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寬和小葉子

一

寬寬八歲了，個頭偏矮，爸爸說像他，要到十三四歲才猛然躥高。寬寬最喜歡的東西，是水電工丟棄的一截折斷了的小鋼鋸條。在木頭或者磚塊上來回鋸一會兒，粉末紛紛落下，顯現(xiàn)的溝痕，使他很有成就感，或者說，他驚奇于自己有能力使眼前的事物有所改變。

夜晚是寂靜的，也是清冷的。小伙伴有時成群地在外面嬉鬧，有時卻早早地被大人叫回家去睡覺了。

兩扇綠木窗上一共鑲了八塊玻璃。每晚寬寬都是看著小星星，在不知不覺中閉上眼睛睡著的。有一天晚上，寬寬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時，卻不知怎么溜出了屋外，獨(dú)自向遠(yuǎn)處走去。

春天的夜晚，漫天的星啊，周圍卻沒有一個小伙伴。那棵繁茂的大樹安安靜靜，傍晚時分飛進(jìn)去了好多的鳥。

“寬寬，寬寬……”

聲音忽遠(yuǎn)忽近。

誰在叫我？是叫我嗎？

隨風(fēng)側(cè)耳細(xì)聽，寬寬隱約聽到誰在叫他。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但聲音又好像很熟悉，是誰呢？

四周望去，什么也沒有。小明和小青家的燈都熄了，不會是他們。

“寬寬，寬寬……”

他抬起頭，看到不遠(yuǎn)處樹上有兩片葉子在黑夜中閃著光，像小兔子的耳朵，還像一雙向上捧著的手。兩片葉子一閃一閃，仿佛光照在鏡子上。

寬寬抬頭望著，走了過去。

“是叫我嗎？”

“是呀?！边@回聽得真切了。

不知不覺，寬寬輕盈地飛起來了。這可是他經(jīng)常做夢夢到的。

他落在了兩片葉子中間。奇怪，他身上也閃著光了。他看到葉面水盈盈的。真是奇怪，寬寬竟變得和小樹葉一樣大小了。過去也曾爬到樹上玩，可并不像現(xiàn)在，現(xiàn)在太奇妙了，忽然如同置身在一座綠色水晶宮殿里。

寬寬坐在兩片葉子中間，像坐在木馬上。透過枝葉，他看到了家和那個有些模糊的小村莊。小小的村莊，現(xiàn)在顯得更小了，城市好似膨脹的氣球，離得越來越近。

寬寬覺得身體非常輕，可以飛到任何地方。

“我還可以繼續(xù)飛嗎？”

寬寬偏過頭問右邊的小葉子，又偏過頭問左邊的。

寬寬看見兩個葉片抖動著，一會兒隱隱約約聽到了鼓掌聲。

從今以后我就會飛了！寬寬高興地一跳，竟真的飛了起來，不過很快就落回了原處。我現(xiàn)在要好好地睡一覺。以后早上上學(xué)我要飛到學(xué)校里去，再不用走那么遠(yuǎn)的路了。

“快躺下吧?！眱善∪~子異口同聲。

豎著的兩片葉子已經(jīng)鋪平，前后相連。寬寬躺下，好舒服。葉子顫了幾下，真的很舒服。

“你們是兄弟倆嗎？”

寬寬翻身問道。

“嘻嘻，嘻嘻。”還是異口同聲。

不問了，異口同聲，反正他倆說出的話是相同的。

二

門被推開。

爸爸躡手躡腳進(jìn)了寬寬的房間，媽媽躡手躡腳地跟在后面。

被子沒有滑落。寬寬側(cè)躺著，一只手墊在腮邊，睡得很香。

桌上作業(yè)本打開著。爸爸湊上去看了看。

爸爸輕聲地對媽媽說：“挺好，明天會按時上學(xué)的?！?/p>

“明天是周六，你過糊涂了？”媽媽嗔怪地說。

媽媽走到寬寬的床前，打量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剛才怎么回事呀，這屋里分明有動靜。”

媽媽伸手輕輕摸了摸寬寬的額頭，體溫正常。

“你就好疑神疑鬼的?！卑职忠恍Γ灰詾槿?。

他倆躡手躡腳回自己房間去了。

三

“你好！”

“你好！”

寬寬好像聽到小葉子在和誰互致問候。陽光明媚，透過枝葉的光斑在寬寬臉上晃動。寬寬瞇著眼，看到一只紅腳黃嘴的鳥兒，正在啄他的手心，癢癢的。

“快起來吧，小葉子也該輕松輕松了?！毙▲B竟然說話了。

寬寬坐起來，兩片小葉子同時也立起來了，眉清目秀，像是縮微的小明和小青。

“睡得好嗎？”小葉子問。

“很好呀?！睂拰捳f，“剛才，我做了一個夢，一滴露水落在我嘴里，真甜，咽到喉嚨里時就想唱歌?！?/p>

“不是夢，是真的。好多露水呢，是小鳥們飲用的。”小葉子說。

“哎呀，不好意思，我……”

還沒等寬寬說完，小鳥搶著說：“每一棵樹上的葉子都是我的朋友，我有飲用不完的露水呢?！?/p>

小鳥動聽的聲音真的像是在唱歌。

小葉子笑了，寬寬也笑了。

四

四月，陽光明亮。暖風(fēng)拂過，枝條輕顫。所有的葉子像是約好了似的，一起冒了出來。伸個懶腰，葉芽舒展成了葉片，一個長久的夢似乎今天才做完。

所有的葉子中只有那兩片小葉子會笑、會說話，他倆像兄弟，又像姐妹。他倆可以分成兩片，還可以合在一起，真是神奇。

葉子還記得爺爺奶奶在夢里給它們講過的故事呢。

大一點(diǎn)的葉子說：

“我爺爺見過許多小白兔圍在一起聯(lián)歡，它們互相傳遞著一根蘿卜，誰能作出詩來就啃幾口。松塔在中央跳舞助興。

“青蛙不知怎么聽說了，從山腳下的池塘中，又蹦又跳地跑來要合唱一首歌，歌名叫《月亮月亮白又白》。青蛙唱起來，聲音洪亮。唱完，白兔跺腳叫好。這時，不知哪只白兔對其他白兔喊了一聲：咱們賽跑吧！坐著的白兔都跳了起來，齊聲響應(yīng)。

“松塔一個挨一個站成兩排，中間成了一條跑道。白兔邀請青蛙吶喊助威。歡喜的青蛙，嗖嗖嗖，跳到了一只只白兔的背上。白兔讓青蛙牽著自己的耳朵，以免自己跑動時將其摔下。跑了一遍，又跑了一遍，也不知誰是冠軍。青蛙們說，閉上眼，感覺像是飄了起來。白兔胸脯起伏，喘著粗氣，眼睛笑瞇成了一條縫……”

寬寬聽迷了。

這會兒小一點(diǎn)的葉子耐不住了，搶著說：

“白兔一向是跑的，奶奶見過梅花鹿整天散步。雪花落在它們身上不化，它們也不當(dāng)回事?？匆娺h(yuǎn)處那條河了嗎？奶奶說過去比這可大多了，周圍都是茂密的樹林。梅花鹿飲水時，把頭彎得低低的，一面給河流鞠躬，一面輕柔地舔著水面。河里的鯉魚跟梅花鹿說，想到岸上玩一玩。梅花鹿眨著長睫毛的眼睛，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梅花鹿扭頭問旁邊飛著的蜻蜓，有什么辦法嗎？蜻蜓落在河邊，想來想去，對魚兒說，你們要是長翅膀該多好啊。”

五

一只麻雀從附近的樹枝上飛過來，落在小葉子跟前，剛才它們說的它都聽到了。

麻雀說：“小白兔、梅花鹿早就見不到了，還有我的許多各種顏色、唱各種歌的伙伴，也都不見了?？纯船F(xiàn)在剩下的不多的這幾棵樹，要是它們都在，往哪兒落呀？”

麻雀難過得說不下去了，小葉子也傷心起來。

麻雀看到小葉子眼淚汪汪的，便故作振奮，抖了抖羽毛，對小葉子說：“好在春天來了，帶著你的朋友，遠(yuǎn)行吧。我們曾經(jīng)去過的那個很遠(yuǎn)的地方，不是還有我們的樂園嗎？剛才我飛過兩座山，山坡上新栽了好多小樹苗，用不了幾個春天，它們就會長大，就會有很多的露水了?！?/p>

兩片小葉子合成一體，像是作揖，對麻雀說：“好主意?！?/p>

小葉子又轉(zhuǎn)身對寬寬說：“多么好的春天、多么好的清晨、多么好的陽光，去我們的樂園吧?！?/p>

小葉子笑笑：“寬寬，你閉上眼睛，不讓睜開可不許睜開呀！”

“樂園？什么樂園？”寬寬雖然有些納悶，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個很好玩的地方。

寬寬閉上了眼睛……

六

是蜻蜓，那么輕地飛，輕到感覺已經(jīng)停留空中。

是蝴蝶，那么不經(jīng)意地飛，不經(jīng)意到哪一朵花都可以落一落。

是大雁，那么遠(yuǎn)地飛，遠(yuǎn)到聽到啼鳴過不了多久它已在千里之外。

寬寬總想問，可以睜開眼了嗎？閉上眼沒一會就想問了，但他沒有問，飛的感覺實(shí)在是太美妙了。他在心里默念著：樂園樂園樂園……

大約有吃完一個蘋果那么長的時間吧，寬寬聽到小葉子說：“睜開眼吧！”

飛是平躺著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站立著了。寬寬左右搖晃著腦袋說：“真的睜開了？”

“睜開吧?！毙∪~子說得不慌不忙。

寬寬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愣了。

金燦燦的油菜花呀。他四周全是金燦燦的油菜花，鋪向天際。

小葉子牽著寬寬的手，巡游在花毯上。

到處是歌聲，蜜蜂的合唱多么迷人。

有的蜜蜂在和小葉子說話，但那些話寬寬聽不懂，小葉子能聽懂。

“你們說的是什么？”寬寬問。

“蜜蜂問，你是來采花取蜜的嗎？我說不，是來一起唱歌的。它們說原來是這樣啊，它們很高興，向你問好呢?！?/p>

“我們一起唱吧?！睂拰捳f。

油菜花，

遍地黃。

白云朵，

藍(lán)天上。

風(fēng)兒呀，

暖洋洋。

……

蜜蜂們圍攏過來，為寬寬合唱起來。

一曲唱完，寬寬問蜜蜂：“沒見你們張嘴呀，你們是怎么唱歌的？”

一只蜜蜂說：“我們的肚子上有兩個黑色小圓點(diǎn)，聲音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說著這只蜜蜂仰面挺起了肚子。果然，肚子上有兩個黑色小圓點(diǎn)。

小葉子翻譯著蜜蜂的話。

“哈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寬寬邊看邊笑，笑個不停。

“你們住在哪里？家在哪？”

“跟我們來吧?！?/p>

在蜜蜂飛行時，寬寬趴在變大了的葉子上也在飛。小葉子對寬寬說：“你看她毛茸茸的身上粘的全是花粉?！奔?xì)細(xì)的花粉隨著蜜蜂的飛行不停地灑落著。

寬寬和小葉子隨蜜蜂來到遠(yuǎn)處坡地的一棵樹上，見到了蜜蜂的家——蜂巢。

“我們的家有幾萬個房間呢。”蜜蜂神氣地介紹說。

蜂房是六角形的，都很干凈。

“這么小的家竟有這么多房間，誰設(shè)計的？”

“能有誰？我們自己唄?！?/p>

寬寬暗地里想，等自己長大了就當(dāng)個設(shè)計師吧。

身體變得已能自如伸縮，當(dāng)晚寬寬和小葉子住在了蜜蜂的蜂房里。晚餐蜜蜂用甜美的蜂蜜招待了邀請來的客人。

七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寬寬對小葉子說：“我昨晚夢到爸爸媽媽了，我把和你們一起游玩的事跟他們說了?？吹轿疫@么快樂，爸爸媽媽都很高興，說這下可不愁寫作文了，可寫的東西太多了?！?/p>

“寫作文？為什么要寫作文？有什么事情說說不就行了嗎？”小葉子不解，皺了皺眉。

“等我?guī)闳W(xué)校你就知道了?！睂拰捒刹辉高@時讓寫作文這件事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今天我們還去哪里？”寬寬說。

小葉子看出了寬寬的心思，故意問：“你不想爸爸媽媽嗎？”

“想啊，但我要給他們講很多很多的新鮮事?！?/p>

小葉子若有所思，突然，一下變得老成了，緩慢地說：“我們生長的地方叫地球，其實(shí)地球很小。當(dāng)它被無數(shù)欲望擠壓時，就變得更小了……”

看到寬寬一臉的疑惑，小葉子露出憐惜的神情，轉(zhuǎn)了話題。

“今天我們?nèi)ジh(yuǎn)的地方，好嗎？”

寬寬立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

蜜蜂們清早就出去采蜜了。小葉子和寬寬到蜜蜂勞動的地方向它們道別。

“除了冬天，歡迎你們隨時來做客，請享用我們最好的蜂蜜?！泵鄯鋫儑鷶n過來，說的話像蜂蜜一樣甜。

寬寬被蜜蜂們的熱情所感動，又和她們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

油菜花，

遍地黃。

白云朵，

藍(lán)天上。

風(fēng)兒呀，

暖洋洋。

……

八

依然是飛。

依然是飛時不許睜開眼睛。

小葉子背著寬寬起伏著穿行。

飛著，寬寬一點(diǎn)都不害怕。他覺得自己或許原本就是小葉子，或許原本就是露水，或許原本就是云朵。

平躺著的他，翻過身來，悄悄睜開了眼睛。

小葉子感覺得到寬寬的每一個動作。

“睜眼了？害怕我可不管，心會跳出來的?！毙∪~子說。

“跳就跳出來吧。你會讓我掉下去嗎？”寬寬明知故問。

小葉子不說話了，飛的速度明顯加快。

盡管快速飛行，但地面上的東西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荒涼的戈壁灘，一叢叢紅柳頑強(qiáng)地展示著生命的痕跡，而一條小河卻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河水清澈，小葉子看到了河水中的魚兒。

要是給魚兒圍上圍巾會怎樣？小葉子有時像三五十歲，有時又像三五歲，常有些古怪的念頭。河水大概一點(diǎn)都不涼吧，小葉子想。

沙漠地帶，風(fēng)不再溫和，它像暴戾的君王統(tǒng)領(lǐng)著一切。有一片枯寂的胡楊林，一棵棵胡楊樹零散地站立著，歷經(jīng)千年而不倒，也不朽。寬寬忽然看到幾只綠色小蜥蜴，在陽光照耀的金色沙漠上搖擺著尾巴急行?？上Р荒芡Ａ簦瑢拰捳嫦胂氯ズ退鼈兺嬉粫?。

大海，碧波盈盈，這完全是另一種景象。一只只海豚接二連三地躍出海面，騰空而下，像是在為寬寬和小葉子做歡迎表演。礁石上站滿了海鷗，仰面望著飛行而過的小葉子和寬寬。

有幾只海鷗飛起來，想與小葉子和寬寬結(jié)伴而行?！拔覀?nèi)サ牡胤竭h(yuǎn)離大海，你們快回去吧！”小葉子回頭沖著那幾只海鷗使勁喊。

“再見！再見！”

寬寬舞動著手臂，大聲喊道。

九

“我的爸爸媽媽還從沒見過大海呢?！?/p>

“是嗎？”小葉子很是驚奇，因為它覺得這事一點(diǎn)都不難。

小葉子認(rèn)得寬寬的爸爸媽媽，過去他們外出都經(jīng)過它們生長的那棵大樹，現(xiàn)在他們經(jīng)營的養(yǎng)雞場離那棵樹也不遠(yuǎn)。

“真的盼望爸爸媽媽能早一天見到大海，在大海面前他們的身體會變輕的，那樣就不累了?！睂拰捄托∪~子邊飛邊說話。

“聽爺爺說，爸爸媽媽結(jié)婚的那年冬天準(zhǔn)備一起去看海的，可是爺爺病了，起不了床，他們就沒有去成。后來，我出生了，爸爸媽媽就更忙了?！?/p>

“小葉子，你生過病嗎？”寬寬問。

“生過。被一只小蟲咬了，渾身痛。幸好一場雨下來，下過那場雨，我的病竟好了?！毙∪~子說。

“我得過肺炎，也拉過肚子，看過好多醫(yī)生呢。醫(yī)生各不相同，有的醫(yī)生的手像棉花，有的醫(yī)生的手像鋼筋?！睂拰捳f。

“慶幸，我沒有看過醫(yī)生，只要有陽光雨露，沒有污水廢氣，我一定是健康的?！毙∪~子說。

“當(dāng)然，我也需要陽光雨露，而不要污水廢氣?！睂拰捳f。

“我選擇的飛行線路，沒有經(jīng)過那些鋼鐵和混凝土成堆的喧鬧的地方。要是看了那些地方，我怕你忘了自己的家。戈壁和沙漠雖然很荒涼，但是很安靜?！毙∪~子說。

說著說著，小葉子開始帶寬寬緩緩降落。

十

雖然不像猛然看到漫無邊際的金黃的油菜花時那樣一愣，但寬闊的草原和清新的氣味也讓寬寬欣喜不已。除了灌木，草原上還三三兩兩地散落著一些高大的樹木，現(xiàn)在樹木上長滿了綠葉。

那些大樹寬寬叫不上名來，問小葉子，小葉子告訴他那是金合歡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睂拰捙宸卣f。小葉子笑笑。

從樹影里不緊不慢地走出來幾只身材高大的動物。

過去在圖畫書里看到過。寬寬一只手拉著小葉子，一只手指著遠(yuǎn)處的動物，激動地叫喊：“長頸鹿！長頸鹿！”

長頸鹿似乎聽懂了寬寬說的話，朝著這邊走來。

“哈哈，我知道這是長頸鹿。長頸鹿耳朵很靈，眼睛看得很遠(yuǎn)，可它不會說話，發(fā)不出聲。你和它說話，它不回答，你可不要怪它喲?！毙∪~子笑著說。

長頸鹿睫毛很長，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走近時，寬寬什么都看清了。有會說話的眼睛，比有會說話的嘴強(qiáng)多了。寬寬心想。

小葉子不見了，不一會又出現(xiàn)了，變成了大大的兩片，兩只大手捧著一汪清水快速移動。長頸鹿低下頭，用舌頭一下把水舔進(jìn)了嘴里。

“你們是老朋友了呀?！睂拰捳f。

長頸鹿點(diǎn)了一下頭。

小葉子說：“長頸鹿的長腿使她喝起水來很不方便，要么前腿叉開，要么跪下，才能喝到水?！?/p>

長頸鹿又點(diǎn)了一下頭。

小葉子去湖邊來來回回捧了很多水，讓幾只長頸鹿喝飽了。

附近有一棵結(jié)滿紅色漿果的樹，一只長頸鹿用嘴折下一枝，遞到寬寬面前。寬寬接過來，摘下兩粒果子放進(jìn)嘴里。很甜，略微帶一點(diǎn)酸。

“這是我吃到過的最好吃的水果?！?/p>

不知是激動還是羞澀，吃完果子的寬寬，臉頰一下變得紅潤了。

“假如能帶回去，讓爸爸媽媽也吃一些該多好?！?/p>

小葉子從腰間抽出一方手帕，對寬寬說：“可以的，你無論摘多少果子，這方手帕都盛得下。就用它把果子帶回家吧。”

長頸鹿低下頭，讓寬寬坐在頭頂上，一下把他舉起來。寬寬盤著腿，把手帕放在中間，長頸鹿一點(diǎn)都不搖晃。

小葉子在河邊洗澡，河水不深。陽光溫暖，河水也暖暖的。

寬寬從樹梢上摘下一顆顆又紅又圓的漿果。無論摘多少，正像小葉子說的，手帕里始終都是一小堆。吃的時候，無論吃多少，只要吃不到摘的數(shù)量，那一小堆也不會少的。

已經(jīng)夠多的了，寬寬把手帕扎好。他摟著長頸鹿的耳朵，望向遠(yuǎn)方。

十一

寬寬此時像長頸鹿一樣看得很遠(yuǎn)，蜿蜒河流的盡頭，一群斑馬臨河駐足而望。

寬寬的耳朵貼近梅花鹿的耳朵時，聽到了鱷魚的說話聲：“這條河流是我的，霸王就是我?！?/p>

面對威脅，斑馬顯然有些猶豫不決，但它們每年都是從這里過河的。

有幾只斑馬率先沖下河，不顧一切地向?qū)Π队稳ィ渌囊捕几鴽_下了河。

有一只斑馬被鱷魚死死咬住脖子，血漾紅了一大片河水。

“鎧甲！鎧甲！”

寬寬沖著小葉子喊。小葉子跑過來，仰頭望著寬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有些發(fā)蒙。

長頸鹿當(dāng)然什么都清楚了，但它不能說話。它跪下來，低下頭，讓寬寬回到了地面。

小葉子發(fā)現(xiàn)寬寬在用手抹淚。

“我不想要這些紅果了，它們太紅了?！?/p>

寬寬和小葉子來到河邊。寬寬把扎著的手帕解開，那些小紅果滾落到河里，向著斑馬的方向漂去……

十二

“鱷魚有鎧甲，為什么斑馬沒有？”

小葉子和寬寬離開草原和長頸鹿，開始向回飛。

“鱷魚有鎧甲，為什么斑馬沒有？”

寬寬不停地問小葉子，又像是喃喃自語。

“大多數(shù)動物用不著鎧甲?！毙∪~子說。

寬寬有些激動：“不，它們用得著。我長大不做設(shè)計師了，有力氣了我要制作鎧甲，制作很多的鎧甲，送給斑馬和需要鎧甲的朋友?！?/p>

小葉子側(cè)身看著寬寬那認(rèn)真的勁頭，也變得認(rèn)真了，說：“制作鎧甲不如拆卸鎧甲，這個世界本來是不需要鎧甲的。拆卸鎧甲，連同人類的大炮、坦克一同拆卸掉，那就好了。”

“這事我能干，我拆卸過家里的小鬧鐘呢。”

說到拆卸，寬寬的情緒明顯好些了。

“并不簡單，關(guān)鍵是要拆卸掉心里的大炮和坦克?！?/p>

“我心里只有陽光和雨露，沒有別的呀。誰的心里能裝下大炮和坦克呢？”

聽到寬寬這句話，小葉子一下樂了。

“但愿每一顆心里都只有陽光和雨露?！毙∪~子以安慰的口吻對寬寬說。

十三

寬寬和小葉子又看到幾只在沙漠邊緣上搖著尾巴的綠色蜥蜴。他倆決定落下去玩一會兒。

“從哪里來？你們怎么會來到這里？”

一只稍大的蜥蜴吃驚地問，其他的都一哄而散跑遠(yuǎn)了。

他倆的突然降臨，讓這只蜥蜴瞪大了眼睛。

“我們沒有鎧甲?！睂拰捳f。

“可以向你們學(xué)習(xí)跳舞嗎？”小葉子說。

說話間，蜥蜴的眼睛不再瞪著了。

“我們到那邊去玩吧，這里一會兒就會讓你們熱得受不了。那邊涼快?！?蜥蜴指著遠(yuǎn)處的一大片灌木說。

“現(xiàn)在不熱，你們的舞跳得真好，真好看?！?/p>

其實(shí)寬寬已經(jīng)出汗了，但他還是說不熱。

跑開的幾只蜥蜴覺得沒什么危險，又慢慢聚攏過來。

“天生的，我們一跑起來就像跳舞?！?/p>

稍大的蜥蜴將尾巴蜷曲舞了一會，接著一側(cè)的前腿和后腿撐地，身體側(cè)立起來，一會又換成另一側(cè)側(cè)立，像表演雜技。其他蜥蜴也都開始了表演。

小葉子鼓起掌來。

雖然它們不出汗，但一定也渴了。寬寬東張西望，想給蜥蜴找點(diǎn)水喝。

“我們從不喝水，靠食物里的水分就夠了?！彬狎娌鲁隽藢拰挼南敕?。

“我們還是去那邊玩吧?！?/p>

蜥蜴帶著寬寬和小葉子來到灌木叢里。幾只蝴蝶飛來飛去。

那里有一眼清泉，寬寬和小葉子捧起泉水，喝了個痛快。

蜥蜴指著一個半圓的洞口，說：“這是我的家，一年四季，不熱也不冷。”

“你們的家在哪里？”蜥蜴問。

“我們兩個是鄰居，是晚上才能在一起說話的鄰居。是它們兩個帶我出來玩的。”寬寬拉了拉小葉子的手，小葉子合體了?！拔覀兊募艺f遠(yuǎn)也遠(yuǎn)，說近也近。”小葉子說：“就像你晚上看到的星星，說遠(yuǎn)也遠(yuǎn)，說近也近?！?/p>

盡管似懂非懂，但蜥蜴覺得小葉子的話很美。

“我也想與你們一樣出去玩，和朋友們一起跳舞，一起看星星?！彬狎嬲又p眼皮的眼睛說。

此時已近黃昏。

“今天不行了，以后我們再來這里玩，也許我們會一起出去玩?！毙∪~子對身旁的幾只蜥蜴說。

小葉子又轉(zhuǎn)過身對寬寬說：“我聽見你媽媽在喊你回家吃飯呢?！?/p>

“是嗎？哦，我想媽媽了，那我們快回吧！”

小葉子背起寬寬又飛了起來，不停地向蜥蜴招手。

他們都飛得看不見了，蜥蜴還仰著頭朝天上看。

十四

寬寬家的村莊已在眼前，而小葉子帶著寬寬落在自己的大樹上時，第一顆星星剛剛出現(xiàn)。

寬寬從枝葉茂密的樹上落到了地下。

“祝福你！”臨別時小葉子對寬寬說。

有著八塊玻璃的綠木窗的家，是多么熟悉呀。

寬寬慢慢推開了門。

“孩子，可回來了，喊你半天了。餓了吧？快去洗洗手。”媽媽迎上來，對寬寬說。

爸爸正在鍋邊往碗里盛面條。寬寬洗好手，從爸爸手中接過盛好面條的碗，坐在了飯桌前。蝦醬炒雞蛋真香啊，還有他愛吃的蔥燒豆腐和叉燒肉。

爸爸媽媽端著碗也坐了過來。寬寬吃得很香。

“寬寬，問你個問題好嗎？”媽媽說。

“什么問題？”寬寬偏著頭，飯吃完了，他在幫媽媽收拾碗筷。

“晚上睡覺，總覺著你屋子里有動靜，可進(jìn)去看，你卻睡得很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爸爸也在看著寬寬。

寬寬不知怎么一下臉紅了，支支吾吾了好大一會才說：“這是秘密。這個秘密說不好哪一天會講給你們聽?！?/p>

“哈哈哈哈，”媽媽笑了，“你能有什么秘密？”

“真的是秘密?！睂拰捯贿B說了好幾遍。

“好吧，秘密就秘密吧。”

媽媽臉上留著笑意，不再問了。

十五

寬寬回到自己屋里，他把其他作業(yè)都做完了，便打開了作文本。

他隨手寫下了作文標(biāo)題：另一個世界。

寫下這個標(biāo)題后，他忽然對自己好奇了。世界，一個從沒有使用過的詞，是怎么隨手而出的？平?；顒拥牡胤骄湍敲匆稽c(diǎn)點(diǎn)，還時常跟在爸爸媽媽左右，世界是什么？率真的寬寬，思前想后。

寬寬繼續(xù)隨手寫道：

“我的世界，有著誰也比不過的龐大美妙的合唱，那是蜜蜂勞動時的歌聲。

“我的世界，是可以和爸爸媽媽分享的紅色漿果，它長在長頸鹿用嘴折下的干凈的枝條上面。

“我的世界，斑馬們奔騰著沖到河對岸去，面對著鱷魚的威脅和撕咬，也不退縮。

“我的世界，有在沙漠上跳舞的蜥蜴，它們只有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家。

“我的世界不需要鎧甲。這是我的朋友小葉子告訴我的。”

當(dāng)寬寬寫完最后一個字，這篇作文所有的文字都發(fā)出了光亮，像夜晚的樹上小葉子發(fā)出的光亮一樣。

寬寬整理好書包，上床躺下了。

透過玻璃窗，他望著星星想著那棵大樹，慢慢地睡著了。兩道眉毛，就像兩片細(xì)彎的樹葉。

【作者簡介】吳兵，著名詩人、作家、資深出版人，現(xiàn)居山東濟(jì)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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