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丹
王蒙建議他別寫小說寫回憶錄:“你這么多年,一會兒臉青了,一會兒臉黃了,過些日子臉又灰了,你的自傳應該寫寫這個?!?/p>
與王蒙搭檔
1987年1月16日,中央電視臺《新聞聯(lián)播》播出了胡耀邦辭去中共中央總書記職務的消息。高占祥看到后,驚得頭“嗡”的一下。
第二天早上就要召開全國文化廳(局)長會議,與會人員均已報到。按原計劃,高占祥要在開幕講話里動員大家貫徹胡耀邦講話精神。文化部新班子成立后,胡耀邦要求文化部既要帶好專業(yè)文化工作者的百萬大軍,又要帶好業(yè)余文化工作者的千軍萬馬,要把這兩支軍隊結(jié)合起來,形成浩浩蕩蕩的文化大軍。 高占祥馬上找王蒙商量解決辦法?!巴趺删驼f,占祥啊,今晚我就不去了,明天你就主持一下吧。我說你不去我怎么說呀,他就說,你有辦法啊?!?/p>
第二天,高占祥出席了開幕式,他在講話中說:“我們要按照中央精神‘五不變來開展文化工作?!?/p>
1月20日,王蒙出席了會議,他表示,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的文藝方針政策不會變。
高占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文化部,他跟王蒙的分工是,王蒙負責向中央打報告和對外發(fā)聲,內(nèi)部事務由他處理。但很多難事大事,王蒙也會讓他出面。在他看來,這既是因為王蒙的性格方圓結(jié)合,善于靈活處理一些問題,也是出于對他的放心和信任?!拔疫€是有一點應變能力的,這應變能力就是上下左右都得顧及到。”高占祥說。
高占祥擔任文化部常務副部長10年,經(jīng)歷了三任文化部長——王蒙、賀敬之和劉忠德,三位部長各有各的思維方式和工作風格,但高占祥都能跟他們成為朋友?!百R敬之當時是反自由化的,但他對我說,占祥你的‘自由化跟其他人不一樣,你是解放思想過了頭,而不是對社會不滿?!备哒枷檎f。
對高占祥提出的“專業(yè)文化與群眾文化并存”的方針,王蒙批評他考慮得太膚淺。高占祥反駁說:“我從小在農(nóng)村,知道專業(yè)文化對于80%的農(nóng)村人是杯水車薪,所以我考慮得并不膚淺,你可能對下面的情況不太了解?!?/p>
兩人從不爭吵,交談不少,但不深談。王蒙后來告訴高占祥,多年來對他的印象主要是三個字:干、鉆、忍。
現(xiàn)在,高占祥和王蒙時常來往,生病會互相探望,結(jié)婚、出書這樣的私事也會互相交流。
2003年高占祥完成了自傳體長篇小說《命運》,請王蒙提意見。王蒙建議他別寫小說,寫回憶錄:“你這么多年,一會兒臉青了,一會兒臉黃了,過些日子臉又灰了,你的自傳應該寫寫這個?!?/p>
爭議營業(yè)性舞會和“以文補文”
1987年,營業(yè)性舞會成為了一個爭議焦點。
“文革”時期,交誼舞被當成資產(chǎn)階級生活方式加以批判,受到禁止。改革開放后,很多單位禮堂或文化館開始組織交誼舞會,其中一些開始賣票,票價2角左右。要求開放營業(yè)性舞會的呼聲越來越大。
1987年2月,文化部、公安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聯(lián)合發(fā)布了《關(guān)于改進舞會管理的通知》,等于承認了營業(yè)性舞會的合法性。這被認為是中國娛樂市場興起的開端。
文件發(fā)出后,反對聲一片。中宣部一位副部長找到高占祥,要他收回文件。高占祥態(tài)度堅決,拒絕收回。他說,朝令夕改,以后工作還怎么開展?
高占祥擔心這位副部長會去找王蒙,提前跟王蒙打了招呼:“如果找你,你就裝不知道發(fā)文這事。我先頂一下,你現(xiàn)在先別吭聲,等我頂不住了你再吭聲?!?/p>
高占祥后來才知道,此事的起因,是七位人大代表聯(lián)名提交了《對舉辦營業(yè)性舞會的幾點意見》,國務院領(lǐng)導批示:值得重視。
后來,常有公安人員以維持社會治安為名,帶著手槍和警棍出現(xiàn)在舞廳。高占祥去公安部交涉,說:“維持社會治安去社會上維持,舞場屬于文化市場,這塊地方歸我管,你們來跳舞也得歸我管。你們來跳舞歡迎,但是不要帶警棍手槍。”
“以文補文”則是另一個爭議焦點。上世紀80年代,國家對文化事業(yè)的撥款十分有限,一些地方的文化站、劇團甚至發(fā)不出工資。
“那會兒文化部沒錢,弄一點兒事,都得奔走呼號,這里討那里要,求爺爺告奶奶。所以我說我要為文化獻身,用不著整個身軀都獻,獻一個臉就行,就是厚著臉皮,硬著頭皮,磨破嘴皮?!备哒枷楦嬖V《中國新聞周刊》。
當時他到財政部門找一位處長或者副處長也要預約,心里不平衡,但只能忍,告訴自己“為了孫子,當孫子也值得”。
廣東省臺山縣沖簍鎮(zhèn)文化站率先搞起了“以文養(yǎng)文”,廣州市東方賓館出現(xiàn)了音樂茶座,這種文化經(jīng)營模式很快由廣東傳播開來。高占祥積極奔走,到處宣講,口頭禪是:說了算,定了干,再大困難也不變。
他擔心國家不再撥款,將“以文養(yǎng)文”改稱為“以文補文”,后來在此基礎(chǔ)上拓寬到“以商補文”“以牧補文”等等,形成“多業(yè)助文”。
1987年8月,他率先倡議,召開了“以文補文、多業(yè)助文”先進單位經(jīng)驗交流會。期間,文化部其他部領(lǐng)導對“以文補文”一句未提。
交流會開完后,高占祥寫了一份報告,拿給王蒙看。王蒙說,看了報告睡不著覺。高占祥沒有多說,心想“你睡不著我睡得著”。
“一聽多少萬上千萬,都是我們自己用心血、智慧、文化換來的,我高興、自豪!窮得叮當亂響我才失眠呢,因為我管錢?!备哒枷檎f,“我那會兒也有點小個性。既然我是常務,主持日常工作,有些事兒我就得做主,常務常務,就是常常盯著服務,有些我服務我就得拍板。”
1987年,全國文化事業(yè)單位開展有償服務和經(jīng)營活動的營業(yè)總額達到6億元左右,純收入1.4億元,相當于國家撥款的13.6 %。
但反對之聲始終不絕于耳。“那會兒,一會兒這里告狀,一會兒那里告狀,老把我往自由化那推?!?988年起,高占祥不再分管黨組和人事工作。
1989年,國務院批準在文化部設(shè)置文化市場管理局,全國文化市場管理體系開始建立。9月,第二屆中國藝術(shù)節(jié)舉辦,高占祥全程參與了籌備。此時,王蒙已離任文化部部長。
此時,高占祥回想起自己兩年前的處境,感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后來,他在一首歌中寫道:人生如夢,人生如歌,難以捉摸。
1996年,高占祥離任文化部副部長,擔任中國文聯(lián)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
現(xiàn)在,高占祥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他的回憶錄上,他計劃將它取名為《漩渦》。
“宇宙是大漩渦,人生是小漩渦。我的一生就是在漩渦里掙扎,拼搏?!彼f。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