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鑫
許鞍華,一個自帶標簽的名字。提到她,我們總是很容易聯(lián)想到“女性”“文藝”“新浪潮”等關鍵詞。年過七十的她,幾乎全程見證了香港電影幾十年間的風云變遷。最近獻禮香港回歸20周年影片《明月幾時有》上映,再次將導演許鞍華推到臺前。她用自己文藝氣質且滿含煙火氣息的作品,帶我們盡情感受著那個遙遠的年代。
小人物的群像戲
許鞍華的新片《明月幾時有》講述的是香港有志之士頑強抗日的故事,由真人故事改編而來。
1941年12月8日到25日,日寇瞬間攻陷香港。日本人進入香港的第一件事就是抓捕反日的文化界人士,其中茅盾被點名。電影從茅盾、鄒韜奮等人如何在“東江縱隊”協(xié)助下逃離香港講起。
這段對于保存民族文化血脈有著重要意義的歷史,沒人拍過,許鞍華和編劇何冀平,希望把它講出來。作為一部歷史題材影片,許鞍華以小人物的視角俯瞰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這是一個小人物的群像戲,有不識字的房東、寫字員、小學老師、村姑、飯店老板等等,這些普通人中便包括了方蘭和劉黑仔。
影片中周迅細膩的表演,將方蘭的聰慧、堅毅、勇敢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飾演的主角方蘭本可以是戰(zhàn)爭中最普通的經歷者,但卻義無反顧地選擇加入游擊隊。當她決定離開家的那一刻,面對媽媽擔心地責問“要打日本人,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她說“如果人人都這樣想,還怎么會勝利”。她倔強、有抱負,但其實她也有害怕。許鞍華導演稱,周迅飾演的方蘭是一個“天真與成熟的混合體”,她表示,所有演員“感情很真誠,有點超過我的預期?!?/p>
男主角劉黑仔則是影片中較為傳奇的角色。在真實歷史中,劉黑仔的人物原型就是當年名揚港九的“神槍手”劉錦進。劉黑仔這個角色,幽默機智,游刃有余。許鞍華對于彭于晏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耙驗閯⒑谧惺莻€神槍手,他的動作一定很敏捷,喜歡驚險的活動,在抗戰(zhàn)這幾年是他生命的巔峰,充滿了活力和自信,所以有不同的感覺?!睙釔劢∩砘盍o限的彭于晏無疑是角色最好的選擇。
這個題材的故事聽起來正義凜然,又腥風血雨。但實際上,許鞍華舍棄了硝煙彌漫的戰(zhàn)爭場面,只是細細描繪時代剪影下,每個投身洪流的香港人,那么一段微塵弱草,雨萍風絮的人生。
《明月幾時有》結尾處,彬仔(梁家輝飾)終于講完了故事?!澳阕鍪裁垂ぷ鳎俊薄伴_計程車……總得吃飯吧?!彼M出租車里,車行遠去。
許鞍華和何冀平準備了3年的劇本,查找資料,采訪當事人。彬仔是其中的代表。他們早就被人遺忘,多數(shù)還在社會底層掙扎。也許導演在電影的英文片名里表達了心愿:OUR TIME WILL COME 我們的時代終將到來。
民國情結與女性話語
《明月幾時有》是許鞍華第四次講民國故事。透過鏡頭我們能直接聯(lián)想到張愛玲作品里描述的一些生活細節(jié),包括那種冷峻又跌宕的筆法。潑墨般的海,沉默的遠山,蔥郁的芭蕉葉,還有那搖碎在槳聲燈影里的舊時月色,掩蓋了每個人心上的憂愁。
女主角方蘭的兩條感情線,很有意思。她與李錦榮(霍建華飾)是一對戀人,香港淪陷后,李錦榮向方蘭求婚,她拒絕。這像極另一個版本的《傾城之戀》。
《傾城之戀》中或許因為香港的淪陷成全了流蘇,人們在這個慌張的歲月只能抓住這樣的“安穩(wěn)”??墒欠教m不需要?!澳愣家吡耍€說結婚?”方蘭一定是覺得李錦榮太輕率。
影片里設置了一段表姐結婚的戲,“兵荒馬亂能嫁出去就不錯了?!?/p>
這印證了《傾城之戀》里柳原的一句話:“戰(zhàn)爭期間的婚姻,總是潦草的……”方蘭對待自己的人生,絕不希望潦草。她問表姐:“為什么那么著急嫁?”
許鞍華在影片中試圖構建女性話語,她將理想人格投射在方蘭身上。影片后半段基本講的是方蘭如何由一個喜歡小資小調的文藝女青年(有一個細節(jié),李錦榮要給她做法式蝸牛)成長為一名堅毅、有大情懷的戰(zhàn)士的故事。
在電影中,從二十五歲的春夏,四十不惑的周迅,到七十歲的葉德嫻與許鞍華,一個女導演與三代影后刻畫出了三代革命女性。這些女性超越了傳統(tǒng)、固定的性別身份,實現(xiàn)了自我選擇和自我實現(xiàn)。
不是神勇槍手,也沒有過人智識,這些普通的女人選擇了一條艱辛坎坷的道路,只能靠著堅強與隱忍走下去。有了她們,才有了灑在黑暗里的白月光。
許鞍華與港片的黃金時代
許鞍華跟葉德嫻同年,70歲了。至今單身,無兒無女。新聞報道說她買不起房子,只能和母親租住在香港北角的一間廉價公寓。古稀之年,她仍堅持創(chuàng)作、佳作頻出,這在亞洲甚至全球的女電影導演中罕見。
許鞍華成長于港澳,在香港大學獲得文學碩士后赴英國學習電影,一九七五年回港后加入TVB,恰逢香港電視業(yè)發(fā)展鼎盛期。
一九七九年她執(zhí)導電影處女作《瘋劫》,改編于香港龍虎山上的真實兇殺案,透視香港青年的情感世界,該片不僅成功開啟了香港新浪潮電影時代,更奠定了許鞍華根植于香港本土的現(xiàn)實主義電影創(chuàng)作之路。她三十八年導演的近三十部電影中,香港本地題材就占據了七成,她獲得國際影壇最高肯定的《桃姐》《女人四十》也是香港當代平民女性主題。
她熱愛香港,對這片土地上的平民一往情深。她屬于香港,她的電影不僅令蕭芳芳等香港演員走向國際影壇,更扶助出關錦鵬等導演,壯大了香港電影導演隊伍。
許鞍華還屬于她的故鄉(xiāng)。她誕生在中國東北鞍山,母親是日本僑民、父親是中國人,她將自己的身世拍攝了《客途秋恨》,寫一對中日母女從隔膜到諒解。這是許鞍華電影里一貫的底色,顛沛流離的生活中,那些平凡人的掙扎與堅持,如同奔向遠方再不回頭的波浪。
這是她的作品中唯一以日本為背景的代表作。不過她始終以香港為原點、北上故土。早在一九八七年,她就到內地取景執(zhí)導了《書劍恩仇錄》。一九九七年到上海拍攝《半生緣》、二零零一年在深圳拍攝《男人四十》,她努力將鏡頭伸向內地。
內地電影市場進入繁榮期,許鞍華北上執(zhí)導了《玉觀音》《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兩部都是內地編劇描寫的內地現(xiàn)實生活故事,雖有趙薇、周潤發(fā)等明星主演,但在內地卻未獲得理想票房。但她打開了與內地電影人合作的大門。她過花甲之年后,以驚人的毅力,再度赴東北冰天雪原,輾轉武漢、上海等地,導演了描寫著名作家蕭紅的史詩電影《黃金時代》,盡管票房再遭挫敗,卻獲獎無數(shù)。
香港導演北上拍攝商業(yè)片的十余年間,許鞍華每每在內地票房挫敗后,即回港拍攝低成本香港現(xiàn)實主義電影,卻成就了《桃姐》《天水圍的日與夜》這兩部她導演生涯中的藝術高峰,這何嘗不是她的黃金時代?但北方故鄉(xiāng)是她難以釋懷的電影夢,為此,她仍未放棄、還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