女人還是來了。

這次聚會組委會別出心裁，要求大家必須遵守一個游戲規(guī)則：每個人要以“我愛”為頭，寫一句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然后經(jīng)過測謊儀測試。一旦被測出是虛假的，將平攤本次聚會的所有費用。是真實的，除了免除應交的費用外，還有機會參加一二三等獎的評選，能夠得到一套價值不菲的獎品。而這獎品的錢也將由那些心口不一的同學分擔。

接下來，一個個依次在胸部、腹部被接上橡膠管，在胳膊上和食指、無名指上分別安上血壓計，夾一些夾子什么的，按照測試人員所提出的問題回答“是”或者“不是”。

經(jīng)過近乎苛刻的心理測試，很快，那些我愛全體同學、我愛所有老師、我愛清貧淡泊、我愛平平常常、我愛清心寡欲、我愛吃虧是福、我愛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等，都被測謊儀毫不留情地劃進了平攤費用的一邊。把我愛我家、我愛朋友、我愛初戀、我愛煙酒、我愛麻將、我愛衣食無憂、我愛健康長壽，甚至看似自我調(diào)侃的我愛金錢美女和權力等，都認定為是實話實說，劃進了免費的一邊。

在對想的和說的合一的“真實作品”獎過程中，雖然組委會成員對其他獎次的作品各有想法，難以統(tǒng)一，但對一等獎的意見竟是驚人的一致：毫無懸念地全票通過！

頒獎大會上，組委會給一等獎得主的頒獎詞是：50年坎坷人生，30年風霜雪雨，始終沒有磨滅他心中的那份愛；歷盡世事滄桑，閱盡人間春色，卻堅定信念情有獨鐘他心中的女神。從當年勇敢地給自己的同桌遞送紙條起，三十余載初心不變，一直珍藏著心中的那顆紅豆；紅塵緣海里，他不愧是一條響當當?shù)陌V情硬漢！緊接著，主持人老班長一臉激情地宣布：他就是——

就在大家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待下文時，班長卻突然降低音調(diào)，用旁白的語氣笑著說，我說名字大家不一定記得，但只要說出他的大號你們都絕對認識。接著他又恢復到高亢激越的興奮狀態(tài)，一字一頓地宣布道：

這位同學就是——鼻、涕、蟲！

哈哈哈，臺下頓時哄堂大笑起來。大家立馬想起當年那個老愛流鼻涕、直把兩只袖子擦得像鏡子一樣的男同學。接下來大家嗡嗡嚶嚶地交頭接耳，相互交流著自己腦海里那段殘缺不全的歷史故事。當年鼻涕蟲因為家里窮，身上早晚穿的都是破舊衣服，而且單薄，老愛感冒，老愛流鼻涕，在同學里一直被人瞧不起。但這家伙學習好，語數(shù)理化門門功課沒有能難住他的。當然，大家印象最深的，還是他在很早的時候居然敢給女同學遞紙條?？擅看芜f過去，都被那女同學看都不看就交給了老師，為此他也沒少挨老師的批評。沒想到許多年后，這家伙竟然成了一家化工集團的老總！不過雖然這家伙后來什么都順，可就是婚姻一直不順，到現(xiàn)在還是王老五一個。

臺下的嗡嗡聲越來越大，班長拿手用力地向下壓了壓，喊道，大家想不想知道謎底？

想！臺下異口同聲地回應。

想不想知道獲獎作品的具體內(nèi)容？

想！又是山洪一般的呼叫聲。

班長高亢激越地喊道：獲獎作品的內(nèi)容是——

臺下頓時鴉雀無聲。

班長刻意重復激情地宣布道：鼻涕蟲同學的獲獎作品內(nèi)容是——

“我愛囡囡”！

嘩啦啦！盡管這內(nèi)容在班長宣布之前大家已經(jīng)有了猜想，但臺下仍然爆發(fā)出一陣長時間的、潮水般的掌聲。

作者簡介：鴿子，本名呂祥平，十堰市公安局民警，湖北省作協(xié)會員。已發(fā)表小說、報告文學作品100余萬字，《傳奇故事》《啄木鳥》先后刊發(fā)，其代表作中篇小說《民國大劫案》和《命案無痕》；《機會并不是太多》獲全國小小說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