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剛
不講衛(wèi)生引發(fā)血流沖突
●王剛
1843年,當上海開埠,西方人看到中國人糟糕的衛(wèi)生習慣時,他們腦子里或許就是關于歐洲霍亂時代的慘痛記憶。當他們試圖改變中國人生活方式時,卻接連遭遇了流血抵制。是中國人對洋人的一片好心毫不領情,還是另有原因呢?
1843年,上海開埠。
一位當時的法國人這樣描述:進入上海小鎮(zhèn),用扁擔挑著敞開著的木桶的男子便迎面而來。他們是大糞搬運工,沿著固定的路線穿過城市。倘若跟隨這些掏糞工,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走到附近的溝渠兩側,將木桶里的污物嘩啦一聲倒入敞艙駁船或另一種船舶里,污滿為患時,船只便被牽引到鄉(xiāng)間的稻田里。廢物被胡亂倒進水中。溝渠之水少有流動,至少還不足以清除綠色淤泥,改變渾濁發(fā)黃、滿是污穢的水質(zhì)??删驮谶@條船旁邊,人們正舀水來飲用和燒菜做飯。
初來乍到的西方人,對中國人的生活狀況,充滿了擔憂。不久,這種擔憂就化成了現(xiàn)實的危機。
1850年夏天,上海遭遇了一場傳染病的侵襲。這一年的5月—7月,上海人被一種怪異的腸道傳染病所困擾,多人死亡,幾乎所有居民都在戴孝。
12年后,西方人才弄明白這種怪異的腸道傳染病是什么。1862年6月,一艘名為“千歲丸”的日本帆船載著51名一心想打通對華貿(mào)易之路的幕府官員和商人,從長崎啟航來到上海。然而,他們中的一些人還未見識他們心目中的“西洋”上海的繁華,就上吐下瀉起來,不是菌痢,而是霍亂!3天內(nèi),連續(xù)有3名倒霉的日本人一命嗚呼。
然而上海的厄運并未就此停止。第二年,霍亂肆虐之勢不僅未見減弱,相反愈加兇猛。租界也籠罩在瘟疫之中,外僑中不少人死亡。西方人發(fā)現(xiàn)中國的霍亂和中國的衛(wèi)生狀況正威脅著他們的安危。
霍亂在歐洲肆虐了差不多30年。到了1849年,英國人終于發(fā)現(xiàn),蔓延的疾病和被污染的水以及糟糕的生活密切相關,尤其是在破爛不堪、居住擁擠、衛(wèi)生條件極差的城市環(huán)境中,疾病會更迅速傳播。
上海和倫敦頗為相似。不止是因為這兩個地方有著同樣的濕潤氣候,還因為這里同樣有著一條安靜且不潔的河流——在倫敦是泰晤士河,在上海就是蘇州河。
1850年前的工業(yè)化為泰晤士河帶來了大量移民,也帶來大量生活、生產(chǎn)污水,整個倫敦市區(qū)臭氣熏天。1831年,英國有7.8萬人因霍亂而喪生。經(jīng)歷了霍亂時期的陣痛,英國人終于下定決心治理這條不潔的河。
剛剛發(fā)生過的慘痛教訓讓歐洲人對于糟糕的生活習慣時刻充滿著恐懼和不安。當霍亂引起了僑民死亡,他們不得不采取行動了。
1874年,一場與其說是早有預謀的事件,不如說是西方人對于中國人生活習慣的不滿的集體爆發(fā)。然而在中國人看來,那是外國人對于中國領土早有預謀的一次侵犯。
沖突的誘因是與法租界毗鄰的四明公所。創(chuàng)建于1797年的四明公所是寧波人的同鄉(xiāng)會館及公墳,位于上??h城外西北側緊鄰護城河處。
旅滬的寧波人死后大多停棺公所,再擇機運回家鄉(xiāng)安葬。隨著時間的推移,公所內(nèi)浮棺厝厝,每到夏季,臭腐蒸發(fā),長久以往,無疑是傳播疾病的巢穴。這讓住在旁邊的法國人頭疼不已。
在屢屢抗議無效之后,法國人決定修筑一條穿越四明公所的道路來迫使其遷出租界。四明公所早在1862年就被劃入法租界內(nèi),法國人打算采取以城市化的進程來掃除眼前中國人的陋習。
寧波人的同鄉(xiāng)會自然反對筑路計劃,他們向法租界公董局(即法租界工部局)提議,將道路稍為向北遷移,并且愿意承擔筑路費用。但法國人的真實目的并不是修路,而是要克服可怕的習慣和習慣背后的致命疾病。
5月3日下午,300多名寧波人在四明公所門外與法國巡捕發(fā)生沖突,隨后沖向路政工程師佩斯布瓦的住宅,后者向人群開槍,打死了一個中國人。這時,事態(tài)擴大到華洋沖突的邊緣。寧波人包圍了公董局,焚毀了法國人房屋40多間,法國水兵上岸鎮(zhèn)壓,打死華人數(shù)名,傷20多人。
法國領事和上海道臺都不愿意引起更大的麻煩,于是最終法國人做出了讓步,放棄了這項筑路計劃,但四明公所內(nèi)的陰影始終纏繞在他們心頭。
1898年,上海發(fā)生了鼠疫,死人無數(shù)。法租界公董局重提筑路一事,再次與寧波同鄉(xiāng)會發(fā)生沖突。
法國人找來了寧波人虞洽卿,后者當時是洋行的買辦,精通英語,很會辦事。法國人提出愿意以高價收購四明公所的土地,他們希望虞能夠從中溝通、斡旋。法國領事白藻泰是個精力不佳的老朽,他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寧波小伙子最終把給他耍了。
虞洽卿當晚就在四明公所召集了寧波商人開會。他的打算是先穩(wěn)住法國人,然后發(fā)動全城的寧波人抗議,讓他們措手不及。
雙方的談判最終破裂,之后引發(fā)的沖突導致了5個寧波人死亡。
寧波同鄉(xiāng)會一面開追悼會,一面發(fā)動大家不再為法國人服務。虞洽卿說:凡是為法國人服務的寧波人和其他中國人,你們的工資由我們四明公所出,不要為他們干活,直到法國人向我們賠禮道歉為止。
那時候的上海是寧波人的上海。他們?nèi)藬?shù)眾多,而且充斥于各行各業(yè),不少握有實權,懷著淘金夢的寧波人幾乎控制了這個城市的服務行業(yè),比如當時的洗衣大王沈洪赍,后來他一聲令下,全上海的洗衣人都不給法國人洗衣服了。
隨即,學生和商界都起來響應。接著,寧波人發(fā)起游行示威,游行隊伍緊緊圍著法國領事館。
黑壓壓的人群,高舉著石頭,領事館的玻璃窗于是就都碎了。中午時分,法國領事館里的中國廚師都不見了,法國人只得咬面包。晚上斷水、停電。第二天,廁所也沒人打掃了。
法國人改變中國人生活習慣的努力再次觸礁。
最后談判是雙方都做出讓步:法國人答應保留四明公所,中國人承諾不再往那里放新尸體。
四明公所事件之后,洋人對于中國人的衛(wèi)生影響還是潛移默化地進行著。
1870年,即將上任的公共租界衛(wèi)生官愛德華·亨得森博士號召在上海來一場接種牛痘的運動,他甚至得到保守的上海道臺的支持。
但是,來自民間的反應卻是寥寥。公共租界的工部局祭了“撒手锏”,他們公告,愿意接種的小孩每人給300文的賞錢。此后,愿意接種的華人才逐漸增多。
而至于傳染病消息的來源,向來是讓洋人們頭疼的一點,很長一段時間里,租界當局掌握傳染病信息,全仗有限的死亡報告——中國人向來不愿意把自己家的喪事去大白于天下。1932年,公共租界流行霍亂時,工部局不得不規(guī)定,每報告1例霍亂,酬銀1兩。
而這一年,霍亂在全國大規(guī)模爆發(fā)。上海幸好有洋人建立起來的微弱衛(wèi)生體系,在其他地方,那一年的霍亂,就是“鼠疫”成災。
因為沒有成形的衛(wèi)生體系,全國的死亡人數(shù)沒有專門的統(tǒng)計。國民政府海港檢疫處兼辦的中央霍亂局的估計是,霍亂侵入23個省,312個城市,病者10萬人以上,死亡約340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