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徐德亮
徐(作家):我們北大的精神是“兼容并包,兼收并蓄”,藝術也要兼容并包的,所謂“工夫在詩外”。您父親當年在教學上有什么兼容并包的事例么?
李(李苦禪之子):當時我父親除了把西畫的一些好的東西跟中國傳統(tǒng)的東西結合,他還把京劇引進到高等藝術院校。他喜歡京戲,拜過尚和玉老先生為師。用程麗娜的話來講:“人家票友都是票文戲,唯獨我這位苦禪老師票武戲?!边@個武戲不好票,你得有功夫,我父親有武功的功底,再一變化就成了武戲里面的功架。我父親在課堂里把寫意的造型美強調到什么程度?“不懂京戲就不懂寫意!”這話很簡單,但是如果您對京劇沒有修養(yǎng),自己沒有實踐,這話說不出來。還有一個首創(chuàng),我父親把法國著名雕塑家羅丹的雕塑引進到杭州藝專。
他是怎么跟雕塑教授卡姆斯基認識的呢?他一看卡姆斯基那個雕塑,說:“你這個雕塑很像羅丹啊!”可以說我父親一輩子沒有見過羅丹的原雕,只借助一些刊物和照片,但他已經(jīng)很佩服了,他認為“羅丹的雕塑是寫意的雕塑”。為什么呢?第一他那個形體有夸張,是合理的夸張,不像現(xiàn)在有的所謂“現(xiàn)代派雕塑”,看不出是什么,也不知道夸張成什么了,人家羅丹夸張得美。還有一個保留了什么?“手段過程美”,他用泥做的時候手蘸著水在上面按、抹、捋的動作形跡,那都留著。還有就是石雕的斧鑿痕,那都留著,很美。這個泥有什么好處?就是一做成銅的之后這個手的痕跡都在那兒保留了。銅鑄的都是先用泥做再翻模。我父親說:“你這個雕塑就是羅丹一派。”后來卡姆斯基說:“我是羅丹的弟子?!蔽腋赣H算算這個年頭:“你趕上他沒有?”他說:“我趕上了,你看我逃出來的時候狼狽極了,但是我和老師的照片還留著?!碧统鲆粡埡土_丹的合影,以此為證。您是誰的徒弟,得有證據(jù),您說是齊白石的弟子,光說那不行。
徐:那我得先PS一張跟齊白石的照片。
30年代初李苦禪扮演《鐵龍山》之姜維
李:那不如左邊齊白石、右邊吳昌碩。
徐:我在中間坐著。
李:那跟著就挨罵,哈哈哈哈!咱們書歸正傳??匪够贸鲆粡堈掌瑏?,一看那個照片羅丹確實是到了晚年了,那個大胡子的形象大家很熟悉,坐在一個木箱子上,不一定是放什么的木箱子,卡姆斯基還是挺帥的俄羅斯小伙子——俄羅斯的小伙子和姑娘,一個賽一個帥,一個賽一個漂亮,過了二十五之后就開始往寬了長,要不然避不了寒,那里的天氣經(jīng)常是零下五十度。咱們不說那個,但是不管怎么變,基本的神情和骨相還能看出來。我父親說:“那你這個得是羅丹親授??!這樣吧,我想約你上一個課,給學寫意畫的學生上課?!彼f:“我也不會中國畫,連毛筆都不會拿?!蔽腋赣H說:“不用,你就給學生表演,老師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做,當場對著模特雕塑。”他說:“行。那就不能在你的教室上課了,得上我這兒?!钡袼懿皇钱嫯嫞厣线@一攤泥,拿兩桶水,還有雕塑臺子,還有模特臺。
學生到卡姆斯基的工作室去,他當場表演。表演什么?“加法減法”,這個是當時的詞。什么叫作“加法”?模特擺一個姿勢,擺好了之后,俄國人的勁兒也大,拿泥往臺子上摔,一會一個大形兒就出來了,基本上模特的大形兒就出來了。為什么放水桶?別嫌臟,沾著水在上面捋,這個細部造型就出來了。學生熱烈鼓掌,就他不能自己鼓,兩個手都是泥。
好了,把這個臺子由學生幫助推旁邊去。再表演一個“減法”。什么是“減法”?“學生替我?guī)兔?,你們把這個泥摔了。不會摔不要緊,你們摔夠一定的量我說夠了就行?!睂W生就往上堆,沒有什么別的要求,反正你堆夠了量就可以了?!皦蛄?。”他拿那個做雕塑的大木頭拍子,拍瓷實嘍,用一個舊的指揮刀插在水桶里面,拿指揮刀往下削,這就是“減法”,跟刀削面似的,一塊一片地往下削。再用雕塑刀削,一會作品就出來了,削的痕跡都留著。學生又熱烈鼓掌。
這個教學超前不超前,先進不先進?當然,歸根結底這要歸功于林風眠先生的偉大教育思想。所以現(xiàn)在有的人老說“我超前”,得了,您“抄”畫廊的“錢”去吧!
徐:您父親當時沒有學學雕塑嗎?
李:沒有,他自己不做雕塑。
徐:您學過雕塑沒有?
李:我那點兒雕塑不敢叫雕塑,就是做小泥人。
徐:也學過?
李:學過,不過都是年輕時候的,30多歲時候的。小石雕的獸,最早的一件石雕是我15歲的時候雕的一個大公雞,誰一拿都嚇一跳,就拿起一半來,感情那是一個蓋兒,下邊是一個底兒,能放一盒煙,那都是后話了。我父親當時在西湖引進其他藝術品種為他的寫意教學服務,一個是京戲,一個是羅丹派的寫意雕塑。
徐:當時學美術的學生都得有一點兒錢,用您的話說,得買油畫顏料什么的,那西湖藝專的學生是不是也都家庭還可以?
李:可以這么說吧,在當時學生的經(jīng)濟條件差距挺大,不交學費不能上
課,基本上來講頭開學就得交學費,有的學生就是交不起學費。
徐:當時的學費有多少您大概知道嗎?
李:這個我還不太知道。
徐:當時這個學校是完全靠學費運營的還是說有國家的補助,還是說主要靠補助,學費就是意思意思?
李:兩方面,教育部真的給撥下一筆錢來,要不然那個教材教具哪來的,都是當時的教育部給的,還有教員的薪金,不少。
徐:不是說都指著學生的學費?
李:靠這的話那學生學不起了。
徐:所以在什么時候教育都應該是國家管。
李:過去只要帶“國立”二字的可以講學費都交得相對少,有“私立”二字就交得多,因為全部的經(jīng)費都從學生那兒出。可是私立學校不是說你走一個關系走一個后門再蓋一個戳就算成立了,審批極嚴,硬件不合格就辦不下照來。還有你請教員,你說把張大千請來了,把吳昌碩請來了,那不行,得確有其事,如果撒謊那麻煩了,非但是學校辦不下來,而且學生一告,由司法部門處理。所以那個時候私立學校得請好教員,那個工資可不低,所以學費就貴,相對來說帶“國立”二字的學費并不是太貴。
徐:那還有學生交不起?
李:還有個別的學生晚交的。晚交點兒不要緊,學校能容,但是超過一定的時間再不交的話,不叫開除,給一個面子,勸你自己寫一封退學申請,然后由教務處核準,您就回家吧。當時有一位河南籍的學生叫作李霖燦,他欠學費時間太長,學校催了好幾回。我父親有一次和學生聊天,他說話一直很直率,當年我怎么怎么窮,現(xiàn)在我不窮了有錢了,他說你們要是誰缺錢,找李苦禪,說話算數(shù)。學生們說:“李老師您真的是好人,我們這都是靠父母郵的錢,基本上都不成問題。不過有一個叫作李霖燦的現(xiàn)在可慘了,要是再晚一個月恐怕就上不了您的課了,教務處一個勁地催他,再過一個月不交,自己就得退學了?!?/p>
行了,我父親也沒和李霖燦說,自己直接就到教務處去了,問:“聽說有一個河南籍的學生叫作李霖燦,學費一直沒有交?”教務處說:“是的,現(xiàn)在還沒有交,怎么辦,退學吧。”說:“不用了,從我的薪水里面扣吧?!薄袄罾蠋煟娭袩o戲言,咱們學校也無戲言?!痹谲婈犂镎f話不能開玩笑,意思就是說我們這兒也很嚴格,學校里說話也不是開玩笑的?!拔也皇峭嫘??!薄澳昧粢粋€條子,不然沒有辦法銷賬?!蔽腋赣H就寫一個條子:“學生李霖燦學費由我薪金項下扣除。李苦禪。民國多少多少年?!睂懲曜吡?,他前腳走后腳李霖燦又來求情了:“能不能再容我?guī)滋??”教務處說:“不要提了,李苦禪老師已經(jīng)給你交了學費了?!崩盍貭N直瞪眼,哪有這等好事?“你看這個條子?!崩盍貭N當時一看這個條子眼淚就下來了,我父親的筆跡都認得,跟題畫的筆跡一樣的。他就去找我父親去了。
那個時候很有意思,老師住在王莊,從平地走也可以,也可以劃著船去。他就自己劃一個小船,學校的船或者是租一個船也可以,劃著到王莊找到我父親,千恩萬謝。說我這什么表示也沒有,就是答謝,好歹買一包點心。我父親說:“你別說這個,你記住,對我最好的答謝是什么?你是我的學生,你努力地學,將來你畢業(yè)成績好了,人家說這是李苦禪的學生!這就是最好的答謝。”他說:“人不怕窮,王勃說‘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你不知道我原來怎么窮?!本桶旬敵踝约荷纤噷5臅r候拉洋車什么的說了一遍。李霖燦很感動,我父親說:“能夠有今天不就是我努力么?我成績好,現(xiàn)在我當了教授,拿了大洋了,我給你交一點學費算什么?將來我就等著你的好成績?!?/p>
徐:這個李霖燦也是國畫系的是嗎?
李:他學國畫,但是后來畢業(yè)之后成績很好,比較傾向于研究西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的美術,這個是冷門,他搜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后來他到海外去了,輾轉又回來當了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副院長,當了二十二年。這期間多次提到他的恩師李苦禪,當然也經(jīng)常提到林風眠,還有黃賓虹這些恩師,寫文章回憶當年杭州時期的老師,一個一個地回憶,寫得很有感情。晚年他兒子給他接到加拿大定居了,有一次吳冠中到加拿大去了,吳冠中老年比較走運,那個時候出國不是很容易的,他就出國去了。吳冠中也是藝專出身的,他稱呼我父親都是“苦禪先生”,“老師”的意思。他去看自己的老同學李霖燦,李霖燦又提起我的父親李苦禪,說:“我現(xiàn)在很難回去到北京看看老師了,我這給你200美元,你看看李老師喜歡吃什么,趕在他生日的時候買一個蛋糕或者是什么表示表示,這個事情就交給你了。”后來吳冠中回來之后找到我,就把這個事情敘述一遍,說:“我也不曉得苦禪先生愛吃什么,我也不能貪污這200美元,連這個信封都是李霖燦的,200美元我交給你了,完成任務了?!庇羞@么一段故事。
徐:吳冠中是北平國立藝專還是杭州國立藝專的學生?
李:杭州國立藝專。
徐:就是說他和李霖燦是同學?
李:同學。他跟趙無極、朱德群,包括跟李可染,都是同學。
徐:他們不是一年的吧?
李:不是一年的,都是那個學校的。好像吳冠中和朱德群、趙無極他們是一屆的。這期間我父親對于窮苦學生,幫助的也不止李霖燦一位,但是這位最典型。直到李霖燦晚年都不能講話了,坐著輪椅了,有人去看他的時候一提起“李苦禪”三個字,他耳朵還不聾,就伸兩個大拇指,一直“好好好”,只能講這樣簡單的字了。大概三年前,他的兒子到大陸來參加我們老家山東高唐的藝術節(jié)——那個規(guī)格還很高,帶隊的是蔣介石的孫子蔣孝嚴,李霖燦的兒子也一起來了,送了我一本他父親的書,所以我們這兩家的后代又見面了,一起合影,分外親切。所以你看,有一些紀錄片拍臺北故宮的時候往往就出現(xiàn)李霖燦的鏡頭,他擔任副院長的時間可能是最長的,二十二年。這期間他是經(jīng)常開課講課,講的很多內容都是杭州藝專時候的內容。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海峽兩岸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開放,他不能來,就寫了一篇文章。那個文章寫得非常感人,大致的內容是這樣的,說一個人一輩子覺得最難過的事情就是自己受恩于恩師,而作為一個老學生又不能把自己最新的作品再重新請教于恩師。如果過去僅止于海天之隔的話,而如今已成為幽明之隔。很深沉。這中間他也托人來過信,我還留著,還提這個事情。
后來我父親給他郵了一張照片,他寄了一張照片,后面有題字,我父親的后面也有題字,一看這個照片,他說:“苦禪老師真的是到了人書俱老的時候了。”這是一個評價很高的詞,唐代孫過庭說的,這個“老”不是年齡老的意思,是成熟了,“人書俱老”。
徐:他們再活幾年就好了,現(xiàn)在兩岸來往太容易了。
李:那個時候很可惜,現(xiàn)在這種便利我父親沒有趕上,大千先生沒有趕上,李霖燦先生也沒有趕上。當時在西湖這個地區(qū)尤其是在西湖藝專,共產黨的實力影響相當強,以至于讓有的人感覺西湖藝專是給共產黨培養(yǎng)美術人才的,因為后來好多學生都到延安去了,1949年之后分別都分到藝術單位和藝術院校去了,那個時候叫作“激進學生”或者是進步學生。進步學生對我父親李苦禪非常信任,信任到什么程度?要開會,有特務跟蹤,那是CC派的,就是“藍衣社”,是他們的勢力范圍。這個里面有中統(tǒng)、軍統(tǒng)(后來是保密局),派系林立,那個是CC的勢力范圍。學生里面也有CC派的,也有中間派;老師也有。那么學生要開會了暗號是什么?“今天晚上到李老師家喝茶。”那個小樓我還去過,是木頭樓梯,只要一上樓梯就有聲音。還有當時這個規(guī)矩是很嚴格的,你要是訪問老師,得事先打招呼。如果你輕易地要闖教授家里,一是不禮貌,二是暴露,你這什么招呼沒有打干什么來了?明顯的是探子,而且模樣都認識,以后你還上不上我的課?所以在我父親家開會比較安全。
徐:等于是掩護了進步的學生。
李:以至于當時共產黨所領導的“木鈴木刻社”的主要成員郝麗春——可不是女同志,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力群,前不久活到101才走。他要組織“木鈴木刻社”,開一個成立會,這可不好選址,最后選定了李苦禪的課堂。我父親把這個教室的插銷一關,在窗戶旁邊招呼著手好像在講課,其實什么課也沒有講。那圍著爐子一圈的木鈴木刻社成員宣布:“自今日起木鈴木刻社成立,組長是誰,副組長是誰?!边@當然都是機密的,但不背著我父親。力群后來一度有所暴露被捕,所以很遺憾,我父親給他畫的畫都沒有了,都抄走了。他后來又被營救出來了,再后來到延安。他覺得最可惜的是什么?他說:“我畫了一張乞丐,街上的一個乞丐,就是對著他畫的,苦禪老師看了很有感觸,給我上面題了一大篇的字,好書法!好文章!可惜沒有了?!睘槭裁唇凶鳌澳锯彙??這有一個典故,在古代的時候如果有軍事上的事情,搖的是金屬的鈴鐺,鈴鐺都是青銅的,里面的舌頭是金屬的叫作“金鐸”,當啷當啷的,這就麻煩了,要打仗了,有關軍事的人都要聚集起來,要趕快集合開會。所以很多人名字是王金鐸、劉金鐸,就是從這里來的。
徐:說相聲的有趙振鐸,天橋老藝人有韓金鐸。
李:那意思就是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成為大將。可是“木鐸”用的人少,什么是“木鐸”?就是鈴鐺的舌頭是用木頭做的,聲音不一樣,屬于召集文官有重要的事情,比如說哪兒鬧荒災了,就搖木鐸。后來這個字就演變成說你有“治國安邦”的才能。有一個成語叫作“木鐸之材”,這個論語里有“夫子其木鐸乎”,就是有人對孔子的學生講,別看你的老師和你們現(xiàn)在受冷落,但是將來還有國家重用的時候。
后來連戰(zhàn)到中原地區(qū)訪問的時候,到他上過小學的地方,就把這個“木鐸”的典故用了,可惜迎接他的人不知道他的典故,沒有在這個上面做文章。連戰(zhàn)先生說這個是有寓意的,實際上就是暗示我連戰(zhàn)到老年應該為祖國為我的故土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木鐸”就是木鈴的意思,這些熱血青年們都是希望自己為建立一個新中國效力。有什么辦法呢?就是用木刻。魯迅先生特別地支持木刻,來得快,很鮮明,能夠在群眾中起到作用,大家都能看得懂。所以現(xiàn)在一提起板畫來首先想到的是木刻。其實板畫品種很多,就是因為木刻在中國近代史上曾經(jīng)起過特別的作用,在群眾中影響特別大,比麻膠板、腐蝕板、絲漏板等影響都大。
那個時候我父親和革命學生走得很近,以至于私下他們給他起一個綽號,這個綽號現(xiàn)在想起來倒是光榮,但是當時的副作用太大了,叫作“赤色教授”。“赤”到什么程度,有一位學生叫作沈福文,這位學生革命有一點兒太露骨了,學校給他開除了。我父親替他說話,說這個學生在我班上是好學生,成績很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越軌之處。教授說話很有分量,一次兩次行,但是事不過三,還是開除了。開除了之后我父親給他安排到北方學藝術的地方繼續(xù)學,到北方又給開除了。就這么一位,1949年之后擔任四川美術學院的黨委書記。
這已經(jīng)管到頭了吧?沒有!這個當局還是可以容忍,畢竟是林風眠先生親自聘請的李苦禪教授,得給面子。后來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凌子風和張仃這兩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出事了。大家都知道凌子風是大導演,導演了很多的片子,包括《駱駝祥子》什么的,太多了。形象是跟大總統(tǒng)似的,留著胡子,大高個。張仃就是后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黨委書記兼院長。
徐:著名畫家。
李:對,畫焦墨山水。他們當年可都是小青年,17歲,這倆人都參加了一些進步組織的活動,被捕了。我父親知道了之后,趕到北平憲兵三團。憲兵三團是專門管鎮(zhèn)壓這些青年學生的,到那愣是打聽到了,說你來晚一步,他們押南京去了。我父親趕快買車票到了南京,到了南京之后又通過自己的“復雜的社會關系”,打聽到他們押在什么地方,而且還和那個單位的長官攀上近乎了。他是北大畢業(yè)的,我父親自己談起和北大的淵源,這兩個人一談起來說是校友,就聊起來了,就說起了這兩個學生,犯什么案子了,聽說被押解到這個地方。那位長官說:“我對這兩個學生印象挺好的,沒有什么越軌之處,那么年輕,確實他們還沒有參加共產黨,就是受到了激進的赤化的宣傳,參加了不該參加的一些事情,這就到蘇州反省院受受訓導,也就這么一個事情。”把底兒交給我父親了。
我父親又到蘇州反省院到那兒交涉,這交涉的過程一個是憑著自己教授的身份,再一個說他跟凌子風也有關系。這里有一點插曲,在杭州我父親娶妻結婚,娶的我哥哥的生身之母凌成竹,就是凌子風的姐姐。
我父親因為摸清了凌子風和張仃的底,自己出于良心的責任,要把他們倆搭救出來。前后交涉,中間也得使一點兒銀子,好在那個時候也是我父親這輩子銀子最多的時候,前后折騰了一年,反正也減期了,畢竟放出來了。而后才有他們奔赴延安參加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