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吻

文/牙套菇?jīng)?圖/小薇彩

給我一個吻

文/牙套菇?jīng)?圖/小薇彩

這封信，孟詩緋看過很多遍。信紙褶皺處，磨出了細細的毛邊。有些深情就像喑啞無言里，開出的花，在密密匝匝的黑夜里生根，在一朝一暮里發(fā)芽。

1

A大有各種奇奇怪怪的社團，“大冒險社團”是最臭名昭著的一個，說白了就是一個集kuso和惡搞為一體的團隊。

孟詩緋之所以會加入這個社團。還要源于社團去年情人節(jié)，曾辦過一項堪稱驚世駭俗的活動。那天成員們冒著有可能被打死的危險，晚上在學校各個隱蔽的，適合談情說愛的角落，阻止小情侶們的虐狗行為。

這些，孟詩緋都是聽她的發(fā)小周燃說的。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好不容易約出了有好感的女同學，在那個良辰美景里，沿著校園靜謐的林蔭小道散步。兩人的手背若有若無地碰在一起，只差0.001秒，他就能牽上女同學手時，一群穿著熒光骷髏裝的“變態(tài)”跳了出來，齊聲說著“我們的目標，是拆散天下一切有情人”。

女同學嚇得花容失色，那之后再也沒有理過周燃了。

孟詩緋面上惋惜，假意安慰：“這群人可真閑得無聊。”心底卻直呼大快人心。

第二年，“大冒險社團”招新，她想也沒想，就報名入了會。

人生有許多時刻，你都恨不得有時光機，穿越到從前，糾正一些過去的行為。如果這個機會只有一次，孟詩緋肯定會將這次機會用在“不要手賤加入大冒險社團”上。

如果每個人都有一個討厭的人排行榜，在孟詩緋心里，林玨排第二的話，就沒人可以排第一。

其實說討厭，程度還是輕了，應該說憎恨。

林玨是“大冒險社團”的社長，以“冷漠加臉盲”出名，什么事對他而言好像都無所謂?？擅显娋p卻不能無所謂。在A大，參加社團活動也和學分掛鉤，退團的話，她這塊的學分就沒了，少了學分，在競爭激烈的A大，就意味直接和獎學金失之交臂。

縱然林玨對他做了那么不堪入目的事，孟詩緋也忍辱負重地繼續(xù)待了下去。所以，入會兩個月后，在日?；顒踊蚴抢龝?，孟詩緋總是不遺余力地同林玨持反對意見。

林玨說：“今年我們舉行一個xx活動?！?/p>

所有人通過，只有孟詩緋嗆聲：“會長，你不覺得無聊嗎？”

林玨說：“社團聚餐我們?nèi)コ曰疱??！?/p>

全票贊成，只有孟詩緋反對：“會長，你家是開火鍋店的嗎，每次聚餐都去吃火鍋，有點新意好嗎!”

除了林玨沒看孟詩緋的爭鋒相對，其他人都看出來了。起初副會長張臨旁敲側(cè)擊地提醒過林玨，孟詩緋對他的不滿。

“沒有吧，小孟只是……”他沉默了一瞬，找著形容詞：“比較有想法?！?/p>

后來，孟詩緋聽到這個評價時，氣得直跳腳，就像一場比賽，自己牟足勁應戰(zhàn)，對方卻玩票似的不上心，這讓她覺得自己被無視了，于是變本加厲地用實際行動表示自己的不滿。

張臨曾試圖緩和兩人關系，對孟詩緋說：“小緋啊，如果你和社長沒什么深仇大恨，就握手言和吧，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要同舟共濟?！?/p>

孟詩緋冷哼一聲，別過頭，擺明了她的態(tài)度。

張臨見此狀，又從林玨身上下手，又將同一番說辭重復了一遍。那時候，林玨正在看書，聽到這疑問句，真的仔細搜尋了一下記憶，發(fā)現(xiàn)自己和孟詩緋并沒過節(jié)：“這我就不知道了，你應該去問孟詩緋，聽說女生在生理期，情緒都容易激動?！?/p>

張臨崩潰，女生也不可能天天都是生理期吧。

2

“大冒險社團”一直是一個很冷門的社團。但孟詩緋入社團這年，和她一起入社的還有其他九個人，無一例外全是女生。

這可謂是社團創(chuàng)辦四年來的一次大突破，從前每次招新，社團都門可羅雀。可那年，“大冒險社團”的門檻都要被擠破了，張臨欣喜若狂，本準備來者不拒，可新會長林玨卻說，人太多了，不方便管理，就選十個就好。

于是從前只要繳納會費就可以加入的社團，經(jīng)歷了一場嚴格的考核。

別人被問了什么問題，孟詩緋不清楚。但她記得，坐在桌后的林玨，至始至終沒有抬頭看她一眼，目光牢牢黏在一本書上，指尖上的筆倒是轉(zhuǎn)得風生水起。

他問了孟詩緋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你為什么想加入社團？”

孟詩緋老實回：“因為貴社曾成功地破壞了我喜歡的人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我很感激。”

林玨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繼續(xù)問：“那你覺得你有什么優(yōu)勢？”

“我從小看《名偵探柯南》，精通各種作案方法，懂得偵探和反偵探。而且貴社的宗旨是‘將惡搞進行到底’，我想我掌握的技能，和貴社是相輔相成的?！?/p>

孟詩緋胡說八道一通，沒想到竟然成了那十分之一。

社團為了拉近新老成員的關系，張臨提議去鬼屋冒險，一來在驚恐可以讓人相互依靠，增進感情，二來“鬼屋”也能讓新成員們，提前體驗以后在社團活動中可能會遭遇的各種突發(fā)事件。

說完，張臨洋洋得意地問林玨怎么樣，林玨還是面癱著臉說：“好。”

聽到坐在身邊的兩個女生興奮地交頭接耳，“啊，會長好帥啊”“會長好溫油喲，我好喜歡他”，孟詩緋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心里默默腹誹，我們會長好像什么都不懂，像是一個傀儡。

其實這點，孟詩緋倒是說對了。

林玨也只比孟詩緋她們早入社三個月。這個社團是前任會長一手創(chuàng)辦的，但一直不溫不火，為了振興社團，他畢業(yè)前，死拉硬拽將衣缽傳給了和自己關系很好的學弟林玨。還美其名曰“用美色征服世界”。

顯然這一步棋走對了。雖然林玨就像什么都不會的花瓶，但還好副會長張臨能頂起大半邊天。

孟詩緋對林玨的憎惡，就是從鬼屋開始的。

那天一行人手牽手走在鬼聲陣陣的小黑屋里，一個白衣女鬼忽然躥出來，在驚叫四起聲里，人群被沖散了。

孟詩緋回過神來時，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了。她打開手機燈，挨著墻壁，想著這樣能減少傷害時，一只手忽然重重拍在了她的肩上。

“啊——”孟詩緋尖叫出聲。下一秒，她剛想奪路狂奔，甩掉身后”鬼“時，腳下絆倒了什么東西，扭著腰以一個很詭異的姿勢朝后倒去。

然后身后鬼被她撲在了身下，她的嘴重重印在了“鬼”的唇角上，溫溫熱熱的觸感，讓她恍惚了好幾秒后，心里猶如彈幕一般，閃現(xiàn)出一排一排碩大的加粗字體：臥槽，真是遇鬼了。

3

“起來?！?/p>

孟詩緋內(nèi)心正遭受著暴擊時，“鬼”開口了，哦，不，是林大會長，因為那冷冷清清，和本人一樣面癱的嗓音，孟詩緋一耳就聽了出來。

猶如一個驚天霹靂，孟詩緋被劈懵了。無意中吻了一個高嶺之花，吻了社團女生崇慕的偶像，如果被那群瘋狂的女生知道后，孟詩緋能預料到自己悲慘的遭遇。

這并沒有比親了一個“鬼”來得好。

“喂，你還要趴多久？”

女生在自己身上足足爬了半分鐘一動不動。林玨皺了皺眉，又催促了一聲。孟詩緋打了一個激靈，馬上手腳并用爬了起來，一蹦離他三尺遠。

她剛想開口說聲抱歉，問問他有沒有被自己砸痛時，一向惜字如金的林玨竟又開口了：“對了，善意提醒你一句，女孩子進食的時候，還是不要吃韭菜或大蒜之類的東西?！?/p>

林玨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孟詩緋卻懵在原地，林玨這是在變相說自己口臭嗎？雖然來鬼屋前，社團人先去附近小吃店吃飯，自己是忍不住點了一盤韭菜蒸餃，還讓老板在醬料里多加了蒜。飯后她也用水漱過口了，但那股濃郁的韭菜味靠近了還是能聞到。

但愛吃韭菜和大蒜是她的錯嗎，他林玨憑什么人身攻擊？

經(jīng)過一系列的復雜的情緒變動了，后知后覺的孟詩緋才發(fā)現(xiàn)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自己保留了19年，準備獻給周燃的初吻，竟然就這么草率，不浪漫的給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是的，在林玨用毒舌的語言給她建議時，孟詩緋就將林鈺從一個相識不久的路人，未來社團的會長，成功升級到了最討厭的人位置上。

如果不是他無緣無故在她背后拍她肩膀，這些事都不會發(fā)生！

顯然，對于孟詩緋的情感變化，林玨一概不知。任然在社團當著他的掛名社長，他有輕度的臉盲癥，新成員入社三個月后，還能將A叫成B，將B叫成C，被叫錯的女生有小情緒了，一個個噘著嘴，狀似抱怨林玨的爛記性，實則在撒嬌。

A說：“會長，你能將我們的名字交錯一圈，為什么就獨獨記得孟詩緋的名字？”

聽到有人提起她，坐在角落的孟詩緋倏地抬起頭，朝林玨瞟了一眼。但林玨還是拿著一本書，頭也沒抬，半響才慢悠悠地開口：“孟詩緋，她挺有趣的。”

孟詩緋豎著耳朵等了半天，得到一個這樣的答案，不由火冒三丈。

挺有趣的？你當我是貓貓狗狗啊，被你逗著玩。于是孟詩緋更加堅定，林玨只是長了一副好皮囊，皮囊下裝的都是壞水。

這個念頭，一直持續(xù)到秋日來臨，周燃20歲生日那天。

從孟詩緋有記憶開始，每年她的生日，周燃的生日，兩人都是一起過的。

但這年，她提前一個月地備好禮物，到約定好的餐館，準備周燃一起過“二人世界”時，甫一推開那扇玻璃門，在叮叮咚咚的風鈴聲里，她看到周燃站起來朝她招了招手，他身邊坐著一個女生，也在乖乖巧巧地朝她笑。

霎時，一道晴天霹靂落了下來——周燃這貨又不安分地勾搭小姑娘了。

4

那頓飯，是孟詩緋吃過最食不知味的一餐。

周燃宣布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和女朋友正式確認關系的一天后，就和女友友好地進行了一場“我們都是殘疾人”——相互喂食的娛樂活動。在孟詩緋看來，那畫面堪稱辣眼睛。

她咳嗽了一聲又一聲，周燃充耳不聞，反倒朝他擠眉弄眼，無聲地做了一個“兩千塊”的口型。

孟詩緋氣得心肝痛，輸?shù)貌环?。她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正想如何反擊之時，就見張臨走了進來，緊跟他其后的是，雙手插在褲兜里，木著臉，像沒睡醒的林玨。

一計忽上心頭，孟詩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地朝他們揮手：“張臨，林玨這里。”

張臨打了個冷顫，轉(zhuǎn)頭對林玨說：“小緋緋不是吃錯藥了吧，看到你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最后在孟詩緋的強烈要求下，五個人坐在一起拼了桌。周燃好奇地打量了兩眼這兩名不速之客，一個笑得像傻逼，一個冷得像雕塑。

“這兩位是？”周燃問。

“哦，這兩位是我社團的會長和副會長?！比缢?，周燃的臉色成功變黑，她繼續(xù)火上澆油：“還有，其實他們中一個也是我男朋友?！?/p>

林玨像是沒聽到似的，繼續(xù)慢悠悠又不失優(yōu)雅地吃著東西，而張臨卻不淡定了，“哐當”一聲手中的勺子落在了地上，看著孟詩緋那意味不明的笑容，他預感到會有一個大鍋將要砸到自己頭上。

“誰？”周燃不敢置信。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聽孟詩緋說過男朋友的事。

這是關乎尊嚴的時刻，她本想說是脾氣好好相處的張臨，但看著他一臉呆若木雞的傻樣，還有臉上的幾粒紅彤彤的青春痘，手指還是在幾番搖擺中，指向了林玨：“就是他，我們會長?！?/p>

這下就連默默吃東西的林玨也抬起頭看向她，面上無甚表情，黑沉沉的眸子依然冷冷清清的，卻讓人覺得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其實那一刻，孟詩緋特別后悔自己的一時沖動，如果林玨否認了，她不僅輸了錢，臉還丟光了。所以，她硬著頭皮，十分氣弱地問了林玨一句：“你說是吧，會長？”

出乎意料，林玨沉默了幾秒后，說：“是的?！?/p>

簡單的兩個字，一下將孟詩緋從進退維谷之境解救了出來。但周燃顯然不信：“你們交往多久了？”

“兩，兩月?！泵显娋p又弱弱地看了林玨一眼：“是這樣吧，會長？”

“嗯?！?/p>

周燃還是懷疑：“孟詩緋，你不是為了賴賬，來騙我的吧?！?/p>

孟詩緋翻了一個白眼：“你以為所有人都是你，我這是具有同胞愛，不想騙你錢。我想如果你談戀愛了，也不提這賭約，我就算翻篇了，沒想到你這么上綱上線的，我贏了，肯定要維護自己權益了啊?！?/p>

最后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役，以孟詩緋的大獲全勝告終，看著周燃帶著女友氣沖沖離開的背影，她又唏噓又難過。

全程呆若木雞的張臨，終于回過神，問孟詩緋：“小緋緋，剛剛我們是被你利用了嗎？你要請我吃飯補償我受傷的心?！?/p>

“謝謝，我并沒有利用你，而且你是豬嗎，不是才吃過飯嗎?！罢f到這里，她偷偷瞄了一眼，在深色里，面癱得更徹底的”被利用“了的林玨：“那個，謝謝你啊。”

“嗯，沒事?！绷肢k對什么都沒好奇心，但那一刻，看著孟詩緋耷拉下來的眼角，又想起了她在入社考核時，說的那番話，還是將心中潛藏已久的答案問了出來：“剛剛那個男生，是你喜歡的人？”

5

那一頓飯孟詩緋也沒有吃飽，于是她做東，三人又去附近的大排檔續(xù)攤了。

張臨一口氣點了好多食物，才心滿意足地停下來，一臉八卦地問孟詩緋：“說吧，你和那男的怎么回事，還有你說的賭約是怎么回事？”

這要追溯到一年前，兩人剛?cè)氪髮W時，單身18年的周燃，看著各款各型的美女，于是信心滿滿地和孟詩緋打賭，誰先脫單，輸?shù)囊环骄鸵o對兩千塊錢紅包。

為了贏，這一年，周燃可謂不折手段，但凡有男生又追求孟詩緋的苗頭，他立馬跳出來，要么裝被始亂終棄的前男友，要么繪聲繪色地同對方描述孟詩緋的缺點，比如上廁所不洗手，夏天又腳臭，冬天半月不洗澡，還喜歡吃韭菜和大蒜。

聽完后，張臨接口道：“喲，小緋緋，你原來是這樣邋遢，又不修邊幅人的漢子呀?！?/p>

孟詩緋給他了一個氣壯山河的“滾”。

這時，一直在旁默默聽著，當背景板的林玨忽然開口了，問了一個讓張臨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你真的喜歡吃韭菜和大蒜嗎？”

其實除了“韭菜和大蒜”這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但這時，林玨這樣問，她的心卻咯噔了一下，從今天林玨幫她開始，她就打算將那段自己醞釀了好久的仇視，默默翻篇了。于是矢口否認：“不喜歡，我不喜歡。”

林玨看著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沉默如雕塑了。

那晚，孟詩緋和張臨拼酒，雙雙喝多了。她又哭又笑地追憶自己那段苦逼的暗戀時光。

她說，周燃是個混蛋，她說，周燃眼瞎，她罵一句，張臨跟著附和一句。

兩人聲音大得像是要掀開頭頂那層薄薄的遮雨棚，周圍的人紛紛側(cè)目，饒是淡定如林玨，也不那么淡定了。他走到僻靜處，打了一個電話。

再回來時，張臨已經(jīng)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而孟詩緋還舉著酒瓶，對著空寂，自言自語地說話。那一刻，林玨忽然覺得這個看似元氣滿滿，古靈精怪的姑娘，其實很孤獨。

半小時后，張臨宿舍的哥們來接他了。林玨也背起爛醉如泥的孟詩緋去找車。

夜深了，又飄起了雨，車并不好打。于是林玨就背著孟詩緋走了兩站路，其間，她一直在低聲喃喃自語，像一個委屈的小孩子訴說委屈。

“你喜歡我嗎？”

孟詩緋低低地問了一聲，林鈺知道不是在問他，沒有作答。但孟詩緋卻固執(zhí)地一遍又一遍地問，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急促，像不尋到一個答案，就不罷休。

林玨無奈了：“喜歡。”

果真見效，林玨聽到孟詩緋低低笑了起來，很是愉悅。她還如小狗一樣，用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林玨一瞬間背脊崩緊，猛然覺得整個后頸發(fā)癢發(fā)麻，那一塊沒了知覺。

好不容易，孟詩緋才消停了，找了一處舒服的位置，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將頭枕在他肩上。林玨長舒一口氣，想著終于安生了，哪知孟詩緋又開口說話了。

她說：“周燃你小心眼，以己度人，你總是以為我加入社團，你還懷疑以前你被社團搞得分手，和我有關，你以為我和社團早有勾當，故意破壞你的戀情的。其實不是這樣的，我雖然不想和你和別人在一起，但我也不會這么做的，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的?！?/p>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宛如囈語，委屈又讓人心痛。

秋夜的雨滴越來越大，帶著冬來前的涼意。她終于徹底睡著了，有水跡順著他的發(fā)根，一直流進他的脖子里，濕透了他的襯衫。

那雨是溫熱的。

6

來年春天時，“大冒險社團“終于組織了一場還算正常的活動，去近郊的九鳳山露營，看桃花。

孟詩緋很開心，再神經(jīng)大條的女生，骨子里都有一個繾綣的少女夢。她很早以前就想在桃花瀲滟時，穿上自己買了許久的漢服，廣袖長裙迎著桃紅紛紛，那場景自然美不勝收。

不過，以她加入社團快九個月的經(jīng)驗，張臨安排的社團活動，不是讓人覺得惡搞，就是讓人覺得此人肯定有病。這次如此正常，孟詩緋覺得有點不正常，于是打趣張臨說：“副社長，你是轉(zhuǎn)性了，還是受了什么刺激？”

張臨“呸”了一聲：“還不是你們社長的主意?！?/p>

孟詩緋更吃驚了，以往林玨都是當一個甩手掌柜。這次竟然會提意見，實屬罕見。

不過這個疑慮，在她抵達九鳳山，見到紛繁桃花后，就忘得一干二凈。她穿上白色漢服，如愿以償體會了一把仙氣飄飄的感覺。

張臨嘴賤慣了：“嗨，小緋緋，你這是cos上次鬼屋里的白衣女鬼嗎？”

孟詩緋咬牙切齒，正想撲上去，同張臨一決雌雄時，看到林玨正背靠在一棵桃樹下望著她，眼睛微瞇，唇角輕勾，是一個軟軟綿綿的笑。

平素里，清清淡淡的人，乍然一笑，似要將這大好春光都比下去幾分。

那笑短短一瞬，像是幻覺，孟詩緋看得臉紅，但她知道這有不是幻覺，不止她一個人看到這個笑。一時寂靜，只有張臨煞風景地喊了起來：“我們社長是中邪了嗎，我怎么覺得他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孟詩緋問。

張臨思忖著說：”好像有點人氣了?！?/p>

孟詩緋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樣的。過去才認識林玨時，他和社員們相處雖沒架子，但始終給人疏離的感覺。但最近幾個月，他倒是比起以前鮮活生動多了。

從前社團除了活動和聚餐外，其他活動他一律不參加。去年最后一天的時候，他竟破天荒的，和一群社員去廣場數(shù)著時鐘倒計時，等待新年的來臨。

還有今年一月，孟詩緋過20歲生日，因為周燃有了女朋友，她不想讓他女友誤會，就只邀請了社員們吃飯。對林玨會參加，她本不報希望。

畢竟這人喜靜，平日里在社團里都話少，不是在看各種奇奇怪怪的書，就是在閉目養(yǎng)神。那么吵鬧的場合他肯定是不喜歡的。但因為上次喝醉酒，是他送她回宿舍的，不論這份恩情，就單單處于禮節(jié)，她都要問問他的。

沒想到林玨竟一口答應了。那刻，孟詩緋有種蓬蓽生輝的感覺，這在社團是獨一份的待遇啊。更讓她想不到的是，飯后，一群人鬧著要去唱KTV，孟詩緋小心翼翼地對林玨表示，如果他不想去，可以叫車，先送他回去。

林玨看了她一眼，蒙蒙燈光下，眼神晦暗不明：“沒事，反正我也沒事做?！?/p>

孟詩緋亞歷山大，有種大神下凡蒞臨，自己卻灰頭土臉，不知如何應對的慌措感。

7

山里寒氣重，夜里更甚，薄霧籠罩，露珠堪堪掛在初生新綠上。

這一晚，男生坐在搭好的帳篷邊，升起篝火，三五成群地打牌。而孟詩緋和幾個女社員童心未泯，玩起了“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笑聲穿云破空，震得天邊的星星都一閃一閃。

林玨是一個異類，還是拿著一本書，靠在篝火邊看。不知是今晚風大了點，吹得火光搖擺，明明滅滅的晃眼，連字跡都模糊了。他總是心神不靈，眸光總不自覺跟著那片笑聲轉(zhuǎn)動，看著被夜色渲染得更靈動的那個身影。

這是林玨第一次動心。

他覺得有點荒誕，自己竟然被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深情打動，起初他還笑孟詩緋的癡傻，后來，看著她看久了，發(fā)現(xiàn)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那是別人的故事，不是他的，他只是個局外人，卻為她的喜怒感同身受，并心痛難過。

微澀的回憶，被女生們的呼喊聲打斷。他回過神，便見孟詩緋跌坐在地上，神色痛苦地捂著腳踝，周圍咋咋呼呼地圍了一群手足無措的女生。

林玨沖上去，察看了她又紅又腫的腳踝：“有可能是骨折?！?/p>

張臨帶著一群男生也趕了過來，忙問：“那現(xiàn)在怎么辦？”

林玨看了看她舒展不開的眉目，不容置喙地說：“先固定，我等下背孟詩緋下山。”

還好九鳳山開發(fā)得好，石板路平坦，沿途路燈亮了一宿，將夜里下山的難度減少了許多。一路上，為了轉(zhuǎn)移孟詩緋的痛感，寡言的林玨一直在說話。

“你還記得嗎，這是我第二次背你?！?/p>

孟詩緋訕然。怎么不記得，她知道自己喝醉了，就口無柵欄，什么話都往外倒，她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說了什么，她特別想問林玨，但卻一直沒勇氣。

現(xiàn)在林玨主動提起這事，孟詩緋也豁出去了，干笑兩聲問他：“哈哈，那你覺得今天的我，和那天的我有什么區(qū)別嗎？

林玨回憶了一下：“上次爛醉如泥，這一次至少是清醒的。”

“還有呢？”

“……上次話特別多?！?/p>

孟詩緋就知道是這樣，咳了一聲問：“那，那我說了些什么？”

林玨似乎不想回答，避重就輕地說：“也沒什么，你就是一直叫我周燃?！?/p>

孟詩緋大窘，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林玨接著問：“你現(xiàn)在放開了嗎？”

“??？”見她疑惑，林玨也沒再繼續(xù)追問。隔了半響，后知后覺的孟詩緋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笑里帶著輕輕的嘆息：”喜歡了那么多年，哪里說放開就能放開的，但是至少現(xiàn)在比起從前好多了，我想起他的時刻減少了?！?/p>

“這就好。”

她忘記了，和他有什么關系。孟詩緋有點摸不著頭腦。

但后半路，林玨再沒有說一句話，山間密林間，能聽到春蟲的低鳴聲。她從小喜歡熱鬧，討厭一切讓人孤獨的安靜，但那刻，她趴在他背上，竟不覺得孤獨，還生出了些微安全感。

孟詩緋的腿打了一個半月的石膏，才恢復過來。這段時間，都是林玨鞍前馬后地送她上課下課，本來她還不好意思，但林玨板著臉，說活動是他策劃的，他也是社團負責人，社員出事了，他負主要責任。于是，孟詩緋也不好推辭了。

聽起來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孟詩緋還是隱約覺得不對。

直到林玨送她去醫(yī)院拆石膏那天，拆掉腿上負重，孟詩緋覺得整個人都輕盈了幾分，笑吟吟地要請林玨吃飯，感謝他這段時間的照料，林玨沒有拒絕。

醫(yī)院周圍沒什么大餐館，最后林玨選了一家小吃店。看著菜單上各種小吃的價格，孟詩緋內(nèi)心十分惆悵，這么便宜，怎么能表達她的感激之萬一。

這時林玨突然問她：“白菜餃子和韭菜餃子你喜歡吃哪一種？”

“韭菜的，韭菜是我的最愛?！泵显娋p脫口而出。

“果然是你？”

“我怎么了？”孟詩緋依然沒反應過來。

林玨抿了一口茶，嘴角浮起一絲笑：“那次在鬼屋里的人冒冒失失將我推倒的人是你吧?！?/p>

那天在鬼屋里，太黑了，他沒有看清楚面前的人，后來，聽她無意中說起自己喜歡吃韭菜和大蒜，再聯(lián)系她開始時對自己的惡劣態(tài)度，也猜得七七八八了。今天一炸，果然原形畢露。

孟詩緋覺得丟臉，都說聞香識女人，到她這里竟然變成了聞韭菜識人了，這落差真不是一般的大，她還想誓死抗爭，將嘴硬進行到底時，林玨又開口了，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天我親了你，你要不要我對你負責?！?/p>

8

林玨出國深造后，會長這個重任自然落到了張臨頭上，而孟詩緋被他提為了副會長。

林玨走后，“大冒險社團”的招新一年不如一年。短短兩年時間，連曾經(jīng)為著林玨顏值而來的女學員們，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張臨抱怨：“小緋緋，都是你把社長氣走的。”

孟詩緋翻白眼：“關我什么事？有沒有我，他也是要出國留學的，這是早就申請好的?！?/p>

張臨怒：“如果你答應會長表白，他可能就不走了。”

孟詩緋嗤之以鼻：“你是不是言情小說看多了，以為這個世界上愛可以拯救一切，還有到現(xiàn)在，你還能狡辯你沒有看過我的信嗎？”

瞬息，張臨安靜如雞。

雖然如此調(diào)侃，但孟詩緋還是不愿回憶那段舊事，是她在林玨表白時，以“自己心里還有人”為由拒絕了他。

那之后，林玨早就申請的交換生計劃恰好批了下來。他離開那天，所有的社員都去送行，唯獨孟詩緋打了“腳傷未愈”的幌子沒有去。

張臨回來后，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了她很久后，才將一封信遞給她，說是林玨臨走前，讓他轉(zhuǎn)交給孟詩緋的。末了，還欲蓋彌彰地說：“我保證，我肯定沒有偷看你的信?！?/p>

沒有看才有鬼了，孟詩緋一眼就看出信箋又開封后，又黏上的痕跡，但她也沒拆穿。

信件那么古早的方式，確實挺符合林玨性格的。拆開，還能聞到淡淡墨香，他的字寫得很好看，和他人一樣，靜默無聲，偏偏又有種張揚的氣韻。

那封信很簡短。

孟詩緋：

見字如晤。

我一向不擅長記人臉，之所以會在眾多社員里，記住你的名字，是因為在招新考核上，你說你加入社團是因為我們社團成功破壞了你喜歡的人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第一次見有人堂而皇之地將這話說出來，不扭捏，反而坦坦蕩蕩，那時，我就覺得你很有趣。

后來，我為什么會喜歡上你，這可能就是緣分吧。

你說你心里有人，我愿意等。我和自己打了一個賭，賭兩年后我回來時，你會為我敞開心扉，如果輸了，我也認命。但我不希望輸。

我叫林玨，森林的“林”，“玨”是出自《說文》里，二玉相合為一玨。

希望下一次見面，你不會再叫錯我的名字。

林玨

這封信，孟詩緋看過很多遍。信紙褶皺處，磨出了細細的毛邊。有些深情就像喑啞無言里，開出的花，在密密匝匝的黑夜里生根，在一朝一暮里發(fā)芽。

孟詩緋又想起了那年除夕，她和家人坐在陽臺上看煙火，等待新年，辭去舊歲。十二點時，她收到了林玨的短信，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新年快樂。

那時，她以為是群發(fā)短信，寥寥草草地回了一句：社長，新年快樂！

后來，她無意中將這事同張臨說起，看著他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才知道，林玨從來沒有發(fā)短信同人道祝福的習慣。那時，她短暫地訝異了一下，就將這事忘記了，就像一枚石子落進水里，激起片刻水花，然后又了無聲息。

如果早知道，那時的她，一定會回復得更鄭重一些。

那一瞬，林玨面上顯露了一些失望和惆悵。他勉強笑了笑，容色蒼白，聲音泛?。骸昂?，我懂了?！?/p>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盒子，遞給她：“這是送你的禮物?！泵显娋p接過，他繼續(xù)說：“那再見了?！?/p>

方要轉(zhuǎn)身，孟詩緋拉住了他的手臂，氣呼呼地說：“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清，怎么能說走就走？”

林玨轉(zhuǎn)身，望著她：“我還欠你什么？”

“一個吻?！?/p>

林玨一動不動，面上全是不敢置信，他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什么也沒明白：“你，不是心里還有人嗎？”

“是有啊。”她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不過已經(jīng)易主了，現(xiàn)在是你了?！?/p>

責編：薄酒

9

兩年后，林玨回國，孟詩緋依然沒有出現(xiàn)，看著一張張熟悉又生疏的臉，林玨唇邊挽起一個小，心里卻空落落的。

他還是去找了孟詩緋，按照張臨給他的地址。那時，孟詩緋已經(jīng)畢業(yè)了，找了一份還不錯的工作，租了一間小房子。

他在那棟老舊的居民樓下，等了好久。黃昏時，夕陽將落不落，映照在來人身上，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還是那張熟悉的，眉眼帶著俏皮靈動的臉。

孟詩緋在他面前停下，細細打量了他一番，才笑著說：“社長，好久不見?！?/p>

林玨沒有回答，他說：“你心里的人還在嗎？”

孟詩緋毫不猶豫：“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