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芳妤
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所以我的大部分童年時期都是在姥姥家度過的。姥姥住的那間老屋上了年頭,房門上留下了歲月斑駁的印記,一動起來就吱扭吱扭地響,房梁年歲久了看起來也搖搖欲墜,背陰的堂屋里面永遠都是昏暗的燈光,空氣里總是彌散著木塵的味道。那時姥姥是個嚴(yán)肅的老太太,整日板著臉不茍言笑,我并不懂何為壓抑,只是下意識地有些害怕那間老屋,捎帶著也害怕上了姥姥。
姥姥似乎知道我不喜歡那里,便帶有“討好”意味一般地疼我。家境不算富裕的姥姥打小就生活節(jié)儉,她平時就算吃飯,也只是炒個青菜隨便填飽肚子,對我卻不同。她不懂什么營養(yǎng)均衡,只是但凡她覺得好的,就想做給我吃。所以每次我去姥姥家,即便是家里最清苦的時候,都能看見許多肉菜,而這其中,必然有一碗紅燒肉。
幼時的我尤其喜歡吃姥姥做的紅燒肉,姥姥也總是會趕著早市,買到最新鮮的五花肉。以至于后來,賣肉的老板一看見姥姥過去,就知道是我又來姥姥家了。上好的五花肉洗凈,放在水里汆一汆,撈出來切成方方正正的大塊,接著把香料在油鍋里爆香,切好的肉塊倒入鍋中煎成金黃色,再加入醬油、冰糖等調(diào)料,經(jīng)過猛火炙烤,文火慢燉,一碗香噴噴的五花肉就出鍋了。姥姥做出來的紅燒肉,色澤金黃,肥而不膩,入口酥軟即化,對我來說,已然算得上是人間美味了。而這一碗一碗的紅燒肉,就是姥姥家里最能吸引我的地方,可我仍舊害怕那間老屋,也仍舊有些害怕姥姥。
后來父母工作變動,得了空閑看管我,我便很少去姥姥家了。不過,家中有了一些閑錢,老屋又重新修繕了,看著干凈、敞亮了許多。即便如此,我也只剩下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會跟著父母去姥姥家吃飯,而飯桌上也總能出現(xiàn)那一碗熟悉的紅燒肉,只是我夾它吃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我在慢慢長大,姥姥也變老了。在我看來,姥姥做了這么多年的紅燒肉,變味了,肉質(zhì)不如以前軟爛,口感也不如以前鮮美。
上了高中,課業(yè)愈發(fā)的重,去姥姥家的次數(shù)更少了。一次,偶然經(jīng)過姥姥家門口,看見姥姥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出神,仍舊是我印象中不茍言笑的樣子。我心中倏然一動,停下車走了進去。姥姥一見我,渾濁的眼睛里突然發(fā)出光彩,“妮妮,來了啊,你在這里坐著等會兒,我去給你買五花肉吃”。本想推辭的話,在姥姥期盼的眼神咽了回去,“姥姥快去吧,我等著你燉肉吃”。姥姥步履蹣跚地走出去了,我坐在院子里審視著這個伴我成長,卻給我留下“壞”印象的老屋,感覺它似乎也沒那么糟糕了。過了一會兒,肉買回來了,姥姥拿著肉走進廚房,我倚在門框上,看著姥姥顫顫巍巍的手,卻仍舊熟練地洗肉、切塊……像是已經(jīng)在心里演習(xí)了無數(shù)次。姥姥不時回頭沖著我笑,“妮妮,就快好了,再等等哈”。肉咕嘟咕嘟地在鍋里燉著,香味彌漫開來,姥姥露出了滿足的笑容。盛出來的紅燒肉,濃油赤醬,鮮香撲鼻。姥姥就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生怕我不喜歡。當(dāng)看著我大快朵頤的時候,大概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候吧。
姥姥做的紅燒肉,小小的一碗承載著她對我的全部感情和期待。當(dāng)吃光最后一口,我恍然意識到,姥姥一直沒變,變的那個人,是我啊!
“姥姥,我以后也要經(jīng)常過來吃紅燒肉!”
“妮妮啊,姥姥這里,別的沒有,紅燒肉可是管夠??!”我看著這個上了年紀(jì)變得祥和起來的老太太,不禁紅了臉,也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