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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野之間,遠去的江湖

      2017-08-11 03:08:26李康寧
      齊魯周刊 2017年31期
      關鍵詞:門派二郎李廣

      李康寧

      故事需要人來講述,更需要人來傳承。

      在日常,他們有著各自的職業(yè)。在田間耕種,或是做一些零散的生意。但換上一身行頭,便是門派傳人。彼此之間,便有了輩分與講究。一項功夫要傳下去,必須遵循傳統(tǒng),又要在某些地方打破規(guī)矩;要有滾燙的熱血,又得有超越時間的冷靜。

      這種不斷出現(xiàn)的悖論,讓很多傳統(tǒng)武術人倍感費解。比如聊城二郎拳,這項生于草野的拳種。在開宗立派二百年后,急需重新尋找方向。

      門規(guī):維系傳承的戒條

      李廣平,聊城二郎拳協(xié)會會長。當?shù)囟扇谒拇崎T人。

      他51歲,身材壯碩,一口濃重的聊城口音。四十余年習武經(jīng)歷,讓他的一言一行到處都有武人的痕跡。對他而言,武林與家事互為表里,根本就是分不開的。

      李廣平八歲習武。開手師父是自己的姨夫劉玉發(fā)。跟著姨夫練了幾年拳之后,他拜在二郎拳第三代掌門人黃培運的門下。成人后,他娶了師傅的小女兒為妻。也承襲了二郎拳的衣缽,成為第四代掌門人。

      恰如武俠小說里的情節(jié)一樣,民間的武術門派,常常跟宗親血緣有關。李廣平的兒子、侄女同樣都習武多年。有時候,師承輩分跟親緣關系甚至產(chǎn)生一些沖突。

      但這無妨大家之間的交流。人情練達之下,在不同場合不同稱呼,總能圓過去。

      二郎拳在聊城當?shù)?,是個頗有名氣的拳種。據(jù)李廣平介紹,二郎拳可以追溯到岳飛抗金時期。后來漸漸分為高、馮、王、樂四支,各有自己的特點。自己這一支,屬于馮姓一支。而他們正式開宗立派,始于一位神秘的獨臂老人。

      此人大約在清朝中期時候,來到聊城黃集一帶。他的武功家數(shù)、師承脈絡已不可考,甚至姓名都無從查證。唯一能夠肯定的是,他豐富完善了二郎拳的理論與招式,也教出了一大批功夫不錯的徒弟。自此,二郎拳有了基本清晰的發(fā)展記載。

      由于祖師爺是一位獨臂人,所以李廣平這一支的武術動作里,有很多是單臂動作。甚至耍起關刀來,大部分也是單手揮舞。但他認為,單手動作并沒有削弱實戰(zhàn)性?!吧矸ㄅ浜献铌P鍵。練好了用一只手擒敵制勝,也不是什么難事。”

      近兩年,他的大部分精力都在整理散佚的“秘籍”上。并讓徒弟手抄了一本《二郎拳譜》,這本書里,除了本門的師承關系,“門規(guī)”占據(jù)了分量頗重的一部分。而真正的武術口訣,不過寥寥幾百字而已。

      “沒有規(guī)矩,門派是傳不下來的?!崩顝V平說。從小,他對自己的兩個師傅都是朝夕陪伴。師傅對徒弟有家長般的威嚴,一切都跟現(xiàn)代的教學方式格格不入。李廣平的徒弟張清說,雖然沒有強制的規(guī)定,但他們十二名入室弟子,幾乎每天都要練上一兩個小時。因為這就是門規(guī),一點點放松也不行,“師傅會批的”。

      姻親關系,加上森嚴門規(guī),保證了二郎拳傳承的完整性。這也是中國武術長期以來的發(fā)展規(guī)律與獨特所在。面對現(xiàn)代大眾健身的趨勢,武術囿于自身的特點沒能像跆拳道、空手道那樣靈活調(diào)整,總有些守舊的味道。

      春點:行話還是“黑話”

      李廣平是個“武癡”。少年時習武成癖,小學沒畢業(yè)就徹底放棄了文化的學習。后來考取教練證書,頗費了一番周折。但,凡是跟武術有關的典故、口訣卻都能信手拈來,朗朗上口。

      少年時與師傅大被同眠,冬天夜晚來得早。師傅會講起前人行走江湖的種種軼事。他也按照記憶將其謄抄出來,寫了一本《太平春點》。

      所謂“春點”,就是所謂的“黑話”。楊子榮進山見座山雕,那些“天王蓋地虎”的質(zhì)問,就是典型的“春點”。

      舊時聊城作為運河上重要的驛站,經(jīng)濟發(fā)達,人口流動性強。各類人物之多,讓社會變得極為復雜。二郎拳的弟子們,有出門打把式賣藝的傳統(tǒng)。他們管這個叫做“敲鑼”。和同道中人交談,很多時候就要用到“春點”。

      李廣平認為,“春點”其實也沒多么神秘。所談的未必都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只不過是江湖中人區(qū)分身份的一種“行話”而已。這套語言體系,是一個行業(yè)所默認的一種辭令。要在外面立足,必須精通此道,以及基于這些辭令背后的禮節(jié)與技巧。

      上世紀80年代,武術重新熱起來的時候,二十歲不到的李廣平曾經(jīng)跟著師傅師兄出門“敲鑼”,感受一把最后的江湖生活。

      在開始表演之前,他的師傅一定要先發(fā)表一套固定的“開場白”。用詞極為謙卑,表明自己只是過路人,賣藝糊口不為爭強好勝。圍觀者即使有武行里的人,聽了這套說辭之后,基本也就對他們的來歷了然于心。爾后開始“練把式”,之前也有一套關于自己武功描述的詞語,說的是這套拳的來歷。然后才進入表演。

      某些時候,“說”比“演”更重要。作為流浪藝人,要想在豪強林立的江湖上生存下來,憑的并非絕對武力,而是察言觀色的能耐,周全得當?shù)亩Y數(shù)。

      興之所至,李廣平大聲朗誦了一把打把式的開場白。令人意外的是,這段文辭流暢直白,頗見文字功力?!熬迷诤舆呎荆从型P?;常在佛前坐,即是誦經(jīng)人”,抑揚頓挫,聽起來別有一番韻致。

      當然,現(xiàn)在這套“春點”,已經(jīng)沒有太多實用價值了?!罢崎T人”,也不再如以往那樣,行走于危險的江湖之上,在夾縫里尋找生機。尤其是近段時間,傳統(tǒng)武術門派與現(xiàn)代搏擊的爭論,搞得李廣平和他的徒弟們?nèi)鐗嬱F里。

      “好些掌門人,大話說得很滿。但真到了實戰(zhàn)切磋,又不出頭露面了。比武輸了,難道就那么丟人嗎?功夫不行再回去練就是了。光靠嘴把式,能混多久???”李廣平的徒弟李澤超說。

      未來:尋找一條真正的生路

      李澤超會鐵砂掌。他拍了十幾年磚,手上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痛感。他常常給自己的學生們表演,引來掌聲陣陣。

      李澤超是李廣平的十二名入室弟子之一。他們各自帶一些學生練拳,總的規(guī)模大概有200多人,基本來自于聊城高新技術開發(fā)區(qū)于集鎮(zhèn)附近的農(nóng)村。在當?shù)兀呀?jīng)算比較大的門派了。

      在李澤超這一輩學武的時候,除了入門時的拜師禮,基本是沒有什么學費的。自從2015年成立了二郎拳協(xié)會后,他們開始統(tǒng)一課程、統(tǒng)一時間收費授課。周六、周日加寒暑假,每位學生每年收1200元學費。

      “我們要出門交流、租場地、付水電費,不得不有花銷。這些錢,在城市里的特長班,也就不到一個月的費用吧?”李廣平說。

      把傳統(tǒng)武術嫁接到現(xiàn)實生活里,對于這群一直游走于鄉(xiāng)野的拳師們,的確太難了。他們沒有職業(yè)經(jīng)理人,去更好的舞臺上證明自己的價值。大徒弟李茂濤,與李廣平同齡,已經(jīng)年過半百。他從1985年開始入門學習二郎拳,但是三十年之后,始終找不到一個明確的目標來施展所學。

      “一個布袋子裝滿綠豆,狠狠砸上一年,再換更硬的填充物?,F(xiàn)在誰還有耐心練傳統(tǒng)功夫?我們也想改革,讓大家戴上拳套去上擂臺,但那還是二郎拳嗎?”縈繞在他們心頭的疑問始終揮之不去。

      旁觀者清,當局者也并不迷。李廣平知道,未來自己還有太多的功課要做:“這兩年我也覺得體能不如以前了,可想想二郎拳傳到我這一輩,總不能斷了吧?還得加把勁,好好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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