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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盛夏

      2017-08-04 19:03:44王苗
      少年文藝 2017年7期
      關鍵詞:祖母

      王苗

      雖說昨兒下了一場雨,但今天也沒有涼快多少。中午,院外大槐樹上的知了一聲接一聲地聒噪,直叫得人想打瞌睡。平日里不辭辛勞敲著冰盞叫賣“酸梅湯哎——”的小販也不見蹤影。竹簾子絲毫擋不住外面蒸騰的熱氣,院子當中大水缸里的蓮花也慵懶地低著頭,同整個世界一樣沒精打采。

      再冰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覺,但又不敢跑到外面去。劉姨嚇唬她,“大馬虎”專門在大中午把不聽話的小孩帶走,還有拍花子的,專盯著大街上落單的孩子。隔壁齊大媽的孫子就碰上拍花子的了,要不是他機靈,記得路,偷偷跑回來,早就不知被販賣到哪里去了。

      再冰托著下巴坐在門檻上,無聊地撿起一顆小石子,扔進養(yǎng)荷花的大水缸里,“叮咚”一聲,總算讓她覺得那缸水還是活的,沒有死去。

      再冰來到西廂房,劉姨正在里面睡得呼嚕山響。再冰輕輕叫了幾聲:“劉姨!劉姨!”劉姨囈語著翻個身,“小祖宗,大中午的,讓我睡會兒吧,沒忘了你的大事!”說罷背朝外對著再冰,繼續(xù)酣睡。再冰只好出來了。

      她可不敢去打攪媽。媽一向身子弱,經常生病,這段時間因為天熱了,胸口堵得慌,一個勁兒吃開胃的大山楂丸。劉姨說,媽這病,就是生再冰落下的。再冰是個“拉秧瓜”,她出生的時候,大姐婉之已經成年了。再冰之前媽還生過兩個男孩,但都夭折了。生完再冰后,媽的身體變得很差,十天里有八天臥床生病,大小毛病零零碎碎地沒斷過。劉姨對再冰說:“懷著的時候差點兒就不要你了,算你命大!”

      后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婉之回來了。她左手拎著一個八寶食盒,右手拿著一匹瑞蚨祥的綢緞,毫無疑問,是給祖母帶的。今晚祖母過七十大壽,全家的一個大日子。

      再冰歡呼著朝婉之跑過去,婉之把她摟進懷里。再冰最喜歡婉之了,除去回門那次,這還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回來呢?;亻T那天,除了婉之,來的還有頭發(fā)梳得油光、矮矮胖胖的姐夫和那個拉著一張大長臉、沒有一絲笑模樣的老太婆,婉之的婆婆。劉姨背地里叫她“大馬臉”。再冰覺得冷冰冰一點兒不笑的“大馬臉”焦黃又僵硬的臉像是蠟做的。

      聽到外面的動靜,媽和劉姨都出來了。媽和婉之到正屋里歇著,劉姨開始在廚房里“乒乒乓乓”地收拾,松鼠桂魚、火爆腰花、拔絲山藥、翡翠豆腐,都是壽宴必備的,還特意從全聚德要了一只鴨子。在一連串“嗞嗞啦啦”的煎炒烹炸聲中,再冰忙得屋里屋外跑來跑去,劉姨譏笑她:“有你什么事!像個上躥下跳的小猴子,真是無事忙!”

      再冰還沒出生,祖母就犯病了,時不時犯糊涂。精神好時,跟好人一樣;精神差時,連什么事都不記得了。這些年,她的精神越發(fā)不濟,人也更糊涂了。今天一家子給她慶祝七十大壽,她也不見得知道,頂多被眾人架著,像枯木頭一樣在桌子旁坐一會兒,就去她的房間昏睡了。剩下那一大桌子菜,還有婉之帶回來的好吃的,都是再冰的。

      媽和婉之說著話,不知怎么,婉之眼圈紅紅的,哭了起來。媽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嘆著氣說什么“新媳婦難做”“大門大戶規(guī)矩多”之類。再冰覺得,肯定是胖姐夫和那個“大馬臉”欺負婉之了。

      “二妹他們呢?”婉之問。

      “華之放暑假了,本來昨兒就回來的,但因為穎石和冰之今天去清華,華之就多留了一天,老吳已經去接他們了?!眿屨f。

      再冰的二姐華之在清華大學讀書,再有一年就畢業(yè)了。穎石是再冰保定舅舅家的表哥,兩家來往很親密。穎石高中畢業(yè)了,想考北平的大學,舅舅就讓他來提前了解一下。今天他去清華參觀了,華之當向導,再冰的三姐冰之也一起去了。冰之比穎石小一歲,在貝滿女中讀書。因為媽身體不好,冰之立志考醫(yī)學預科,以后當醫(yī)生,給媽媽治病。也正因此,冰之一直不喜歡再冰這個妹妹,似乎正是她害得媽身體不好的。

      清華在郊外,出了西直門,還要坐很久的驢車才到。車夫老吳是個慢性子,趕的車也慢吞吞的,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這幾年,再冰覺得之前熱鬧的家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的了,先是華之去清華上大學,平時住校,節(jié)假日才回來;冰之也上了貝滿,雖說不住校,但每天回家后不是看書寫作業(yè),就是排練話劇,參加詩社、畫社,根本沒時間搭理再冰;沒過多久,婉之又出嫁了。穿著紅衣紅裙、蒙著紅蓋頭的婉之被同樣一身紅、戴著紅禮帽的胖姐夫接走那天,再冰躲到角落里偷偷哭了好久。婉之一走,再也沒人陪再冰玩了。爸在國立北平圖書館上班,經常外出公干,在家的時候也是關在書房里看書、寫字。平日家中就只有媽和劉姨,當然,還有糊里糊涂的祖母。媽性子寡靜,身體又不好,說話總是低聲細語的;而劉姨則很愛說,整天絮絮叨叨地車轱轆話反復說,“嗡嗡嗡”跟個大黃蜂一樣。

      今天所有人都回來了,又有這么多好吃的,再冰想想就覺得很激動。她幾次跑到廚房問劉姨,桂花炒紅果有沒有做,還有冰碗也別忘了。桂花炒紅果又酸又甜,冰碗冰涼涼的,特別解暑,都是再冰喜歡的。劉姨不耐煩地把她轟了出去,“小祖宗,我這里已經夠忙了,別再給我添亂了!”

      有人敲門,再冰以為是有人回來了,飛跑著去開門。卻發(fā)現(xiàn)是兩個走街串巷唱太平歌詞的藝人。劉姨擦擦腦門上的汗,氣哄哄地說:“現(xiàn)在都亂成一鍋粥了,哪兒有工夫聽太平歌詞,叫他們晚上再來吧!”就讓再冰打發(fā)走了。

      再冰一直也沒有弄明白,那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亂糟糟的。

      那晚飯菜都做好了,但左等右等,爸和華之他們就是不回來。祖母癡呆呆地看著一大桌子菜,含糊不清地說:“今兒是什么日子呀?”媽見祖母又不對勁了,讓她吃了一點兒東西,就伺候她去睡覺了。婉之怕回家太晚婆婆不高興,也沒待太久,匆匆吃了幾口就回去了。再冰等呀等,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還是不見有人回來。媽怕她餓壞了,讓她先墊補了幾塊點心。再冰強撐著沉重的眼皮,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恍惚中,再冰似乎聽到爸、華之、冰之和穎石都回來了。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影影綽綽地,看到每個人的神色都慌里慌張。老吳正慢慢吞吞地跟劉姨說話:“幸虧回來得早,那大炮……好家伙!”劉姨臉色煞白,大驚小怪地用雙手捂著胸口。爸正壓低聲音跟媽說話,媽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驚恐的樣子。再冰隱隱約約聽到了“盧溝橋”“日本人”幾個字眼。

      這幾天天氣異常悶熱,陰沉沉的,好像憋著一場大雨。墻根處長出了一層滑溜溜、濕漉漉的苔蘚,養(yǎng)荷花的大水缸里低低地飛著一層小虻蟲。一絲風都沒有,剛換的衣服不一會兒就被汗打濕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特別難受。再冰不斷找劉姨要冰鎮(zhèn)酸梅湯喝,還是覺得熱燥燥的,身上又癢,用手一撓,起了一個個小紅點。

      爸媽這幾天不讓孩子們出去,要老老實實待在家里。最高興的就是再冰了,華之、冰之、穎石都在家,終于能和他們一起玩了。除了婉之,他們都不愛帶著再冰玩兒,老嫌她太小、太礙事。每次去什剎?;?、去中山公園放風箏、去光明電影院看電影、去廣和樓聽戲、去西山碧云寺踏青……他們總是想方設法要甩掉再冰這個小尾巴。

      劉姨給華之做了一碗荷葉粥,讓再冰給送去。再冰推開華之的房門,發(fā)現(xiàn)她正嘰哩哇啦地打電話呢,像是跟同學打的。華之似乎很氣憤,說話語速越來越快,再冰從沒見她這么兇過。再冰不敢打斷她,等她不說了,小心地叫了一聲“二姐”,華之扭頭看到再冰,向她點點頭,示意她把粥放到桌上,然后沖她擺擺手,意思是讓她出去。再冰趕緊知趣地出來了。

      在家里,再冰最怕的人就是華之。跟又溫柔又好脾氣的婉之正相反,華之剪著短發(fā),戴著厚厚的近視鏡,總是冷冰冰的。她是清華的高材生,立志當“新女性”,不想結婚,不喜歡小孩,再冰在家一吵鬧她就皺眉頭,所以再冰特別怵她。華之打算清華畢業(yè)后去美國讀博士,學成歸來后當女教授。

      再冰實在沒有可玩的,拿著一本《兒童畫報》來到冰之的房間,想讓冰之給她講上面的故事。穎石也在,兩人正面紅耳赤地爭論什么,根本沒注意到再冰。再冰聽了一會兒,他們正在爭論大學上什么專業(yè)呢。冰之堅持要學醫(yī),學醫(yī)可以治病救人,造福社會。穎石則說醫(yī)治思想比醫(yī)治肉體更重要,想當初魯迅先生還是棄醫(yī)從文呢。再冰待了一會兒,實在插不上嘴,拿著《兒童畫報》訕訕地出來了。

      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樹。石榴樹上已經結了一個個小果子,小燈籠似的,等到中秋節(jié),小燈籠就變成大燈籠了,掰開來,里面是一個個紅艷艷的、寶石一樣的石榴籽。石榴樹旁邊是一個藤蘿架,紫藤已經開過了,綠色的藤蘿葉密密實實地鋪滿了整個架子,形成一個天然的涼棚。穿過涼棚,就是爸媽和祖母住的屋子。再冰身上又癢了,胳膊上的紅點也比之前多了,就想去找媽給撓撓。剛進門,突然想起來媽不在,跟爸一起去同僚家了。祖母正在客廳椅子上坐著打瞌睡,枯木樁一般,似乎聽到有人進來,一個激靈醒來了。她用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再冰,“這是誰家的孩子呀?”再冰看祖母又糊涂了,扭頭就出來了,一邊走一邊喊:“劉姨!”

      喊了幾聲,也不見劉姨出來,身上卻癢得不行了。低頭一看,胳膊上、腿上的紅點越來越多,已經連成了一片又紅又腫的大水泡。撩開衣服一看,肚子上也是一片片鼓鼓脹脹的水泡。再冰又癢又怕,一下子就哭了。她拉開門閂,向院子外面走去,她要去找媽,去找婉之。

      一出門,再冰更慌了。她只知道婉之的婆家在東四牌樓,那天接婉之的小汽車是向東走的,更不知道爸媽去了哪兒。她茫然地沿著胡同往東走,走到街口,發(fā)現(xiàn)大街上亂了營,紙片亂飛、塵土漫天、人呀馬的急慌慌地亂跑亂竄,沒頭蒼蠅一般,比露天戲園子里的戲散了還亂。再冰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日本人進城了”“北平淪陷了”的話。

      再冰暈暈乎乎地在大街上亂走,一個穿西裝的男子停在她身邊,“小朋友,迷路找不到大人了?快點回家吧!”

      再冰得的是水痘。那天,劉姨正在房間里忙活,隱約聽到再冰喊她,出來后卻不見人。她一看大門開著,知道再冰跑出去了,慌了神,趕緊找,好在很快就在胡同口看到了呆頭呆腦的再冰。劉姨一看再冰身上臉上的紅斑,嚇了一跳,“哎呦喂,小祖宗,一會兒沒看住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水痘怕傳染,再冰住在一間小偏屋里,跟別人隔離開,媽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再冰高燒不退,一直說胡話。醫(yī)生來打了針,又開了好多藥,外敷內服的都有。劉姨堅持說再冰那天是被嚇到了,在院子里又燒紙又跪拜,說這樣可以去邪氣。好在有驚無險,幾天過后,再冰身上的紅斑慢慢消了,高燒也漸漸退了。

      華之他們或許覺得內心有愧,經常過來看再冰,隔著窗子給她遞過綠豆餅、薩其馬、蘋果和大蜜桃等各種吃的。華之說自己出過水痘了,不怕傳染,替換媽守了再冰一夜。冰之和穎石也進來過。冰之一口口給再冰喂飯,笑著對她說:“反正我以后也是要當醫(yī)生看護病人的,就先照顧一下你這位小病人吧?!狈f石則給她帶來了最新的《兒童畫報》。婉之也回來看再冰了,給她買了一身新的涼布小衫。再冰覺得自己得病是因禍得福了,早知道大家對自己這么好,她真想天天生病。

      舅舅從保定來接穎石了。臨走頭天晚上,穎石、華之和冰之坐在院子里的藤蘿架下聊天。旁邊的石榴樹在昏暗的燈光下形成一個黑影,乍一看像個風姿綽約的美人。天河皎皎,深藍色的天空又高又遠,夜風吹來,從墻外飄過幾縷槐花香,又夾雜著一絲樹木和綠葉的香,還有院中的荷香。天氣不冷不熱剛剛好。

      再冰病好了,正好出來透透氣,坐在藤蘿架下的秋千上,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不住地往嘴里塞酸梅糕、羊角蜜、白杏和菱角,都是媽給她買的。大病初愈后,再冰胃口似乎特別好,怎么吃都吃不夠。劉姨說,她是這些天生病身體虧了。

      穎石嘆口氣,“北平的夏天真美呀!”

      華之說:“這次你待的時間太短了,本想一起去西山避暑的,還可以去北海的蓮塘里劃船,或者去積水潭釣魚,去太廟的柏樹下乘涼,總之好地方太多了?!?/p>

      冰之說:“等你來北平上大學了,咱們把這些地方都游遍?!?/p>

      穎石又嘆口氣,“偌大的華北連一張書桌都放不下了,咱們還有大學上嗎?”

      華之說:“我們清華已經決定南遷了,北大、南開也走,去長沙?!蓖A艘幌拢瑢Ψf石說:“你可以上燕大,燕大是美國人開的,日本人怕司徒雷登;上輔仁也行,羅馬教廷辦的,日本人也不敢惹。”

      穎石說:“我不!沒有大學上,我就去當兵打仗,上前線!”

      冰之說:“舅舅肯定不答應?!?/p>

      穎石說:“他不答應也不行!我們好多同學都棄筆從戎、抗敵救國了!”

      華之沉吟了一下,“我也要走了,打算跟著學校一起去南方?!?/p>

      冰之說:“這么說你們都要走?”

      再冰正吃得盡興,突然聽到“要走”的話,猛一驚,“你們要走去哪里?”

      他們趕緊安慰她:“好再冰,我們哪兒都不去?!?/p>

      墻外傳來一段清亮婉轉的唱曲,不知什么人在唱太平歌詞,是《白蛇傳》中的一段?;蛟S是這個人剛在茶館聽完,意猶未盡,所以自己也開唱了吧:

      那杭州美景蓋世無雙

      西湖岸奇花異草四季清香

      那春游蘇堤桃紅柳綠

      夏賞荷花映滿了池塘

      那秋觀明月如同碧水

      冬看瑞雪鋪滿了山崗

      ……

      幾個人靜靜地聽著,聽著那曲調慢慢消失在胡同深處,游絲一般,再也聽不到了……

      那幾天,再冰一直死死看著華之和冰之,仿佛她稍不留意她們就會消失不見。再冰知道他們在騙她,那天晚上他們明明說哪兒都不去的,但第二天早上,舅舅的車就把穎石接走了。好在華之和冰之似乎沒有要走的跡象,整天在房間里看書、寫作業(yè),很少出門,頂多就是跟同學打打電話。再冰漸漸放心了。

      這天傍晚,陰云密布,雷聲滾滾,一場暴風雨馬上就來了。爸破天荒回來得特別早,回來后,就跟媽在屋里說話。華之說,爸要帶著一批珍貴古籍去后方了,否則這些珍貴古籍可能會被毀掉?!熬拖衲阕顚氋F的東西被毀了一樣?!比A之對再冰說。

      爸是國立北平圖書館的主任,整天跟古書打交道,對那些古書比寶貝還寶貝。華之這么一說,再冰似乎明白了,她也不喜歡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被毀掉,一定要想盡辦法保護好。

      “那爸和那些寶貝什么時候回來?”再冰問。

      “很快?!比A之說。

      天漸漸黑了,大雨已經下起來了,又起了風,冷風不時把一串串雨珠刮進來。突然,外面“哐啷”一聲,好像什么東西被風刮倒了,劉姨剛要撐著傘出去看,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沖了進來。是婉之!

      婉之渾身被雨澆透了,散亂的頭發(fā)一綹綹粘在臉上,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不一會兒,她腳下就成了一個濕泥洼。

      “哎呦喂,你這是怎么了?”劉姨驚呼著去給婉之拿干毛巾。

      爸媽出來了,祖母也顫顫巍巍地出來了。

      婉之哭了,臉上濕噠噠的,分不清是水還是淚。她一邊哭一邊說:“他們投靠日本人……我勸不聽,還打我……”再冰聽明白了,果真是胖姐夫和“大馬臉”欺負婉之了。再冰拳頭攥得緊緊的,真想立刻就去給婉之報仇。

      糊里糊涂的祖母這會兒突然清醒了,她對婉之說:“就住在這里,一直住下去……”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媽接的,接完就臉色煞白地驚呼:“穎石不見了!留了一封信,說是去參軍了!”

      夜色如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嘩啦嘩啦”,好像從天上傾瀉而下。緊接著劃過一道閃電,把暗夜照得亮閃閃的,倏忽“咔嚓”一聲巨雷,好像要把黑鐵一般堅硬厚實的天幕劈開似的。

      入秋了,天高氣爽,白云朵朵,一群鴿子輕盈地從屋頂上空飛過,留下一陣清泠的鴿哨響。祖母在廊下的藤椅上坐著昏睡,再冰在旁邊看護著她。祖母突然一個激靈醒來了,渾濁的眼睛看著再冰,“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再冰說:“我是您的孫女呀?!?/p>

      “哦,我的孫女,你是華之還是冰之呀?”祖母沉思了半天,緩緩地說。

      “華之去南方了,冰之去燕大醫(yī)預科讀書了,我是再冰,她們的妹妹?!痹俦托牡亟o祖母解釋。但祖母的眼神空洞飄忽,似乎根本沒有聽懂。

      “這是誰家的孩子呀?”過了一會兒,祖母又問。

      “我是再冰呀。劉姨做飯呢,咱們一會兒就開飯了?!痹俦f。

      插圖/豆薇

      發(fā)稿/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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