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疏
———三首關(guān)于語言的詩
“支離疏者,頤隱于齊,肩高于頂,
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p>
一、想象
我們的話語消失、退隱
幾乎不留給想象任何余地
像去年案上悄然逸失的水漬
被時光的溫度舔舐而去
沒有人目睹日光溫柔的舌
緩慢蠕動伸回潮濕陰郁的深淵
仿佛口腔即將空無一物
剩下的是比手畫腳般揮舞虛空的游戲
仿佛撤離的姿勢被語言風化
剩下的是學舌般虛無的照樣照句
說或不說
在誰與誰的觸碰中交換詞性相近的意義
猶如你被翻譯成一百種語言
而我只看得懂一種
或者我被傳述成一千種故事
而你只說得出一種
甚至我們被彈奏成一萬種音階
而無人能夠聆聽分辨
仿佛聲音將我們靠攏
而說話不斷帶離我們
意義在交換的過程中散盡
想象彼此的能力
嘆息重繪腹腔內(nèi)錯綜的迷霧
而我唯一無法勾勒的就是我自己
所有的沉默與不沉默構(gòu)成了
一副不完整的圖像
而你和我說不出的話語將會是圖像上
想象力怎樣也填補不了的一處裂縫
所有的神秘與不神秘也構(gòu)成了
一副完整的風景
而你和我所說過的話語將會是風景上
想象力如何也穿透不過的一處暗影
二、聲音
去年的火花還在眼底閃爍
聽不見淚水沸騰的聲音
我伏在墻壁上不敢喘息
如果聲音與存在絕對接近
像是一對比鄰而坐的木椅的光影
兩種缺席的可能(四種秘密的在場)
想要聽清楚隔壁房間的聲音
想要發(fā)出一個
表示已經(jīng)不在了的聲響
我決定更靠近
更靠近那把在房間的折頁上
燃燒彼此言語的火
于是火光照亮聲音
照亮二加四等
于六的缺席與在場
像是看(聽)見門外鑰匙正在轉(zhuǎn)動真相
打開的卻是
另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房間
而房間里發(fā)出的嘆息守護著
所有事物共謀的秘密
墻壁里埋藏著死者的聲音
和一本保存良好的日記
日記里偽裝成格言的直述句
沉穩(wěn)地宣說不露痕跡的謊話
謊言即真理
是一把倒懸的燭火
加倍地把自己燒盡
而如果床與被褥的深處
是我們尋找真理唯一的途徑
那么灼傷彼此就是回到原點必須付出的代價
語言將我們烙印
把一些次要的情節(jié)說進我們的故事里
我們的身體不斷交換著已然迷失的意義
仿佛身體由愛縱火
語言以火接枝
聲音傳遞自己像傳遞一種灰燼的情緒
三、如此地焦灼
如此地焦灼仿佛青春期的暴力與愛是一把木質(zhì)的吉他彈撥出聲響無中生有誰在遠方數(shù)著鐘擺動人的節(jié)奏與夢想成為哀悼青春的詩人卻再也留不住停止時間的咒語或其他種種植下丟掉了什么的心情形狀似你我無法真正想像這樣的等待也是如此地焦灼
孿生子a1
如此地焦灼仿佛青春期的暴力與愛
是一把木質(zhì)的吉他
彈撥出聲響無中生有
誰在遠方數(shù)著鐘擺
動人的節(jié)奏與夢
想成為哀悼青春的詩人
卻再也留不住停止時間的咒語或其他種種
植下丟掉了什么的心情
形狀似你我
無法真正想象
這樣的等待也是如此地焦灼
孿生子a2
(如此地焦灼)仿佛青春期的暴力與愛
愛是一把木質(zhì)的吉它
它彈撥出聲響無中生有
有誰在遠方數(shù)著鐘擺
擺動人的節(jié)奏與夢
夢想成為哀悼青春的詩人
人卻再也留不住停止時間的咒語或其他種種
種植下丟掉了什么的心情
情形狀似你我
我無法真正想象
像這樣的等待也是(如此地焦灼)
身為動詞
———給所有為了說話而沉默的人
我們穿越“穿越”這個詞
從后排站起來
我們解散“解散”這個詞
把可以被盤查的一切全部交出去
我們攜帶“攜帶”這個詞
這是唯一可以被留下的證物
我們給出“給出”這個詞
如同編寫一封永遠失效的遺囑
我們不是要磨平言語的鋸齒
而是要讓它吻合某種理想的角度
為了轉(zhuǎn)動而不是肢解發(fā)聲的器官
為了松開而不是拴緊想象的瓶子
身為動詞
我們從來不是被困住
而是被“困住”困住
身為動詞
表達就是一種理解
(廖宏霖,1982年生。臺灣東華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現(xiàn)任職于臺灣東華大學數(shù)字文化中心,曾獲臺灣多種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