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風停雪驟

文◎陳若魚

天亮時，風停雪驟

文◎陳若魚

他想給她一生的浪漫和驚喜，暮年垂垂老去時，依舊愛意綿長，此生不悔?？扇缃褚磺卸甲兞?，她只是途徑他生命的一縷月光，天亮之后就淡去。

俗氣的命中注定

魏離山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第一次見到陶雅真的情景，她像剛是從某個party上出來，還穿著藕色的禮服，站在屋檐下避雨，臉上略施粉黛，眼眸望著雨出神，睫毛上凝了細密的水珠，風一吹就落進了眼里。

他坐在車里，隔著玻璃看著她，很久，直到雨停。后來很久他都記得那一幕，以及當時自己輕微的心動。

直到第二次相見，魏離山陪小妹魏離月逛商場，陶雅真從試衣間里出來，他一眼就認出她，青山色的連衣裙襯得她氣色很好。魏離山靠過去，裝作不小心撞了她的肩，她抬頭看他一眼，他彬彬有禮地道歉。

陶雅真彎了彎嘴角，說了句沒關(guān)系，付錢離開。

魏離山看著她的背影出神，他想要給她留下印象，哪怕只是一句話一個對視也好。那段時間，魏離山常去那間商場里的那家店，但是一次也沒有遇見過她。

第三次見面，是一年后了。

魏離山有一段時間沒想起她了，但在她出現(xiàn)的那一刻，久違的心動又開始了，像俗氣的命中注定。

陶雅真作為公司代表來魏家談合作，魏離山收下她的名片，才知道她的名字，她介紹合作項目，魏離山的目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她。

在她來之前，他已經(jīng)對她家有所了解，開了一間小型設計公司，雖比不上自家，但家境在這座城市算得上富足，但去年不知出了何事，公司業(yè)績一下跌至谷底，商場本就變幻莫測，他也沒放在心上。

“我是來談工作的，請魏老板看下合同?！彼f

他笑著接下合同，粗略地掃了一眼就放在一旁，與她說起這茶的出處，又聊到今日天氣，陶雅真想，生意可能要黃了，也不想耽誤時間，她不太客氣地起身告辭。

魏離山卻讓人取來了筆，在蓋章處大筆一揮簽上他的名字，她頓時愕然，沒想到會這么順利，也沒想到這個廣告界的巨鱷如此草率，更沒想到他的字跡那樣清秀，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小楷，列成一個名字：魏離山。

不會有純粹的愛情

因為合作的關(guān)系，魏離山見陶雅真的機會多起來，偶爾還會一起喝杯咖啡，但他從來沒提過他曾見過她，因為怕她覺得他是有所預謀，實際上他確實是有預謀的，她的策劃方案，她家那間公司都很一般，他還是簽了合同。

陶雅真雖然對他懷有感激之情，但她對他仍舊是淡淡的，與他坐在一起的時候，目光也很少在他身上，總是在游離在其他地方，有時候索性低頭看右手的食指。

人很奇怪，完好無損的一個人一旦有了什么缺陷，身心都在那個缺陷上了，會刻意地隱藏缺陷，怕被人看見。但是她偏不，像沒有受過傷一樣，時刻把傷露在外面，仿佛看見那兩寸長的傷痕才能時刻提醒她要撐下去。

入秋后氣溫開始驟降，街上的梧桐樹一夜之間黃了葉子，那日，魏離山心情很好，約了陶雅真駕車賞秋。一通電話打過去，她很快就來了。有刻意的裝扮過，駝色的職業(yè)裝，蓬松的直發(fā)垂在耳側(cè)，珊瑚橘的口紅襯得她氣色很好。

魏離山微微蹙眉，他不喜歡她這身打扮，仿佛她是專程來與他談公事的。他開始同她聊天，他說，這座城市郊外的秋天很美，每年他都會自己駕車出游，獨自開到很遠的地方看落日，只有那一刻他才覺得自己遠離了這座城市，遠離那些商場的紛爭。仿佛那時候的自己才是自己。

陶雅真不說話，只是忽然覺得他又和自己從前聽聞的他不一樣了，28歲事業(yè)有成的老板，不僅單身，身上仿佛還有一些孤獨的詩意。

她再傻也看得出魏離山對她的心思，但是她不可能會愛上他，盡管在未來的某一天她必須臣服于他的身軀這下，她也不會愛他。

因為她的心，早已經(jīng)在去年夏天隨孟小筠去了斯里蘭卡，除了他，她不會再愛別人，更別說像魏離山這種久經(jīng)商場的成功男人，他們永遠不會有純粹的愛情。

怕以后再不能相見

魏家郊區(qū)別墅內(nèi)，魏離山在書房看書，忽然被人蒙住眼睛，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妹妹魏離月。他這個妹妹從大學畢業(yè)就開始四處旅行，去年好不容易靜下心去分公司上班，上了半個月惹了事就跑了。

“聽說你最近對一個女人很上心？”她一臉八卦：“誰啊，我?guī)湍銋⒖紖⒖?。?/p>

魏離山合上書，眼里涌出一絲光亮，“她叫陶雅真?！?/p>

魏離月的笑僵在臉上，他察覺出異樣問道：“怎么？你認識？”

魏離月?lián)u搖頭，他還想說什么，她已經(jīng)跑出書房了。

從上次在郊區(qū)看過日落之后，他一直忙著處理公司的事，有一陣子沒見她了，于是發(fā)了消息給她，到她家樓下等著。

陶雅真這次沒有穿職業(yè)裝，而是簡單的白色 T恤和牛仔褲，還扎了馬尾，上車之后他笑了，她畢竟才22歲，只不過襯得他越發(fā)老了。

陶雅真上車以后，他察覺到她這次沒有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也不似以前那樣僵硬，發(fā)尾會隨著車身的晃動不時掃過他的肩，仿佛掃在他心上，癢癢的撓著他。

那天，他們在街上游蕩到12點，魏離山送她回去。兩人肩并肩，影子快要挨在一起，她的手近在咫尺，他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就握住了。

碰巧握住她有傷痕的食指，陶雅真條件反射地縮回，氣氛瞬間尷尬，一路上兩人也沒再說什么，在小區(qū)門口道了晚安。

其實，她不是真的想甩開他，只是因為那根丑陋的手指，她有些自卑，可是又無從解釋，也沒必要解釋。

魏離山開始用最俗氣的手段追她，每天一束玫瑰送到她公司，各類首飾項鏈也隔三差五地送，這些都是他在網(wǎng)上查到的追求女生的方式，可是用在陶雅真身上毫無效果，這些伎倆，從前她也早就司空見慣了。

那日，他去了一趟日本出差，別出心裁地給她帶了一片富士山的楓葉。

“謝謝。”干巴巴的兩個字。

魏離山驀地沉下臉，他剛下飛機就趕來見她，她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你應該看得出我喜歡你。你想我怎樣？”他索性開門見山。

“我不想怎樣。”陶雅真說。

“是因為那個叫孟小筠的人嗎？”他早已查到了她的過去，從大學就開始戀愛的人，但去年男方無故分手，還去了斯里蘭卡。

陶雅真沒想到他竟然會去調(diào)查她，一時也來了脾氣，像是賭氣般地說：“是！所以我們可以做情侶之間任何可以做的事，但就是不能有情侶的名分。因為我不愛你?！?/p>

這簡直是對魏離山莫大的羞辱，一向溫文爾雅的他也生氣了，但他竭力壓制內(nèi)心的不悅，反而嘴角勾邪魅地笑了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在她耳旁一字一句地說：“什么都可以做是嗎？”

陶雅真雖然有些后悔，但覆水難收，她還沒反應過來，魏離山已經(jīng)朝她吻下去。那個吻帶著一絲狠和占有，她掙扎著想推開他，他反而將她死死扣在懷里，直到她快窒息癱軟在他懷里，他才終于松開她。

迎著晚霞，魏離山看見她藏在眼底的淚，驀地有些心疼，也有些害怕。他怕，從今以后她再也不會想見他了。

只想好好疼惜她

那個吻之后，魏離山有些時日沒再去找陶雅真，他總覺得那晚有些冒失。

天氣預報播報說今日有雪。果然，在清晨里紛紛揚揚地灑落，不到一個鐘頭就落了白，魏離山獨自開車去云渺山，那里的雪景一向最美，他常常在初雪的時候一個人去山頂看雪。

可能是因為下雪前曾下過雨的緣故，路面結(jié)了薄薄的冰，他起先開的小心翼翼，后來竟走了神，在云渺山夏腳下的拐彎處撞上了一棵松樹，樹梢的積雪嘩啦啦全落在車上，車熄火了。

魏離山后怕地吁了口氣，冷靜之后打電話到公司找人來拖車。半個鐘頭后，拖車公司的人來了，一起來的還有陶雅真。

看到她，魏離山一臉的驚喜的笑，他沒想過她竟然會出現(xiàn)?！澳阍趺磿?？”他走到她面前，問她。

“我……我剛好去你公司送策劃，聽他們說你撞車了?！彼f完咬了咬唇加了一句解釋，“如果你有事，合同無效怎么辦？”

魏離山看著她窘迫的臉，笑出聲來。陶雅真尷尬地想轉(zhuǎn)身就走，卻被魏離山情不自禁地一把撈進懷里。陶雅真忘了推開他，天寒地凍，她只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憩息。她在公司里聽說他出車禍時，腳下一軟，心里涌出排山倒海的恐慌，那是連她得知父親出軌時都沒有過的恐慌。

在那一刻，陶雅真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終于還是不可抑制地愛上他。不知從什時候開始，她心里所有堅硬的東西都變得柔軟，她可以不去考慮現(xiàn)實里任何的難題，只是呆在他身邊就覺得很安全。即使那個強迫的吻，她只是很生氣，但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恨。

那天下山時，魏離山無意間碰觸到她食指上的疤，她想縮回卻被他用力握住，他說，他一直想問她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陶雅真對他再無防備，深吸一口氣仔細說來。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她突然得知父親瞞著她和母親給一個女孩兒買了房子，還打算搬去和女孩兒一起住，母親氣得去找了女孩兒父母，女孩兒大概覺得顏面無存躲了起來，一周后竟然發(fā)生意外去世了。她父母帶著人鬧到公司來，他們賠了一大筆錢息事寧人，沒想到這件事突然被人惡意透露給報社，新聞一登出來公司就面臨倒閉，面對輿論的壓力，她父親也從此一蹶不振，甚至患上精神障礙，那天半夜她突然被疼痛驚醒才發(fā)現(xiàn)是父親舉著水果刀站在她床前，而她的食指流了好多血……

正好那時她男友孟小筠要去斯里蘭卡，讓她一起去，可是面對那種情況她怎么可能逃走呢？所以他們分手了。

魏離山第一次在大洋百貨門口見到她時，應該是她為了拿到一個訂單去參加一個party，沒想到被人當眾公布了她家的丑聞，她出于難堪才從party上逃出來。

魏離山聽完吻了吻她受傷的食指，又將她攬入懷里，他只知她家中出了變故，卻不知這么嚴重。而她不僅遭遇家人的分崩離析和傷害，還得面對男友的分手，如今還要獨自一人撐著一家公司。他驀地很心疼她。

坦誠應該是相互的

孟小筠回來了，在陶雅真家樓下等她。見她回來沒有半點敘舊的意思，而是一把抓住她問：“原來你當時不肯跟我去斯里蘭卡，是因為跟了有錢人?！?/p>

陶雅真氣得說不出話來，她雖說不愛他了，但仍舊對他懷有一絲往昔的情分，沒想到他會說難聽的話。她甩開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以為你多愛我？那在機場送你的女孩兒是誰？”

孟小筠愣住，無話可說。陶雅真想起那天她雖然分手了，可還是跑去機場送他，沒想到看見他和一個女孩兒親昵的告別，從那天起她就心如死灰了。

周末，魏離山帶她去吃他常去的那家餐廳，沒想到會遇見魏離月，而她身邊的男人竟然是孟小筠，當然魏離山并不認識他，四人相對，魏離月先開口。

“你就是我哥的女朋友呀？你好，我是他妹妹，這是我男朋友?！?/p>

魏離月扯了扯孟小筠的袖口，他點頭示意，目光卻在陶雅真身上，她不看他，只是覺得世界好小。

“離月，你什么時候有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蔽弘x山打量孟小筠。

魏離月朝他做個鬼臉，拉著孟小筠去跑出了餐廳，魏離山笑著說他這個妹妹就是這樣，鬼馬精靈似的。

“他就是孟小筠?！碧昭耪胬洳环赖卣f道。

魏離山的笑僵在臉上，難怪從進這間餐廳她就不對勁了。

“他昨天還去我家樓下找過我，今天竟然以你妹妹男朋友的身份出現(xiàn)，我只是覺得很巧。也不希望你覺得我有事瞞你?！彼f。

魏離山松懈下來，繞過餐桌握了握她的手，表示他不介意，他喜歡她的坦誠。

至于孟小筠，他閱人無數(shù)，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直覺告訴他，他和陶雅真家的那場變故似乎有什么聯(lián)系，所以魏離山私下調(diào)查了他。當助理拿回調(diào)查材料后，他越看眉頭皺的越深，最后他緩緩起身把資料放進抽屜里。

冬至那天很冷，天空一副大雪欲來的灰沉，魏離山在準備開會的資料時突發(fā)奇想，打算下個月帶陶雅真去北歐滑雪。

會議結(jié)束后，他從會議室里出來就讓助理去訂票，可是沒想到一推開門看見了陶雅真，以及她手里的資料。

她原是想在他抽屜里放一片梧桐葉，那是她昨晚下班經(jīng)過梧桐樹時落在她身上的，是那棵樹上最后一片葉子，她滿心歡喜地想拿來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卻看到了那份資料。

她看魏離山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冷到凌冽刺骨，刺得他心里發(fā)疼。而魏離山偏偏無從解釋，他想走過去擁抱她，她卻躲開。

陶雅真一句話也沒說，把資料放在桌上，越過他出了辦公室。她知道這不能怪他，可是又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難過，她不知要如何面對他，所以只能先逃走。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去年那個把他們家丑聞惡意透露給媒體的人，會是魏離山的妹妹——魏離月。

而他明明知道這件事，卻不告訴她。她明明對他那么坦誠，把一切隱私都說出來，可他卻什么都瞞著她。她說不出來是一種怎樣的難受，只覺得剛剛好起來的生活一下子就坍塌了，迎面的寒風吹來，她覺得心都是空的，眼淚如泉水般涌出。

而魏離山看著桌上的資料和那片梧桐葉，深深地嘆了口氣。

途經(jīng)生命的一縷月光

魏家別墅的書房內(nèi)，魏離山背對著魏離月。

“你不要再罵我了，你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想辦法讓他們分手，你哪有機會跟陶雅真在一起。”魏離月說。

魏離山只覺得心寒，他自詡看人準，卻沒看出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如此卑劣，他還一直當她是那個小時候追在他屁股后面哭的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兒。

他轉(zhuǎn)過身來，目光鋒利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就算我得不到她，我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一分一毫。”

魏離月很少看見哥哥這么嚴肅的樣子，甚至有些可怕，她不敢再為自己找借口，只得哭著承認錯誤，說是她一時腦子發(fā)熱，以為只要讓陶雅真家的公司破產(chǎn)，她就沒辦法跟孟小筠一起去斯里蘭卡了，她只是喜歡孟小筠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魏離山無奈地搖搖頭，出了書房。

從那天陶雅真知道這件事之后，就再也沒接過他的電話，昨天夜里她忽然約他見面。夜雪紛飛，寒風凌冽，他們并肩走在街上，雪簌簌地落在傘上，他們仿佛只是普通半夜看雪的情侶，可是魏離山知道，他們之間一點也不平靜，每一步都很沉重。

在一條路走到盡頭的時候，陶雅真忽然停住腳，像是鼓起了勇氣似的說，她一想到至今還在精神病院的爸爸和整日以淚洗面的媽媽，她就沒辦法面對他和他的家人。

魏離山的心倏地灌進一縷冷風，她終于還是要跟他告別，而他亦留不住她。魏離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看著她一步步向前走的背影和一路決絕的腳印。

魏離山成年后第一次落淚是因為父母意外去世，第二次是因為陶雅真，那天夜里他徹夜未眠，沒發(fā)出一點聲響，但眼淚卻打濕了半個枕頭。

他恨始作俑者，也恨自己，若不是他執(zhí)意去調(diào)查，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下個月就會一起去北歐滑雪，度過浪漫的時光。

他想給她一生的浪漫和驚喜，暮年垂垂老去時，依舊愛意綿長，此生不悔?？扇缃褚磺卸甲兞耍皇峭窘?jīng)他生命的一縷月光，天亮之后就淡去。

而陶雅真，她依舊留著他從日本帶回來的那一片楓葉，她打算珍藏一輩子也不歸還了，只當做她對他最后的念想。

幾年后，他與她的公司成為最默契的合作伙伴，可他們卻再未相見。就像那句詩里寫的：天亮時風停雪驟，我與你再無瓜葛。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