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中生有

王珂

白云山案

博山縣白云山發(fā)生一起命案，死者曲東升死于白云山山頂一片槐樹林中，捕頭鐵奎連同仵作杜花豹、杜花豹徒弟毛頭一同趕至白云山。

在一大片枯枝亂葉鋪滿地面的槐樹林里，杜花豹見到了死者曲東升。曲東升俯面朝下，背后插著一把短刀，一刀致命。周圍一堆落葉上保留下一個尚完整的血腳印。杜花豹和毛頭圍繞尸體查驗，鐵奎則負責詢問現(xiàn)場三名證人—一個是曲東升的親弟弟曲青游，另外兩個是曲東升的生意伙伴，安廬、王江田。

鐵奎大致明白了案件始末。原來曲東升平時最愛登山，許多事情也喜歡在登山時一并解決，這次曲東升跟安廬、王江田談一筆收購布莊的生意，就約在了白云山山頂。安王二人知道曲東升的習慣，于是辰時（早8點左右）動身趕來白云山，途中遇到了曲青游。

而曲青游是曲家老夫人讓他來找曲東升的，安排其進入曲家店鋪打理一些事務(wù)。曲青游跟安廬、王江田一同上山，誰知道來到山頂卻發(fā)現(xiàn)了哥哥的尸體。曲青游此時臉無血色，安王二人在一旁勸慰。

杜花豹查驗完，先繞著山頂轉(zhuǎn)了一圈，而后甩甩旱煙桿來到鐵奎身邊。鐵奎跟杜花豹溝通了一下情況，杜花豹目光沉沉道：“死者是背后受襲，而槐樹林里到處是枯枝亂葉，人踩到上面肯定會發(fā)出聲響，所以不可能是陌生人無聲無息溜到其背后動手?！?/p>

“你的意思是？”鐵奎眼睛眨巴眨巴。

杜花豹點著旱煙袋：“殺害曲東升的一定是他認識的人，相熟之人犯案?！?/p>

“那會是誰？”鐵奎愕然問。

杜花豹目光掃了掃曲青游、安廬和王江田，走過去讓三人脫下靴子，鐵奎恍然道：“對啊，現(xiàn)場留有血腳印，只要比對腳印，就知道誰是兇手了！”

鐵奎氣惱地拍拍腦袋，毛頭瞧著好玩，咧嘴嘿嘿偷笑。鐵奎眼睛一瞪：“臭小子，你這光頭也想挨一下啊。”

毛頭瞅著鐵奎一雙鐵拳，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鐵奎得意地甩甩拳頭。

杜花豹將靴子都檢查了一遍，三人靴子都跟腳印不符。安廬、王江田腳印略大，而曲青游腳又太小，杜花豹皺起眉頭，抽了一口旱煙。

“你們?nèi)耸侨绾瓮局邢嘤?，是否一同爬山，爬山其間有無單獨行動的人，還請詳細講來?！倍呕ū苯亓水斣儐枺嘤稳送蜩F奎。

鐵奎哼了聲：“杜仵作要問的，就是我要問的，你們便如實說吧?！?/p>

安廬回答道：“那我來說?！?/p>

問中取疑

安廬詳細說明，他和王江田是在白云山外的一座林中小橋上遇到曲青游，曲青游乘坐舒適馬車，安王二人是騎馬。因為生意往來，曲青游之前見過安王二人幾次，于是曲青游先打招呼。

安廬，王江田當時還未反應(yīng)過來，等曲青游自我介紹完恍然大悟。當時安廬瞅見馬車中擺著小幾，幾上有酒有菜，曲青游是邊吃喝邊趕路，好不逍遙。隨后，安廬和王江田策馬先行，爬到半山才又看到了氣喘吁吁趕上來的曲青游。

安廬講述完，曲青游眼眶通紅，只是點頭不語。

杜花豹獨自將安廬拉到一旁，詢問道：“安老爺，你在初遇曲青游時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是一些讓你覺得不妥的細節(jié)？”

安廬思索片刻：“你這么一說，還真有一些。馬車上見到曲青游時他似剛睡醒不久，披頭散發(fā)的，所以我跟王江田才沒第一時間認出是他。另外酒菜吃了很多，按道理曲青游這種公子哥不應(yīng)該囫圇吞棗般吃喝，讓人略感詫異，哦，還有一樁小插曲。”

“哦，是什么？”杜花豹饒有興趣地問。

“馬車車夫沒注意到林道中有一個土坑，結(jié)果導致馬車劇烈顛簸，我聽到曲青游在馬車里吼了一嗓子，好像是邊罵人邊在吼叫菜湯灑出來，濺了一身什么的，后面就沒聽清?！卑矎]描述小插曲。

杜花豹連連點頭，而后跟徒弟毛頭囑咐了兩句，毛頭聽完，撒丫子往山下跑去。

鐵奎好奇湊上來道：“老杜，你又在賣什么關(guān)子……莫非你知道誰是兇手了？”

杜花豹磕一磕煙管，瞇起眼睛：“別急，真相就擺在那里，它是不會長翅膀飛走的。不過首先一件事，我得跟你借兩個機靈點的捕快去跑腿?！?/p>

鐵奎歪歪嘴：“人你隨便調(diào)用，只要能抓住兇手就行?！?/p>

兩名機靈聰明的捕快被杜花豹派出，而后杜花豹就一屁股坐在山頂大青石上，望著山間景色，瞇著眼開始吧嗒吧嗒抽煙。鐵奎過來問：“老杜，現(xiàn)在做什么？”

“等?！倍呕ū幕卮鹬挥幸粋€字。

大約等了兩個時辰，安廬、王江田都等餓了，而身體瘦弱的曲青游臉色更加難看。安廬氣憤道：“鐵捕頭，這也不能無休止地等下去，我們還好，你看曲青游這眼看就要病倒了，這要病出個好歹，你可自己去曲家解釋?！?/p>

鐵奎也犯難，他看向杜花豹：“老杜，究竟還要等多久？”

杜花豹吹出一口白煙，煙霧散盡，他已經(jīng)看到了毛頭和兩名捕快返回：“不用等了，該來的已經(jīng)來了?！?/p>

無中生有

毛頭爬上山頂，累得氣喘吁吁，他貓到杜花豹耳邊回復了幾句話，另外兩名捕快在一旁注視。杜花豹頷首：“好了，無需多言，殺害曲東升的兇手就在你們?nèi)酥??！?/p>

安廬、王江田和曲青游面面相覷，安廬吃驚道：“我們當中……這不可能啊，我們爬到山頂?shù)臅r候，曲東升早就死了！”

杜花豹泛黃的雙眼掠過一片清明：“這正是兇手高明之處，他用無中生有之詭計幫助自己撇清楚嫌疑，同時完成殺人，可謂高明之極啊?！?/p>

“究竟是怎么個無中生有？兇手究竟是誰！”鐵奎迫不及待地問。

杜花豹旱煙桿緩緩指向三人中一人，沉聲道：“兇手便是你，曲青游?！?/p>

“曲青游？”在場除了杜花豹外都是一臉驚愕，鐵奎詫然道：“老杜，你是不是說錯了，曲青游弱不禁風，他怎么可能殺死身強力壯的曲東升？而且他為什么要殺死他親哥哥？”

“弱不禁風并非不能手握屠刀，為何殺人恐怕答案只在曲青游的心中了?！倍呕ū聊徽Z的曲青游。

安廬搖頭道：“這不可能，我和王江田比曲青游爬的更快更早，曲青游若殺人，他是怎么飛到我們前面去殺人，而后又跑回我們身后的？”

王江田附和：“言之有理，我跟安廬從小就是爬山長大的，曲青游不可能爬的比我們還快，而且他體弱多病，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p>

“曲青游體弱多病，這是事實。他不可能爬的比你們快，這也是事實。但他殺人，同樣是事實?！倍呕ū抗饬疗饋?，“只因為你們在山外所見的曲青游根本不是曲青游，而是另有其人?！?/p>

“這更不可能了！”安廬搖手，“我們可是親眼所見，而且親口說過話，就是他沒錯啊。”

杜花豹緩緩點頭：“你是跟他講過話，聽到了曲青游的聲音，但那卻不是真正的曲青游，而是一個穿了曲青游衣衫，善于模仿人語的口技者。安老爺，你也講過看到曲青游時的模樣，披頭遮面像是剛睡醒一般，其實那正是為了掩飾其真面目?！?/p>

杜花豹繼續(xù)道：“曲青游想來早知道你們二人要去找曲東升，便故意加以利用，一來你們見面不多，印象不深。二來口技者身穿曲青游衣衫，坐著曲青游的馬車，操著曲青游的話音，令人不得不相信馬車中的便是曲青游。你們二人也正是被曲青游這種假象所欺騙，成為了他無中生有的人證?！?/p>

“可你有什么證據(jù)嗎？”安廬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

杜花豹點頭：“有。證據(jù)就是因為顛簸，馬車中灑出的菜湯，其菜湯在軟塌上濺射出一個橢圓形，處于橢圓形中間的曲青游除非會隱身，否則必被菜湯濺灑，其衣衫上就會保留污漬和菜味。我已派毛頭下山檢查了馬車，確實有菜漬殘余?！?/p>

“我想再次確認，曲青游此時所穿跟馬車中是否一樣？”杜花豹詢問安廬和王江田。

兩人都點點頭。

而后鐵奎檢查曲青游衣衫，搖搖頭說：“衣衫上沒有污漬和菜味?！?/p>

“那是自然，雖然款式相同，但這是另外一件干凈的衣衫?！倍呕ū缘?。

曲青游臉色灰暗，依舊一言不發(fā)。

安廬驚訝地問：“如果我們見到的不是曲青游，那他本人當時又在哪里？”

杜花豹跺了跺腳：“就在此處，白云山山頂。曲青游早就來到山頂，趁著曲東升毫無防備殺死他，而后只要慢悠悠下到半山腰，等見到你們二人后，再找個合適時機從你們背后趕上，如此便形成了天衣無縫的不可能殺人的詭計?！?/p>

鐵奎厲聲道：“曲青游，你還有什么話要講？”

曲青游嘴唇翕動，依舊惜字如金。

杜花豹嘆口氣：“你若想否認也難了，我已派兩名捕快前往博山各大茶樓、雜技團尋找今早離開博山，回去后又有意外之財?shù)目诩颊撸罌]錢的人突然有錢了，是很難隱藏的，雖然花費了一點功夫，我還是找到了那名口技者?！?/p>

“此刻，他正被押來山頂?！泵^挺胸道。

安廬又道：“可那血腳印跟曲青游并不相符啊?！?/p>

杜花豹甩甩旱煙桿：“那不過是曲青游故弄玄虛、混淆他人視線的一種手段，估計是他穿著大些的靴子故意留下血腳印，而后只需把靴子扔下懸崖即可?！?/p>

曲青游突然大笑起來：“厲害，厲害，你怎會只是一個仵作，而不是一個名捕?！?/p>

杜花豹笑笑：“因為我本就是一個仵作，不是捕快，更不可能成為名捕?！?/p>

鐵奎哼了哼，臉上有些掛不住。他責問道：“曲青游，鐵證鑿鑿，還不從實招來，你為何要殺死你的親哥哥？”

“為什么，只因為我不想永遠當一個影子?！鼻嘤文抗庥脑沟溃骸拔覐男【突钤诟绺绲年幱跋?，曲家最有出息，最能干大事，最體面光鮮的只會是曲東升，到了我這里只剩下游手好閑、體弱多病的曲青游，我也想奮發(fā)，我也想成就一番事業(yè)，我跟奶奶求了好多次，奶奶終于答應(yīng)我進入曲家店鋪幫忙?？汕鷸|升卻私下警告我，讓我離曲家產(chǎn)業(yè)遠一點，他說我就是一只老鼠，一輩子只能活在陰暗冰冷的老鼠洞里……我恨他，我恨死他了！我不想永遠生活在他的陰影下，我只能殺了他！”

杜花豹望著曲青游略微猙獰的面龐，沉沉一嘆：“世人只道刀兵最險惡，殊不知最可怕的卻是一顆冷漠塵封的人心?！?/p>

白云山案終了，曲青游被押走，杜花豹望著白云山景色，悠悠然道：“只希望山間風光美好，莫要被混沌人間所玷污。”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