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
你喝過最烈的女兒紅嗎?
糯米發(fā)酵出的濃濃醇香帶著淡淡的糖味。美酒入喉灼燒過后是春風(fēng)過境一般的清甜濃香,殷紅的酒液一如女兒家初嫁面對心上人時那嫣紅的雙頰。
屏山這個地方或許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對于美術(shù)生來說應(yīng)該是耳熟能詳?shù)?。屏山的美是古老而寧靜的,四方青山,碧水環(huán)繞,晴天時碧藍藍的天和水,大片大片綿延的干凈明黃的油菜花地;雨天時朦朦迷霧裊繞的青山,清冷潮濕散發(fā)著青草味的青石路。屏山的美是午時聽風(fēng)觀雨簾的悠靜,閑時獨來一盞茶的怡然。不管你是要北上還是要南下,奔波四方,一切快節(jié)奏的事物只要涉足這里,就像是停下了發(fā)條一樣,愿意跟著人家松花釀酒,春水煎茶,一輩子好像就這樣輕飄飄如一縷青煙一樣悠悠然毫無遺憾地散去了。
采風(fēng)是我們此行的目的,而我和朋友們卻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赝浟水嫯嫞弥咀雍凸P四處溜達。我們嘗了一條街的酒坊,妃子笑是草莓蘋果和西瓜釀制的,味道也是甜甜的醇香,店主說這是專屬于小女生的果酒。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故人來。朋友喜歡妃子笑,我更偏向桃花雪糯,米酒的香味混入桃花的清香,就像是濃濃的霧里闖入一支霧粉的桃花,酒香冽而夾絲甜。
我跟葉推薦了竹葉青,男孩子的話應(yīng)該是更喜歡冷冽苦澀一點的吧。第二天我就拉著葉去了我最喜歡的一家酒坊。店主是個紹興女子,三四十的年紀(jì),梳著溫柔的發(fā)髻。她用竹筒打了一筒酒遞給我們。
“這酒四十多度,女孩子少喝點?!钡曛骱芗毿牡囟?。我瞇著眼睛笑,一旁的葉毫不留情地吐槽我,“她就是個酒鬼?!?/p>
跟店主道別后我們倆提著酒晃悠悠地走了。
其實葉說得還真不錯,我是有點嗜酒如命。但是不會品紅酒、葡萄酒,只喜歡扎啤一口悶。這里的酒坊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天堂。
沿著河慢慢走著,一人一杯悠悠喝著。這個季節(jié)油菜花開得如火如荼,田埂上擺著許多畫架。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我也跟這些人一樣,連續(xù)八個月沒日沒夜地畫著。于是想起手里還拿著畫本。
“我們?nèi)ツ莻€亭子上面畫吧?!蔽抑钢贿h處山坡的一座小亭子。
四月的季節(jié),七點半的早晨,小雨淅瀝的天氣。眼前的景色仿佛加了一層濾鏡,透著氤氳的濕氣。葉撐開黑色的傘朝我傾斜過來,肩靠著肩,近得我能聞見他身上傳來的冷冽酒香和淡淡的煙草氣息。
“泥土地滑,你可小心點,別蹦蹦跳跳的?!?/p>
“哦……”
胃里的酒仿佛忽然變得滾燙起來,一直沖上臉頰。
爬上山坡后站在亭子邊往下看,整個村落都落入眼間。星羅棋布的房子和大片的油菜花被青石小巷、田埂小路切割得零碎又整齊,裊繞的云霧輕飄飄地落在上方,籠罩大地,像是云上的村落,當(dāng)之無愧如畫之地。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四周唯有雨打芭蕉、瓦片聲,喝上一壺清冽的酒,感覺人世都漂浮沉寂下來……然而該死的葉偏偏要毀壞這氣氛。
“再不畫,作業(yè)有你補的,過兩天就要回去了。”他笑著說,“約個畫畫局唄,比比誰先畫完三張,輸?shù)恼埡染?。?/p>
“沒問題!”我一口應(yīng)下,免費酒誰不喝。于是提筆便戰(zhàn)。
然而沒畫了一會兒亭子上來人了,聽他們聊天應(yīng)該也都是藝考生。我和葉都比較矯情,畫畫的時候除了音樂拒絕其他聲音。瞅著雨也停了,我們計劃著下山吃東西。葉繼續(xù)給我打著傘,我故意踏水坑,濺他一褲腿水,然后抬頭欠揍地朝他笑。
很不幸的是我們迷路了,我沒想到葉比我還路癡。走走停停繞了無數(shù)個彎之后,我們終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握著滾燙的青團我簡直感動得要哭出來。這里的青團個頭比我以往吃的都要大一點,淡淡的青草香包裹著里面香菇和筍干的鮮味,讓我想起了荷葉包兔肉,植物的清氣削減去最后一點腥膩,最后入口就是完美的清鮮。至于芝麻餡就不是很了解了,葉說甜而不膩,大概也很不錯吧。
除了必吃的青團以外,徽州墨酥和燒餅也是正宗經(jīng)典,馬上就要回去了,趁著空給媽媽寄了一大箱,免得她總念叨著女兒大了到處跑都不念著家……
這里的人們都非常富有情趣,不管店門多小多破舊,他們總能打扮得美麗獨特而富有情調(diào)。我總喜歡坐在奶茶店里畫畫,富有民族氣息的五彩桌布,藍綠色調(diào)的唯美掛畫,以及擺滿角落的花花草草,在這里畫畫都感覺是一種奢侈寧靜的享受。我想在生活上這些步履緩慢的人們比我們更富有藝術(shù)情調(diào)。
這里的食物不管是本地的還是外來的,都別有一番味道。葉十分接受不了榴蓮的味道,于是我故意在他面前吃榴蓮班戟,然后不停地對他說話,看他痛苦的表情簡直是一種享受,瞬間覺得景色更美了食物更香了。
我們住的地方旁邊有座廟,每個來這里的人都會來這里求上一簽。
閑下來的時候拉了幾個朋友上廟求簽。廟里的老奶奶說進廟不能踩門檻,要右邊進左邊出,我們乖乖地照做了。
跪在蒲團上很認真地雙手合十,老奶奶溫和地問我們求什么。
“既然是姻緣廟,那當(dāng)然是求姻緣啦?!蔽椅Φ?。
握著簽筒搖晃著,菩薩的面容在線香的裊裊煙霧中忽明忽暗。耳邊傳來外面硬幣跳進池塘和少女低聲的輕笑聲。有一剎那夢回千年的錯覺,千百年前是否也有人跪在這里虔誠地祈求著姻緣,有匪君子,窈窕淑女,是否如愿了?這蒲團又承受了多少人愿望的重量,而我也是這蕓蕓眾生的一個,安靜又熱烈地過著這一生。
我舍不得離去了。
這里太好,太靜,歲月的沉淀都在這里,安靜渺小,卻又能強烈地感受到自己在活著。
但還是要背上行囊離去,不過是靠岸的孤舟,最后還要遠行。
畫畫局最后輸了,離開前的那一晚,我拉上葉一起給大家買酒。
還是那家老酒坊,老板娘聽說我們要離開了,請我喝她最愛的女兒紅。
“你喝過最烈的女兒紅嗎?”她笑著問我,“這一定就是了?!?/p>
一杯入喉,酒過之處如春風(fēng)挾花過境,處處留香,激起最溫暖熱烈的醇香,像心上人如花嬌羞滾燙的面孔。
“烈?!蔽艺f。葉嘆了口氣,將我微微拉向一旁,一臉嫌棄地用布擦著我手上的酒液。
我愣愣地看著他低頭為我擦手,突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那天晚上果然所有人都喝得爛醉。我第一次喝得這么醉,上一次喝花雕喝到倒頭就睡,而這一次是喝到腦袋在開party睡也睡不著。大家互相攙扶著回客棧,各自歇息了。我搖搖晃晃走到走廊時看到芝麻在哭,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了上來,我和芝麻就坐樓梯上抱著號啕大哭。
朋友無奈喊來葉,葉送我回去休息。
有酒精作用,有委屈發(fā)作,有膽子在膨脹。人就是有無數(shù)的小委屈積攢著,趁著臨界點爆發(fā)。我不顧一切地大聲哭著,因為以后也許沒有這個機會了。
“你要是難過你就哭,哭到什么時候我陪你到什么時候。”葉拉著我的手溫柔地說著。
那天晚上哭了多久也記不清楚了,只記得葉的聲音無比溫柔。
最烈不過女兒紅。
第二天一大早就拉著行李箱踏上返程的路,巷口的狗依舊懶洋洋地趴著,紅色的燈籠依舊高高掛著,河邊的花謝了又開。春風(fēng)十載,酒還在深埋著,而人卻早已離開。
后記:回去后和葉在一起了。
我:“解簽人說我未來丈夫是浙江溫州人嘞?!?/p>
葉:“哦,那我以后把戶籍搬到浙江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