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 人生 哲思
——陳醉答《羊城晚報》記者問

藝術 人生 哲思
——陳醉答《羊城晚報》記者問

陳 醉

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系第九、十、十一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文化部有突出貢獻優(yōu)秀專家，享受國務院頒發(fā)的政府特殊津貼。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畫學會理事。

曾任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學術委員會委員、理論研究室主任，文化部高級職稱評委，中國向聯(lián)合國申報“非遺”評審委員，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理論委員會委員。

側重裸體藝術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代表作《裸體藝術論》，獲優(yōu)秀科研成果獎、全國圖書金鑰匙獎、1988年全國十本優(yōu)秀暢銷書獎。代表作論文集《女神的腰蓑》，其中論文《全面把握中西藝術的美學特質》獲中國藝術研究院優(yōu)秀科研成果獎，《性誘惑與人體美的起源及未來》《未來的大師就在我們當中》分別獲第三、第四屆中國文聯(lián)優(yōu)秀文藝理論獎。

繪畫創(chuàng)作個性鮮明，風格雋永、大氣，富于學者風范，體現出深厚的文化底蘊。代表作有油畫《火祭》、中國畫《長恨歌》和書法《微雨田桑》等。出版畫集有《詩書畫意》等。

陳醉 飄絮 64cm×138cm 2015年

【圖1】 陳醉 掩卷難解惜花時 68cm×68cm 1999年

【圖2】 陳醉 未逝的顫音 油畫 88cm×48cm 1987年

（一）藝術家談“藝術”

1) 請用最簡練的語言概括：何為藝術？藝術，窮其極境，乃心靈之自由也！

2) 藝術風格的實質是什么？風格即人——是藝術家個性、氣質的下意識的流露，其底蘊即為整個人格及畢生之修養(yǎng)。【圖1】

3）何為經典？蘊含了某一特定時期或特定流派、風格、樣式最準確最豐富信息的作品。

4) 您覺得什么是好的藝術品？思想意蘊深、表現技巧精、體現格調高。

5) 您覺得什么是不好的藝術品？低俗。

6) 最近看了什么藝術展？最讓您印象深刻的藝術展覽都有哪些？

【圖3】 陳醉 長恨歌 44cm×90cm 1989

【圖4】 陳醉和他的作品《空間，我們的》在當代油畫展中1986年于中國美術館

最近很少看，且印象不深。印象最深的是1989年的油畫人體藝術大展，觀眾達20多萬人次，每天冒著深冬凜冽的寒風排隊購票的隊伍由中國美術館的前門繞到后門，展覽還惹出了一場模特兒的官司，更加深了社會及輿論的關注程度。空前絕后，展覽超出了畫展本身的意義，為改革開放初期的歷史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7) 就藝術而言，大自然究竟是什么？

沒有或者較少被現代文明改造的地球表面及天空景象。【圖2】

8) 有人說藝術的實質是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和玩花樣的區(qū)別在哪里？

藝術的生命在于創(chuàng)新。

創(chuàng)新和玩花樣本質是一樣的，都是求變。但有程度深淺、分量輕重、大智慧與小聰明之分。重大的創(chuàng)新，可能會使美術史的長河改道，而玩得好的花樣，也可以在河水上激起朵朵浪花。

9) 有人說藝術的實質是非藝術……我被弄糊涂了。您呢？

這是現代主義五花八門的理念中的一種。

10) 對傳統(tǒng)藝術，您態(tài)度如何？

認真學習?！緢D3】

11) 對當代藝術，您有態(tài)度嗎？

有過嘗試，還參加過當代油畫展，在中國美術館展出?！緢D4】

12) 在您的觀念里，藝術史究竟是什么？

人類幻想串成的一根閃閃發(fā)光的鏈條。13) 藝術史是偶然的還是必然的？

偶然與必然的辯證統(tǒng)一。

（二）對“偶像”的態(tài)度

1) 有偶像嗎？是誰？為什么？

沒有。

2) 如無，為什么？

可能距離太遠，難以聚焦成“像”。如愛因斯坦，小時候手工課成績很差，一次老師拿著他的作業(yè)問大家：還有比這個做得更糟糕的嗎？愛因斯坦站起來回答：有。當即從桌子下面又拿出來一個。就是這個“笨”孩子，后來成了世界聞名的科學家。我在青年時代就覺得他非常偉大，但他的相對論即便是科普介紹，我輩也難真正讀懂，所以只能剩下“偶”了。不過這個故事不知激活了多少青少年的奮斗意志?！緢D5】

3) 偶像是用來推翻的？推翻過哪些偶像？

偶像是階梯，是供人“爬”的，只有爬上了偶像的肩膀，自己才能看到更遠的地平線。偶像推翻了，自己也坍下來了。

我的偶像還未樹起來，所以也談不上推翻了。4) 如何處理自我與偶像之間的關系？

如果有，可能也是神交了。

【圖5】 幸會愛因斯坦 陳醉：“尊敬的愛因斯坦先生，您能用一句話為我講解相對論嗎？”愛：“啊，讓我想想……對了，你們中國有句話很準確：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990年于荷蘭蠟像館。

5) 最喜歡哪位藝術家、明星、作家、知識分子、政府官員和網絡紅人？為什么？

三位總統(tǒng)。一、孫中山，為了國家和民族，他把總統(tǒng)寶座讓給了袁世凱。二、南非白人總統(tǒng)德克勒克，積極支持反種族主義運動，最后把總統(tǒng)寶座“讓”給了黑人曼德拉。三、法國總統(tǒng)希拉克，終于在自己任上實現了將原來總統(tǒng)的七年任期改成五年。雖然事實并非如我表述的這么簡單，但這種精神和胸懷是可以光耀汗青的。還有一位是愛因斯坦，以色列要請他去當總統(tǒng)，他婉辭了。6) 有沒有自己崇拜的藝術大師？

“崇拜”“偶像”之類的心理多半是在青少年時段產生，成年以后就很難有了。尤其本身也從事專業(yè)工作，最多也就是“欽佩”，了不起也就是“敬仰”吧。

7) 您覺得怎么樣才能稱得上是大師？可不可以通過有效的學習，從而成為大師？

開一派之宗師、有相應的學識素養(yǎng)，在歷史上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者。

任何手藝的掌握都需要通過學習，而所謂成功，除了刻苦學習之外，還需要兩個要素：才華和機遇。大師就更不用說了,想花錢上一個什么“大師班”就能成為“大師”，也是一個與小孩子上幼兒院也稱“院士”一樣幽默。

8) 您認為最好的西方藝術家是哪位？為什么？

《勒茲匹格的維納斯》的作者，兩三萬年前就雕刻了這件作品，世界藝術史一開頭就得提到它。

9) 您認為最好的中國古代藝術家是哪位？為什么？

蘇軾。不會畫畫，說幾句話，就成了文人畫的開山鼻祖。

10) 您認為最好的中國當代藝術家是哪位？為什么？

徐悲鴻。學貫中西，尤其吸收了西洋藝術的合理因素豐富了中國畫的語言，特別是對中國畫人物畫的提高和發(fā)展做出杰出的貢獻。

（三）對自己藝術的思考

1) 您能用最精簡的語言概括一下自己的藝術嗎？

只能說是我的追求。思維：傳統(tǒng)精神與現代觀念的融會，側重：學術含金量，效果：深意境高格調。

【圖6】

2) 藝術上，有做長期、中期、短期規(guī)劃的習慣嗎？都實現了嗎？

聽起來像買理財產品，沒這個習慣，而且也不可能。

藝術創(chuàng)作是需要靈感的，如果靈感能按規(guī)劃產生，那就太好了。

3) 您從事藝術的終極目標是？

心靈自由?！緢D7】

【圖6】 陳醉 火祭 油畫 71cm×91cm 1985年

【圖7】 陳醉 夢斷秦樓 68cm×68cm 2011

4) 您的藝術風格是？它是怎么來的？誰總結的？

不能輕言“風格”，這是藝術達到高峰的標志，而且并不是人人都能有“風格”的。能夠有點自己的面貌、體現出一點自己的個性就是很大的成績了。風格、個性是下意識的流露，不可能有意識地制作，如果知道它怎么“來”的，就肯定不是自己的風格了。

列舉幾位專家對本人的評語：

王鏞：“陳醉的裸體人物繪畫有兩個特點。一、書法入畫，他是用狂草來畫人體。二、自然豐滿。他的人體是從寫生中得來的，千姿百態(tài)，而且好多都是在活動當中。陳醉筆墨簡潔，又很隨意，很有韻味，保持了一個高雅的格調。他創(chuàng)造了一種人體美的獨特的樣式，裸體藝術創(chuàng)作作為研究的補充和延伸，所以他的作品有人文氣息，有學術價值。在當代畫家當中獨樹一幟?！薄緢D8】

薛永年：“陳醉每一個裸體都處在一種特殊的感情和情緒的掙扎之中，欲望的煎熬之中，各不相同。雖然是虛擬的，但又很真實，在這一點是一個突破。第二點是畫和詩和書法結合起來，這是一種新的詩書畫結合。一些帶有古代情調的詩歌，幽怨的、懷遠的，和比較赤裸裸，比較具有感官刺激的女裸體放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張力。”【圖9】

李寶林：“畫人體，第一要有膽識，第二要有本事，第三要有才氣。陳醉這幾方面都具備。他在美術界已經有口皆碑，都知道陳醉畫人體，研究人體，碩果累累。人體是一個很難畫的課題，很多大家，你一看他的人體畫，就能知道他的功夫怎么樣。陳醉畫得簡練、優(yōu)美，結構、節(jié)奏都非常好。畫的人體的那種韻律感，感覺非常奇妙。而且他把很多小景，串連起來，使人體增加了他的嫵媚，增加了他的美感。”【圖10】

【圖8】 陳醉 冷香 68cm×138cm 2014年

【圖9】 陳醉 心事 68cm×68cm 2004年

呂品田：“陳醉老師的創(chuàng)作非常有個性。詩、書、畫、文，非常有文人素養(yǎng)的對人體藝術的把握。不僅通過繪畫，他還通過書法，通過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文，反映了他綜合的人文修養(yǎng)。在這個方面，很多畫家是不及的。他能夠在人體中興發(fā)出很多詩意，他所有的畫，寄托在人體形象中都有一種詩的審美的意境。所以這個人體，是理想化了的形象——它是一個審美理想，是他心中形成了的那樣一種審美意象?！薄緢D11】

王志純：“陳醉先生的人體繪畫具有非常鮮明的個人風格。這種風格的形成，主要是基于他的油畫造型能力，再者有中國書法筆墨的功底，再加上他綜合的修養(yǎng),所以他處理畫面、人物造型，包括題款、蓋章等整個結構畫面的能力，都反映了他有一種很深的駕馭畫面、把握特殊題材的能力和修養(yǎng)。他的人物有一種平面化的處理，這個既是西方現代的東西，又是中國傳統(tǒng)的一個東西,他把兩個東西結合得很好，形成一種明確的、鮮明的個人風格?！?/p>

5) 您和經典發(fā)生過對抗乃至激烈沖突嗎？

【圖10】 陳醉 秀腿堪驕 68cm×68cm 2014年

【圖11】 陳醉 空樓待歸圖 42cm×134cm 1997年

這是一個偽命題，這種提法多半是自我炒作的廣告用語。

6) 您覺得自己的藝術會傳世嗎？為什么？傳世需要什么條件？

沒想過，這是后人的事情。

傳世首先作品本身在當今屬真正優(yōu)秀，其次得符合后世的社會、文化甚至經濟等環(huán)境需求，最后可能還有某種歷史的偶然甚至人為的因素。7) 藝術上，最滿意自己什么地方？為什么？

運氣好，能夠做自己樂意做的事。改革開放，讓我有勇氣、有可能選擇“裸體藝術”作為研究課題從事研究工作，這是我最感興趣又最富挑戰(zhàn)性的課題。與此同時，也作為繪畫創(chuàng)作的研究對象。研究成果在社會上產生一定影響，《裸體藝術論》已出版第六個版本，裸體藝術創(chuàng)作也得到專家好評及觀眾喜愛?！緢D12】8) 藝術上，最不滿意自己的又是什么？為什么？

最不滿意自己總是沒有最滿意的作品。

【圖12】陳醉《裸體藝術論》的五個版本：上左、中為1987年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精、平裝本，右為1991年臺灣書泉出版社版；下左為2001年文化藝術出版社版，下右為2007年中國文史出版社版，中為2011年中國青年出版社版。

【圖13】 陳醉（左四）《裸體藝術論》手稿捐贈中國現代文學館，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館長陳建功（左五）等有關領導和專家出席了儀式和座談會。2006年6月

9) 如何定義藝術上的成功和不成功？在藝術上，自己是個成功者嗎？

成功的定義是自己定的，記得我青年時代的理想是既想當畫家，又想當作家，魚與熊掌都想吃。如今，居然都“吃”到了，至少是“名分”上達到了：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爸笜恕蓖瓿闪?，就應該算是成功者了吧！【圖13】

10) 關于您本人的藝術評論，您個人認為哪些是最中肯的？請舉例。

前面談風格問題時已列舉了幾位美術界專家的評論，這里再聽聽“界外”的聲音：一位文學界朋友說，“你的畫很有個性。筆下的女性雙眼似開亦閉，嘴唇上翹，姿態(tài)特異。感覺三個字：美、媚、味。不過歪鼻子斜眼，找老婆我是不會選她們的。”一位收藏界友人也許說得更直白：“你的那些美女很特別，總覺得與別的畫家的很不一樣。非常性感，但又非常優(yōu)雅?？上Ь吞至?，腿那么粗，有的臉蛋也不夠漂亮。”他每次來取畫都希望我下次為美女減肥，我也只能說當今營養(yǎng)好，一時減不下來……他們這些感受都是非常真實而準確的，很形象地反映了我的風格取向，同時也再次提起了美與漂亮的同異這個美學上的老問題?！緢D14】

【圖14】 陳醉 芳草濃意又含苞 46cm×60cm 2010年

【圖15】 陳醉 細聽春聲 68cm×68cm 2013年

11)為了藝術，一年里外出的機會多嗎？

比較多，尤其在政協(xié)委員任期內，除了專門的藝術活動，有時視察、考察時還會“政、藝兼顧”。如一次在青海視察，我曾擠出時間專門去樂都看原始彩陶，路途很遠，只能看半小時就得往回趕，但很滿足。沒有政協(xié)的條件，是萬萬辦不到的。

12) 您最重要的藝術觀點都有哪些？您提出過哪些自認為有學術價值的藝術問題？

1 以性意識為主線研究裸體藝術的產生、發(fā)展及社會意義。

2 人體美的產生是人類性選擇的直接結果，甚至人類的美感都有性意識的底蘊。

3 人體美的定義：人體美是以美感為存在形態(tài)的性感、美感和羞恥感的統(tǒng)一。

4 “人類在把握裸露的同時，卻更深刻地認識到掩蔽的意義。……從深層的意義考察，人類不同意回到赤身裸體年代，也依舊并非為了風化。真正的原因是，人類需要掩蔽，人類需要不斷施展自身的智慧。維護風化，說到底只是人類相約的一種托詞，人類真正永遠需要的是好奇、是求新；是誘惑、是追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人們都一絲不掛、赤誠相見，人們的感受絕不會是興奮愉悅而肯定是索然無味。因為人們可以模仿原始人類的外表，但無法回到原始人類的思維。我們拿掉的看似僅僅是一絲掩蔽，但實質上取消了的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本能。性刺激和羞恥感的麻木、‘卑劣的貪欲’的消亡，絕不是文明的前進，而恰恰是文明的終止。

女神的腰蓑，當它一旦掛上去的時候，就再也取不下來了！”

——摘自陳醉《女神的腰蓑》

以上這些都是以前沒有的觀點，至于價值還是留給后人評說吧。

13)在藝術上，您獲得自由了嗎？如否，您將如何獲得自由？

獲得了。

14)您對自己所從事的藝術的未來，悲觀還是樂觀？理由？

樂觀，因為我已“隨心所欲”，不過有時還是會“逾矩”?！緢D15】

（四）對自己創(chuàng)作、展覽的想法

1) 什么狀態(tài)下最有創(chuàng)作的欲望？

靈感來了。

2) 什么狀態(tài)下絕不創(chuàng)作？

不想創(chuàng)作的時候。

3) 最艱難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是什么？

得心不應手。

4) 您的創(chuàng)作時間主要集中在哪些時段？

全天候。

5) 遇到創(chuàng)作瓶頸時，如何解決？

多糟蹋一些畫布、宣紙。6) 您在藝術上的絕活是？

舍得報廢。

7) 去年創(chuàng)作的作品數量？迄今最滿意的作品是哪個？原因是什么？

稱得上“創(chuàng)作”的，幾幅吧。

應該說迄今最“得意”的作品是一句題詞。一次在某高校做講座，結束后主人希望題詞留念。一位領導懇切相求，說自己原來的專業(yè)是搞數學的，且很熱愛?，F在被提拔到領導崗位，專業(yè)搞不了了，留下難解的情結。希望我能為他題幅字，既要有意蘊，還必須有“數學”兩個字，一再說難為我了。的確難為我了，搜盡唐詩三百首也不會有這兩個字。講座中一陣笑聲后進入寂靜。稍作沉思，我終于寫下“天行有數學業(yè)在勤”八個大字。書法作品是不用寫標點的，所以有“數學”兩個字，而這句話也深富哲理，尤其于教育領域。寂靜中爆出一陣掌聲。

8)一年大概舉辦幾場展覽？最成功的是哪一場？

參加一些小展覽，不足掛齒?！俺晒Α倍喟胧遣哒拐咦晕浚谩白睢备亲源盗?。9)最向往在哪里舉辦個人展覽？

正規(guī)的美術館、博物館都好。

10)成功展覽的要素您認為有哪些？您會如何促成？

專業(yè)觀眾動感情，普通觀眾留印象。促成辦法是努力畫好每一張畫。

（五）對人生的感悟

1) 能用最精簡的語言概括一下自己的人生嗎？

人的一生，猶如在一根絲線上串珠子，做一件事，就是串一顆珠子。所以，它們有閃光的，亦有暗淡的，甚至還有個別裂缺的。我們祈望有更多的好珠子，但更著重在“串”的本身。只要帶著這個祈望一個一個往下串，直至串不動為止，就無愧于自己的一生。人人都祈望串成一根閃閃發(fā)光的鏈條，而正是這無數的祈望才組成了閃閃發(fā)光的歷史。在我的面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珠子要串！

【圖16】 陳醉 句并書 出世不鄙功名 入俗勿忘清高

木雕 2000年

2) 有座右銘嗎？

曾自撰一聯(lián)：“出世不鄙功名，入俗勿忘清高?！币馑际?，我們推崇“出世”，看破紅塵、與世無爭。但不要鄙視功名，因為功名體現了對社會的貢獻。我們勸人“入俗”，入鄉(xiāng)隨俗，隨大流，譬如想法子“搞活經濟”。但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不要忘記自己還是讀書人，留住那最后的一點清高。不少朋友共鳴、喜愛，要我題書用作座右銘，有的懸掛廳堂，有的做成鎮(zhèn)尺，還有的畫家刻鑿于自己美術館的門柱上。

【圖16】

3) 什么時候發(fā)現自己突然需要一則座右銘了？

現在還未發(fā)現。

4) 什么時候突然發(fā)現自己不再需要座右銘了？

同樣尚未發(fā)現。

5) 理想跟夢想，最大的區(qū)別在哪里？您的理想和夢想是什么？

現在看來，這兩個概念沒多大區(qū)別了。

記得小時候，“理想”很宏偉，大人問我長大了想做什么的時候，總是回答：當總統(tǒng)。那時根本不諳總統(tǒng)為何物，不過拾大人牙慧而已。青年時代，真正樹立了理想，就是當畫家、當作家。當時還學著作家取個筆名，母親說，壞詭先生多別號，不要取那么多名字，將來競選總統(tǒng)會分散你的票數?？上Ц傔x沒趕上。

現在的理想和夢想很實際了：多點安全感。6) 有信仰嗎？或者說，還有信仰嗎？

這里的“信仰”如果是指宗教或者類似宗教的意識形態(tài)、行為方式，那我沒有。如果是指一種理想、信念、追求，如上所述，從小就有。7) 當藝術家的好處是什么？壞處呢？

好處是可以追求心靈之自由，壞處恰是悖論：永遠都達不到自由。

8) 有過自投羅網、向世界屈服的經歷嗎？

沒發(fā)現什么羅網。一介書生，自認很渺小，不敢與偌大的“世界”抗衡，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征服世界或者向世界屈服的經歷。

9) 如果在大街上遇到電視臺問您幸福嗎，您會怎么回答？

不是如果，也不是在大街上，而大多是在很正式的場合接受記者采訪，不止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幸福的標志是，我能愉快地勞動。有人上班的八小時并不愉快，雖然報酬不低，但到下班才愉快。有人八小時以內很愉快，以外同樣愉快，盡管報酬不高。我屬于后者，因為我每個小時都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藝術研究、藝術創(chuàng)作和必要的社會活動?！緢D17】

【圖17】 陳醉 梅竹清溪 68cm×138cm 2012年 釋文：竹清溪終別去，情深猶憶一芳容。長睫難遮秋波涌，淺嘗那堪醉唇

（六）對自己生活的看法

1) 什么情況下最開心？通常如何表達？

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笑。

2) 什么情況下最不開心？怎么將它打發(fā)掉？

碰到麻煩。坦然對待，盡量排解。

在人生的征途中，對眼前的困境常常會視之為萬丈深淵，但當日后回顧時，也許不過一條溪澗小溝。對眼前的得益往往會看似金山一座，但當日后回憶時，也許不過一片過眼煙云。然而，到能悟此道時，大多已勞碌半生、無暇追悔矣!

3) 最近有什么開心的事？又有什么窮開心的事？

《裸體藝術論》第六版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剛剛拿到樣書。雖然稿費不多，富不起來，但還是可以窮開心的。【圖18】

4) 您表示憤怒的方式是什么？

兇神惡煞。

5) 人生需要犒勞自己。對自己最好的獎賞，有過哪些？

犒勞是要以感受來體現的。上大學時年少氣盛，喜歡打賭。那時最大的賭注也不過一管油畫白顏料，三毛錢。最小的賭注是一碗陽春面，這是當年上海最平民、最實惠的餐食，八分錢。那時作為贏家吃著那碗陽春面的滿足感至今還在舌根。如今生活好了，偶爾也會享受一些“犒勞”，而且往往還是很昂貴，但是再也沒有當年的感受了。

6) 有口頭禪嗎？說說該口頭禪的生成史？

沒有。

7) 您最主要的嗜好是？會由此覺得自己是一個玩物喪志的人嗎？還是說，自己是個有情趣的深情的人？

沒有嗜好、毫無情趣。甚至連交際都很少，很多媒體問我陳老師有微信嗎？我只能回答很慚愧，本人才疏學淺，在群眾中毫無“威信”。

小時候常與家族的小孩到教堂聽洋牧師布道，真正目的是為了能領到幾枚外國郵票。所以曾經集過郵、集過錢幣。但一次次的政治運動，這些“藏品”都化為烏有了。郵票是“英美帝國主義”的，金圓券上有蔣介石的頭像，最早被火化了。繼而銅錢銅板也換零食了。后來別出心裁，收集自己的簽名，其實就是從前一些作業(yè)本、測驗卷上寫的名字及一些班報、?？寮墓P名剪下來貼上，好玩而已。不料大學時搞運動被檢舉批判，說是成名成家思想嚴重，“藏品”依然付諸一炬。后來就沒有任何嗜好了。

【圖18】 陳醉著《裸體藝術論》第六個版本于2016年12月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

8) 喜歡跟什么樣的人做朋友？有“一輩子”的朋友嗎？

合得來的人。有一輩子的朋友。

9) 討厭別人什么性格？

話多。

10) 能成為您知己和心腹的，最看重他（她）的是什么？視我為知己。

11) 能說說藝術圈里您幾位有趣朋友的名字嗎？他們有趣的地方在哪里？

張賢亮，作家。一次大家聊天開玩笑，他向我“發(fā)難”：“昨天到同仁醫(yī)院看眼睛，醫(yī)生說我瞳孔的晶體老化了，要換。他介紹有國產的、進口的，還說領導干部以及知名人士可以優(yōu)惠用進口的，建議我選后者。我說兩樣都看不上。醫(yī)生很詫異，問我那究竟想要什么樣的？我說，要陳醉的那種，看什么人都是沒穿衣服的?！彼メt(yī)院看眼睛是真，但能借此即興創(chuàng)作這則故事，睿智!可惜英年早逝。

陳鐸，央視主持人。一次在外地考察，與他邊走邊聊，但不時有人打斷我們要和他合影。我妒火中燒，決定報復他。正好兩位美女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問道：那個人很像陳鐸，是真的嗎？我立刻朝他高聲喊道：“哎，陳醉，她們說你很像陳鐸呢?！眱晌幻琅ゎ^就走。考察團的同人們愣了一下也禁不住一陣大笑。

【圖20】 陳醉的部分著作 2011年

當然，我與陳鐸是好朋友，我的個展開幕式是請他主持的。還有一位朋友陳鋼，作曲家，他的《梁?！诽鬃V出版是我給他題寫書名的。一次一位朋友要我請幾位名人到他公司坐坐，以豐富一下企業(yè)文化和創(chuàng)造一點藝術氛圍。我說給他組織一個“三陳雅聚”：“全中國觀眾眼中最喜歡的名人陳鐸，全世界聽眾耳中最喜歡的名人陳鋼，還有一位是讓人心中最容易想入非非的未成名者陳醉?！苯Y果我的朋友非常滿意。

12) 如果意外得了1千萬現金合法收入，您會怎么安排這筆橫財？

反正都是如果，干脆給我一個億，我將設立陳醉藝術科研成就獎。

13) 每年有去旅行的計劃嗎？最希望去哪里？

沒那么死板。沒去過的地方都希望去。

14) 讓您帶上一個人去您最希望去的地方，會帶上誰？為什么？

文化水平高的美女翻譯。語言和文化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外國的文盲講話也絕對流利，但不能當翻譯。所以必須文化水平高的，可以較準確、深入地幫助了解造訪國的人文景觀。此外，公關、交流方便，無聊的旅途可能會有聊，還有秀色可餐?！緢D19】15) 覺得自己是一個幽默的人嗎？

那樣就不幽默了。

16) 會不經意講冷笑話嗎？仔細想想，然后講一個？

我只會很經意地講老實話。常有人客氣抬舉我：“先生著作等身高。”我只能實話解釋：“因為本人個子矮?！薄緢D20】

【圖19】 陳醉 多情也有戀舊時 68cm×78cm 2006年

（七）對可能遇到的藝術圈現象的態(tài)度

1) 喜歡哪一類型的藝術社交活動？

學術。

2) 在某個重要的社交場合，因為主辦方一時的疏忽將您冷落了，怎么辦？會像齊白石一樣赧然離去嗎？還是高傲地巋然不動？

根據具體情況處理。

3) 您對藝術市場的態(tài)度是？

支持。

4) 假如您的一件很珍貴的代表作，有拍賣行打包票說如果拿去拍賣就會創(chuàng)造出個人最高拍賣紀錄；但有一家著名的省級美術館想收藏這件作品……您更愿意托付予誰？

美術館。

5) 羨慕那些不斷刷新拍賣紀錄的藝術家嗎？

不羨慕。不斷刷新，未必正常。

6) 市場一直很喜歡您某類題材的作品，但您又不想老是重復，您會怎么辦？

畫我想畫的。【圖21】

7) 有些筆會、雅集、社交活動，您覺得檔次不夠，不想去，會直接跟主辦方說嗎？

間接說。

8) 您會找什么樣的人做經紀人？

有經驗的。

9) 有專業(yè)評論家直接對您的作品指出不足，并刊發(fā)在媒體上，您怎么看、怎么辦？

謝謝他。

10) 喜歡只會諂媚您的評論家嗎？有這樣的評論家嗎？

尚未遇到。應該沒有。

11) 祝賀！您被媒體大肆報道了；不過，是負面的……您打算如何處理？

深思考，冷處理。

12) 藝術前進的途徑有很多，您個人最不喜歡哪一種？

藝術真正前進的途徑只有一條——刻苦。

（八）對學習、閱讀的態(tài)度

1) 一天的閱讀時間能保證嗎？

能，但很少。前不久還就此問題接受過《美術觀察》記者的專題采訪呢。

2) 哪些書會成為您的珍藏？

工具書，專業(yè)研究參考書，經典著作。3) 有寫作的愛好嗎？

有。

4) 如果自己要寫書，準備寫哪方面的內容？

散文、隨筆、回憶錄之類吧。

5) 哪些書籍對您的人生和創(chuàng)作有過重大影響？

重大談不上，但青少年時代讀過的一些書，肯定是有影響的：《唐詩三百首》《紅樓夢》《三國演義》《古文評注》《悲慘世界》《白夜》《十日談》。

6) 您反復閱讀的藝術類書籍都有哪些？

一般都是研究課題的參考書了。

7) 您反復閱讀的非藝術類書籍都有哪些？

【圖21】 陳醉 回望金秋 68cm×68cm 2008年

我對宇宙很好奇，所以對天文知識喜歡了解。年輕時讀過介紹康德-拉普拉斯宇宙生成說的文章，至今還有印象。后來對宇航、宇宙探秘等等都很感興趣。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瑞士人厄里希·豐·丹尼肯的著作《眾神之車》推測外星人的存在，雖然不足為信，但這種大膽設想、豐富聯(lián)想很給人予啟發(fā)。尤其拍成電影《想往未來》后更是直觀生動，其中一幅瑪雅文化的壁畫解釋為宇航員在座艙中，甚是形象。我的論文也引用過宇航的材料，如1972年美國發(fā)射的宇宙探測器先鋒十號，上面刻著一對人類裸體男女的形象?！緢D22】內容和圖片我都使用了。45年過去，他們早已告別太陽系，也許在宇宙深處遇上外星人了……我還很榮幸，受聘擔任《中國國家天文》的文化顧問；還很榮幸，曾經參加政協(xié)考察團考察過酒泉神舟飛船發(fā)射基地。【圖23】

【圖22】 宇宙探測器先鋒10號上的人類裸體男女形象pioneer10

【圖23】 2008 陳醉參加全國政協(xié)考察團考察酒泉航天發(fā)射指揮中心，桌面上的圓點就是點火按鈕

（九）人生哲思

1) “要么庸俗，要么孤獨?！蹦X得是這樣的嗎？目前您的狀態(tài)是庸俗還是孤獨？

沒有那么孤芳自賞，看來只能屬于庸俗一類的了。2) “一個灰色的回憶，怎能抗衡此刻的生動與自由？”您習慣了珍愛回憶，還是擁抱自由？

擁抱自由。

3) 如果有機會讓您重新出發(fā)，您希望遠方在哪里？還是我現在的航線?！緢D24】

4) 都在提互聯(lián)網思維，假如作一比喻，那它究竟是什么動物？藝術需要互聯(lián)網思維嗎？

遠古世界難以推斷，未來世界也難以預測。人類三萬年前就有雕刻作品，與今人的作品陳列于博物館中，人們只看作品，忽略其制作過程。三萬年后，想當亦作如是觀。

5) 古人云：“畫者，文之極也。”可是古人又說：書畫乃余事，雕蟲小技耳。古人的矛盾會不會也是您的矛盾？

視角不同，文章立意各異，都很深刻，并不矛盾。6) 萊布尼茨曾感嘆道：“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這是多么令人震驚?。　边@樣的體驗，您有過嗎？

沒有。

7) “充滿勞績，然而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之上?！闭f得對嗎？

對。

8) 貢布里希說：實際上沒有藝術，只有藝術家。高山樵則認為：藝術本體的存在是絕對的，藝術家的存在則是相對的，因此嚴格來說，只有藝術而沒有藝術家。您同意誰？

還是一樣，視角不同，立意各異。

9) 一個籠子在尋找一只鳥。世界和時間，是一張網。如何倔強地逃離，從而永葆逍遙？

真正倔強的鳥，不是逃離，而是把握時間，引領世界歌唱。

羊城晚報藝術研究院采訪整理。

【圖24】 陳醉 我在春天許個愿 68cm×138cm 2015年

陳醉 芳草朝露圖 138cm×68cm 2013

陳醉 無處春光不撩人 138cm×68cm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