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店姑娘

◎鐘有

米店姑娘

◎鐘有

三月的煙雨，飄搖的南方

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

你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命運

在尋找你自己的香

——《米店》

她一直以鮮活明媚的模樣存在我的記憶里，潦烈、笨拙、孤獨、勇敢，我的米店姑娘。

初見時，作為一個遲到幾天的轉(zhuǎn)學生，沒有自我介紹，沒有笑容與客套，拎著手提包沉默著一晃而過，走路帶風。她沒有給我留下好印象，而我不動聲色的打量大概也讓她覺得冒犯。隨即出于各種小女生的較勁心理，面上風平浪靜的我們，內(nèi)心都暗流洶涌。總是憋著一股勁不放過任何一個壓對方一頭的機會。我曾經(jīng)暗暗嫉妒的米店姑娘啊。

后來她終于主動走向我，在我還在懦弱地選擇觀望的時候。有一天抱著課本匆匆忙忙地跑到我的鄰桌，假模假樣地問了幾道題目后，露出有點羞澀、有點局促、有點討好卻可愛十足的表情，開口：“我想和你聊人生?！蔽矣行┰尞?，有些新鮮，更多的卻是開心和受寵若驚。雖然談天并沒有高到人生的層次，可通過她的只言片語，我終于拋開對她的成見，領(lǐng)悟到她是如此耀眼出彩的一個姑娘，愛好廣泛，見多識廣。勇敢而可愛的米店姑娘啊。

我們?nèi)諠u親近。

后來時常一同消磨輕松學業(yè)下的大把空閑時光，在她明媚的笑容的鼓舞下，一同散步去從未去過的遙遠地方。她以陪伴者的姿態(tài)把我從貧瘠的小小世界里溫柔細致地帶了出來。她總是笑得張揚，哭得肆意。有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她踢踢踏踏地走著，倏爾露出生動的表情，促狹地看向我：“你知道我之前找班主任當面投訴你的時候她怎么說你嗎？”我忍不住笑，順著她問是什么。她笑著不回話。央求她一陣，終于開口：“她說，‘她那一副天塌下來表情都不會變的樣子，你和她計較這些做什么？’”我們笑作一團。明媚的米店姑娘啊。

其實她看起來快活又憂郁，熱鬧又孤單。

有時她也會懶懶地坐在路邊長椅上，脊背微彎，像一只可憐的貓。有點絮絮叨叨地講述她的傷疤與勛章，她的離人與往事。而我用心聆聽的時候，也會借著那時秋陽的余暉，細細打量她的眉眼，一言不發(fā)，或是說一些無用的話。要是那時的我摒棄羞澀給她一個擁抱就好了。印象里有一個很讓我心疼的畫面，放學回家時走到南水橋下分道，她總是淺淺笑著，用黏人而不舍的表情告別。有一天不知道出于怎樣的心態(tài)，我看著她一個人過橋，那天她背了一個很大的書包，腳上的帆布鞋灰蒙蒙的，步履輕慢，卻也堅定有力。那時我很想哭，因為覺得在這茫茫水天之間，她只是孤身一人。令我心疼的米店姑娘啊。

一次午睡不成，她造訪。迷迷糊糊迎她進來后倒在硬邦邦的竹席上，懶懶地望著她，她坐在旁邊，一只腳搭在竹席上，間或輕輕晃動。兩人陷入沉默，卻并不尷尬。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臉，笑著問我聽不聽歌，一首她很喜歡的歌。她放了《米店》。我很后悔那時候還沒有聽民謠的耐心，甚至在第一句歌詞沒有唱完的時候笑了出來，她陪著我笑，那笑容分明有點受傷。我胡亂說了幾句“很有意境”“歌詞很好”的話來彌補自己內(nèi)心的歉疚。她善解人意地替我解圍：“沒關(guān)系的，很多人都這樣?！笨墒锹犃诉@句話，我卻更加難過。

直到現(xiàn)在，每每想到那個場景，我都覺得無比愧疚。善解人意的米店姑娘啊。

自始至終我都知道這個閉塞的小城留不住她，她只是這個小城的過客。那些笑和悵惘都值得我珍惜收藏，珍貴得像是偷來的快樂。

但是隨著期末考試的來臨，她離開的日子也為期不遠。三天的考試，我頭皮發(fā)緊的同時也覺得心里泛酸。每天下午都有一段長長的休息時間，我們總是站在馬路邊上，漫無邊際地聊天，站累了就蹲下，蹲累了就隨處一坐，來來往往的人投來詫異的眼神，我和她偷偷笑著來來往往的人。第二天拉著她上了樓，兩人面對面坐著，猶如夢中。我端了一碟紫紅色的葡萄，往她嘴里塞了一顆，爾后她便不愿再張嘴，只是說話。我覺得鼻頭發(fā)酸，不愿多說，把葡萄一顆一顆地往嘴里塞，輕輕咬破一點皮，手指用巧勁一擠，汁水迸濺，軟滑的果肉入口，那時嘗來的美味，今天想來卻只剩下酸，酸得讓人心口發(fā)緊。

最后一天，她不愿意上樓。時光不知不覺消磨，夕陽西下。后知后覺的我在當時沒能體會到多少離別的愁緒和感傷，只記得在最后她輕輕抱我一下，越過她的肩膀，我看到了一片絢爛的夕陽。那片顯得殘破的夕陽，委婉地占據(jù)了天空的一角，而后慢慢消逝。

翻來覆去還是覺得舍不得的米店姑娘啊。

她總是以那樣堅韌的不妥協(xié)的姿態(tài)面對家人、老師、朋友，卻也愿意把自己折疊起來貼心地對待朋友。喜歡她的人許許多多，不喜歡她的人當然也不少，記憶中她掛著不屑表情的模樣真是動人。同遠足時那副無所畏懼的勇敢模樣，妥帖地安放在我的記憶深處。她也令人心疼，從小到大波折頗多，不愛訴苦，時常朗聲大笑，可我也清晰記得她被冒犯后一直安靜地掉眼淚的畫面。

她離開后，我慢慢變得很喜歡《米店》：“三月的煙雨飄搖的南方，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你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命運，在尋找你自己的香?！?/p>

她從南方來，帶了一腔孤勇和迷茫。她回南方去，留下了我的目光。

我的米店姑娘啊，我多么希望，你找到了你自己的香。

指導教師/黃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