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人,也有自己的性格。財經評論人葉檀之前寫了“最看好的十個中國城市”,有點反響,但很快就過去了。后來寫了“最沒有前途的十個中國城市”,“有些人舉著刀”就過來了。
咱是老百姓,既無票房號召力,也無社會影響力,想說就說,說個痛快。說說重慶如何?可從哪些方面來感知呢?
先從天氣說起:
重慶人愛太陽
⊙ 蘭勇
“太陽出來啰喂,喜洋洋啰啷啰?!背木褪侵貞c人愛曬太陽的癖好。
山多水多峽谷多,雨多霧多潮氣重,濕熱潮溽,沒有驕陽的暴炙,人會發(fā)霉的。每至副熱帶高氣壓控制該區(qū)域,下沉氣流匯聚,盆地四合,久久不散,火辣的桑拿天就開始了!
重慶人不怕熱。其他地方的人,氣溫一上30度就要喊天,重慶人瞥他一眼 :切,這算啥子?重慶39、40度,家常便飯;41、42度,習以為常;43、44度,咬牙堅持,50度難受嗎?沒經歷過。該干嗎就干嗎,一樣不耽誤。天上熱浪滾滾,山城熱火朝天。過去,你有大太陽,我有蒲葵扇、黃桷樹、老蔭茶和竹涼板,大不了就踱進那冬暖夏涼的防空洞瞇一覺;現在,任你高燒不退,酷暑難當,風扇、空調、冰鎮(zhèn)飲料助我?guī)h然不動,室外38、39度,室內23、24度,出門當蒸回桑拿。爽!
重慶人怕不熱。如果哪個夏天,忽然不熱了,比如前年,從四月到七月初,氣溫一直在20度徘徊,溫暾得讓人著急。下雨就更婆煩(煩人)了,重慶人寧愿被曬死,也不愿被泡死。整個重慶城都坐立不安、心神不寧,焦躁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是不是要發(fā)生啥子(什么)事情喲?愛美的女人們無法裸胳膊、露腿展示靚麗與魅力,你說慪人不?愛??岬男』镒?,有肌肉亮不出來,你說氣人不?老頭老太不喜歡在雨中散步、跳壩壩舞,你說煩人不?來點太陽吧!讓陽光來得更猛烈些吧!我們愛太陽!
這不,氣溫上來了,老頭、老太笑了,大姑娘、小伙子樂了,賣雪糕、冰淇淋的人開懷了,賣風扇、空調的人開心了,連坐公交、地鐵的上班族也舒心了——有了空調,只開換氣扇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賣羽絨服的轉賣游泳衣了,賣雨傘的也轉賣太陽傘了,賣熱湯、熱面、火鍋、麻辣燙的也來勁兒了,總之,所有人都氣定神閑了。
重慶人熱不怕。廣場、公路,哪里不是光禿禿的水泥地?中午,熱得能煮飯;傍晚,余溫尚在,人們已經在那兒吹江風,擺龍門陣,散步,打望,打牙祭了。重慶人愛耍,重慶人更愛吃。沒有什么不敢耍,更沒有什么不敢吃。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四條腿的,兩條腿的,沒腿的,不管精糙,通吃,但樣樣都得麻辣?;疱?、麻辣燙,哪一樣沒有放辣椒、花椒、胡椒?別的地方放辣椒論星兒,一星兒半點即可,重慶論斤,一斤兩斤不算多,三斤四斤很正常,五斤六斤很巴適,七斤八斤很安逸,九斤十斤爽翻,“安逸得很”(特別舒服)。辣子雞、辣子兔,都有一個好聽的名兒:歌樂山雞、深山老林兔。辣子筑山,辣子為林也。重慶非來不可,重慶火鍋非吃不可,重慶火鍋非夏天吃不可,重慶火鍋非在不設空調的街邊、壩子里吃不可。夕陽的余燼未消,熱辣的火鍋登場,老成的鍋底、厚重的牛油、新鮮的內臟、大塊的雞鴨魚、鮮嫩的小蔬菜齊下鍋,“新山城”“老山城”,鮮啤、扎啤、冰啤輪流上,鍋里熱氣騰騰,桌前桌后大喊大叫。重慶人嗓門特大,語氣特脆,猜拳劃令,吆五喝六,天南海北,政治經濟,娛樂八卦,管他是奧巴馬還是奧多姆,管他是小甜甜還是景甜,紛紛現炒現賣,都是熱議辣評。
怕熱不當重慶人?!疤柍鰜韱?,喜洋洋啰啷啰,拿起手機、相機喲,上山崗去照相啰喲嘿。”
想真正了解一座城市,必須觀其地標,不是新的商圈,是老的中心。重慶,解放碑非去不可:
獨坐解放碑
⊙ 南生
為了買版本更好的《三國演義》,我不得不一大早就出發(fā)前往好幾年不曾光顧的解放碑,因為這里有全市最大的新華書店。
不知怎的,想到下午有課,就有些著急。
不到八點,地鐵站里已是人頭攢動、人流混雜,南來的北往的熙來攘去,安檢口前排起了長隊。
地鐵上摩肩接踵、前胸貼后背,轉個身都費勁,站在中間,完全不用扶。手里拿著免費的《都市熱報》,怎么也展不開——稍一抬手,就會頂著他人的背。人們不說話,面無表情——尚在睡夢之中踟躕流連。幸好,開放了空調,空氣并不悶。到了終點,轉瞬間,人們像潮水一樣退卻了。
解放碑的人居然不多,尚未匯流成潮,有點像山間潺潺的小溪。更沒想到還有人在晨練。
國泰廣場有人在舞劍,是一群半百老太,穿著寬松的練功服,舉手投足、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音樂是女聲版《菊花臺》,節(jié)奏舒緩而輕松,一遍又一遍,百聽不厭。
四周已栽了不少大樹,高臺上的重慶美術館是它最為典雅厚重的背景。拾階而上,臺階用的是青石,有精細的造型,坐凳也是講究的花崗巖或漢白玉。在各級平臺上,有用石頭雕刻而成的包箱與梳妝匣,連提包的吊環(huán)都惟妙惟肖,在這些物件上還點綴著翡翠、紅玉似的配飾。坐在蓮花狀的石凳上,透著沁涼,微風拂面,臉上流過清新。
忽然傳來陣陣清嘯,讓人疑心這里并非繁華鬧市,而是清幽山林。轉視樹后,有一老者,正在練太極,他邊比畫邊嘯叫。他讓我想起了陶淵明,“結廬在人境”,不能“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但亦能“心遠地自偏”。
日上三竿,陽光被重慶美術館擋在了身后,館前仍是一片清涼。陽光給館體的紅黑二色鍍了一層金光,讓人有一種想膜拜的沖動。
此時來這里的人多為“土著”,他們不疾不徐,慢條斯理 ;他們不急不躁,優(yōu)然自在。
我忽而明了:土著有根理該安穩(wěn),過客飄浮怎奈匆忙。都市也好,山林也罷,只要你有歸宿感,自有從容。
獨坐解放碑,獨啜都市高樓縫隙間那一縷淡淡的清幽!
生活在城市的動物是有感知的:
城里的公雞
⊙ 北華
假日清晨,走在大街上,甲蟲一樣的汽車不見了,人也少得可憐,一如冬日莊稼收割殆盡歇墑的原野。沒想到平常擁擠不堪的路竟然這么寬。
偶見一兩個遛狗的人,狗跑得快,人走得慢,真不知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狗與狗相見,興奮異常,拼命往一塊兒湊。要么是同性相憐,要么是異性相吸。它們的主人,卻異常謹慎。不解風情的他們害怕出事,拼命地往后拉繩,就像他們自己沒年輕過似的。
忽然傳來一聲雞啼。奇怪,這屠宰場一般的城市哪來的活雞?它們定是一群待宰的公雞!
我和它們一樣,來自鄉(xiāng)村,是田野中的國王。昂首挺胸、趾高氣揚,來來回回逡巡我們的領地,高興了就中氣十足地叫上一嗓子,然后闊步在青山綠水間追逐我們的愛情。
而今莫名其妙就被主人五花大綁帶到這沒有蟲子也難見母雞的鋼筋混凝土組合的城市。完全搞不懂人們?yōu)槭裁聪矚g這城市?整天烏煙瘴氣、鬧哄哄的,尤其可笑的是那些鋼鐵怪物的腳居然是圓圓的鐵轱轆外套了一個橡膠圈兒,它的嗓門最可怕,冷不丁來一下,嚇得我的雞胸忽閃忽閃、小心臟撲通撲通的。
這些可惡的城里人,居然把我關在這混著洗滌精、下水道味道的廁所里,又悶又潮,怎能比得上我那土木灰鋪地、柴火棒搭樓的雞窩?
我昨天看見鄉(xiāng)間隔壁的王狗兒,幾個月不見,這小子居然人模狗樣地穿個制服站在小區(qū)門口來回巡邏,比我還神氣!“哥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別的不說,你能像我們雞一樣坐擁妻妾成群嗎?
遛主人的狗回來了,那家伙沖著我“汪汪汪”叫不停。我就不明白:雞貓狗的待遇差異咋就這么大呢?
我孤單,我寂寞,我害怕啊!
忽然,一聲雞啼……
這里還有我的兄弟?當即回應。
一時間,此起彼伏,聲聲悲切入云!其間雜有人聲,是王二狗們的主人。
從植物的角度來審視:
堡坎上的那盤根
⊙ 勇夫
那樹根一直盤在我的心里,根節(jié)盤錯,枝繁葉茂,已開出了鮮艷的花朵。
我是在一個極其偶然的機會發(fā)現它的。
游泳回來,坐在公交車上昏昏欲睡。高峰期,人特別多,你別著了我的腿,我卡著了你的手,誰也無法舒展。車里空氣又少、又濁。雖然坐在窗邊,但身旁站了一個大胖子,座位被他硬生生地壓縮了半幅,我像貼在車廂上的壁虎。只好努力把窗子開得最大,可外面的天是陰沉的,空氣也是沉悶的,甚至還有霾,稍微呼吸重點就能感受得到。能用上那個詞了:郁悶!
山城的道路依山而建,這段路房屋鱗次櫛比,下段路又會露出一座山丘、一叢樹林。街道狹窄處,公交車則像穿行在深山狹谷,感覺隨時就會因塌方、泥石流堵塞“河道”。到底還是堵車了,頓時像河道中筑了一道壩,車輛被攔截并迅速地匯聚起來。車與車的縫隙越來越小,此時的車像魚,再近就得擦傷對方的鱗片了,那就誰也別想走。車塞住了,人心也堵住了,血脈都不通暢了。車廂內的空氣迅速膨脹,似乎下一秒就可能爆炸。好在堤壩開始潰散,又搖搖晃晃地上路,從后往前看,那些車頂像濁流中泛起的片片浪花。
這樣令人窒息的路何時是個盡頭?。?/p>
突然,我的眼前一亮,倦意全消:在一壁由條石壘起的堡坎上掛著一冠枝繁葉茂的大樹,不是倒掛,其枝筆直向上。太讓人驚奇了,砌得非常齊整、仰視也不見頂的堡坎,別說長一棵樹,就是一叢草也相當不易。但它就這樣令人嘖嘖稱奇地矗立在那里。仔細看,發(fā)現了它的秘密:無數大大小小的根盤根錯節(jié)地扣在堡坎上,并向四周延伸,在石頭與石頭相接處將根插進縫隙內。那些根是灰色的,泛著白光,充滿了生機。
忽然明了:城里人不就是這生長在懸崖上的樹嗎?人間的坦途都被幸運的人占領了,我們窘迫得無立錐之地。怎么辦?不要絕望,可見縫插針!先把根浮在巖石表面且自我糾纏,再向周邊延伸,伺機而動,只要有絲毫的縫隙就不要錯過,把根插進去。這樣,即使在峭壁,你亦能迎風招展、鳥語花香。
感謝您!這不知名卻深深扎進了我內心的根,讓我的理想從此有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