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茹
爺爺像枯樹皮一樣的手摩挲著老屋沉重的大紅木門。青銅門鈕反射著爺爺渾濁的眼睛,眼睛里閃著一絲水光。
“咱家的老屋回來了!”爺爺喃喃道。一滴淚珠落在青銅制的門把手上,折射出爺爺失神低喃的樣子。
三年前,這是我家的老屋。
沉重的大紅木門上,青銅把手閃著一絲光澤。往上看,青石屋檐微微向上翹。上面掛著的青銅做的風鈴帶著時光斑駁的痕跡。即使這樣,清風拂過時發(fā)出的聲音還是讓人心生愉悅。推開木門來,“吱呀”一聲,仿佛蒼涼的記憶由沉睡中醒來,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邁進去便有一腳踏空的暈眩,如同穿越時光的隧道,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年。大廳的黃梨木案上擺著一件屏風和花瓶。邊上的八仙桌上放著一套紫砂壺茶具……
“我們家的老屋可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據(jù)我的爺爺說這可是明朝末年建的?!睜敔敵橹緹煻?,眼睛里閃著燦爛的光芒。
我們家的老屋是村里最大最古老的房子。農(nóng)閑的時候村子里請人來唱戲,地點就定在老屋的院子里。那時老屋的屋檐上被爺爺和大伯掛上大紅燈籠和小彩燈。一閃一閃地映在眼睛里。老屋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但不是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會被保留下來,比如說老屋。
城市規(guī)劃局里的人來了,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眼,推推鼻梁上架著的金絲眼鏡——簽字。老屋被爺爺刷得雪白的墻上寫下了紅色的大大的“拆”字。
鮮紅的字刺得我眼睛疼。
又過了幾天,一輛土黃色的推土機開了過來。像變魔術一樣,把老屋變成了一個小花園。
只有那個大紅木門還在那里,上面掛著一個牌子:“溫州文化遺產(chǎn),明末清初,李姓祖宅?!?/p>
接著一群游客像蜜蜂一樣擁過來。舉著自己胸前的相機“咔嚓咔嚓”不停地照,然后又一窩蜂似的走了。
只有爺爺跪在祠堂里,對著祖宗的牌位不停地磕頭。鮮紅的血水隨著他的老淚滴在地上,映著他那張破碎的臉。
這件事,我忘不了。爺爺也是。
一天,爺爺背著大尼龍袋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見老朋友。等到爺爺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眼睛里帶著幾條血絲。
突然,我發(fā)現(xiàn)原來擺在老屋廳堂上的那件乾隆年間的琺瑯花瓶不見了。那可是太爺爺留下的。爺爺最喜歡那個花瓶。
過了幾天,爸爸和我陪爺爺去找城市建設處的主任商討老屋的事。忽然,我在主任辦公室發(fā)現(xiàn)了我們家失蹤的花瓶。
又過了幾天,爺爺背著大尼龍袋又一大早就出去了。
這回是我家案上的玉瓶不見了。
再過幾天,爺爺依然一大早就出去了。但是爺爺沒有背帶子。只有一塊布。上面寫著:
請愿書
愿歸還老屋
下面是族人和全村五百多人鮮紅的手印。
我的眼睛又被刺疼了。
那是爺爺拄著拐杖,走遍全村,一個一個求過來的。
爺爺顫抖的手摸著大紅木門。等到摸到的時候,爺爺?shù)氖植欢读?。輕輕的,像撫摸嬰兒的肌膚。
一陣風吹過來,爺爺空蕩蕩的棉衣被吹鼓起來。
老屋回來了。
(指導老師:丁樂慢)
評委意見
在進入閱讀的瞬間,我以為這會像大多數(shù)的類似題材一般,大書特書對老屋的感情,要表達的是對現(xiàn)代文明的怨懟,對老物件老屋子的懷念。但隨著閱讀的深入,我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的。作者筆下的老屋,不是普通老屋,而是有深厚歷史的物質(zhì)遺產(chǎn),是古董,是傳承。而“還你原來的樣子”的過程,竟然也不是政府的自覺發(fā)現(xiàn),而是爺爺以送古董賄賂官員的極端方式得到的。這不得不讓人扼腕嘆息。一個初中生有這樣關注現(xiàn)實、表達現(xiàn)實的能力,是值得肯定的。(肖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