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過了4月末,便又有一個紀念日在心里發(fā)生,我從奧克蘭搬到陶朗加兩年的日子,落在了夏天欲走未走的尾巴上。
還能記得兩年前我從奧克蘭搬到陶朗加的情形,幾乎和逃難一般。我把出租屋里的東西一股腦地拉去了付費倉庫中,再把棉被枕頭和換洗衣物塞進車里,就開上了南下的高速路。
我在傍晚出發(fā),好歹借著殘留的一點陽光見了奧克蘭最后一面。奧克蘭依舊熱鬧非凡,它是中國伸進新西蘭的一只腳,我的同胞在這里安居樂業(yè),繁衍生息,可我卻沒辦法同樣地愛上它。人常說女人會因為一個人而愛上一座城,我卻因為很多人而恨了這座城,恨它用虛假的熱情,如后娘般待著如我一樣漂泊的人。
從奧克蘭到陶朗加,這段200多公里的路來得特別漫長,天漆黑時我還在高速上,用有點閃光的眼睛艱難地辨認著路標。我的枕頭在后座上跌來跌去,在對我的方向感發(fā)出抗議。離開的幾天前我在跑步機上連續(xù)跑了21公里,雙腿還有些疲憊,蜿蜒曲折的路越來越多,又偏偏下起了雨,我一向害怕未知的路,可是在行駛過最險的一段盤山路后,對于它以及和它無關的一些恐懼,突然一并放下了。
陶朗加沒有令我失望,它像是若干年前的大連,在用同一種姿態(tài)歡迎我,明明都是有水的城市,卻沒有水的跳躍,反倒有著山的沉穩(wěn)。
這不是個華人很多的城市,大街小巷少了我這種膚色。沒關系,我不喜歡熱鬧,把二十歲過了半截的我已經學會放下許多,這其中也包括食物,我的朋友說“你搬到別處去就不想念奧克蘭的中餐館?!” 我能確保自己在冬日煮出一鍋熱騰騰的咖喱,洋蔥土豆胡蘿卜,配上二兩米飯,足夠養(yǎng)活自己了。
我擔心的是無法從精神上養(yǎng)活自己,文藝女青年活得真是矯情,好像詩就能讓人吃飽飯似的。我沒有工作,沒有住處,沒有朋友,沒有錢,就連中文書也借不到幾本體面的,腦子里餓得慌。我花了三天時間住在賓館里,連錢花完了也沒想清楚,我的生命要何去何從???腳下每個方向都是一種未知,焦慮,就從那里發(fā)生。
陶朗加是個旅游城市,它對漂泊的人有很多寬容,我后來到底找到一份工作,事實上我找了好幾份工作,背包客棧,包裝廠,餐館…沒一份是我喜歡的,我最討厭需要在任何時候都保持微笑的工作,心態(tài)大概就像村上春樹在關掉經營的酒吧,選擇從文后,發(fā)誓今后只跟談得來的人聊天。
我在這里遇到了很多的朋友,但令人難過的是,他們大多都是來度假的,待不足三四個月就到下個景點去。他們工作得很隨意玩得很認真,只有我把這當作家鄉(xiāng),帶著機器人般的意志,沒有玩樂,只有工作。
生活會暗暗回報一個努力的人嗎,還是我恰巧那年運氣好?我的書出版于那年的春天,我不好意思和身邊的人講,只是獨自消化喜悅。開始有公眾號發(fā)表我的文章了,有編輯邀請我讀上幾十秒的語音,嵌入文章內。我的媽媽每次守在公眾號前聽著,然后對遙遠的我說,“你讀得太快?!?/p>
我沒敢說,我是在浴室里錄制每一段語音的,下班時天已晚,我的房間隔壁住著一個需要很早去上班的租客,晚上9點開始就需要絕對的安靜。我匆忙寫好要讀的稿子,躡手躡腳地去房子另一端的浴室去錄音,能讀多快就多快。我常覺得悲哀,這個城市,竟然只有一個浴室屬于我。
不不,連它都不屬于我。
它屬于那個新西蘭房東,我猜,他一定弄不懂,為何這個中國丫頭要在每天深夜時躲去浴室里,慷慨激昂地朗誦上一大段。
很久前曾讀到一個故事,一個在美國留學的中國姑娘,有一次趕時間,又困又餓,只能坐在廁所里吃完一個三明治。這段故事總是被后來的我用來安慰自己,你瞧,奮斗中的人有時都一樣狼狽,沒什么可怕的。
這兩年中,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賺錢。那些不喜歡的工作,我做了有一年的時間,我很擅長忍耐,因為知道貧窮的無奈。這世界上有一條金牌定律,連靠詩吃飯的文藝女青年都無比清楚——人在異鄉(xiāng),尊嚴與錢呈正比。
賺錢也能成為一件挺快樂的事,最能賺的時候,我白天去包裝廠,晚上去餐館,回家后投稿賺稿費,第二天早上能起多早起多早,在出門前讀書寫字。我的每一分鐘都有內容,心也無比地晴朗,這種力量令我相信,無論今后我在世界上的哪個地方,都能靠我的雙手吃上熱氣騰騰的咖喱飯。
兩年中的生活,磨難很多,比浴室事件更狼狽的還有很多很多,比如開車時候永遠在構思“今天寫什么”,比如賣掉小尼桑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從車門處長了一株植物,比如住在露營地的時候要跑去40分鐘車程外的洗衣房洗衣服,比如第二天要交稿子需要熬夜去寫…
但快樂絕對占據了大量的篇幅,把時間看得比什么都寶貴的自己,做了很多很多事情,瘋狂地攢錢,有了辭職的底氣,能以寫字為生,開房車去旅行,買了人生中第一個房子,終于能在家里放上好多書而不必搬來搬去…這生活漸漸有了文藝女青年的樣子,不再只為了生存。
朋友說我命里任性,充滿瘋狂,但我的人生簡直是一條“循規(guī)蹈矩”的路,大概一直在驗證著奮斗真理,“有的時候你做了最不想做的事情,就能得到最想要的東西。”
昨天在超市中遇到了熟人,我興奮地說,在陶朗加的兩年時間過的太快了。她同意,自己的四年,也跟做夢似的。
是啊,只有快樂的時間,才走得飛快吧。
我問自己,還有過去的焦慮嗎?
沒有了,也知道了,無論你選擇哪一條路,踏踏實實地走,它都會通向遠方。
這兩年的日子,若能總結出幾個經驗,便是以下這些了,不僅想說給每個漂泊的人,也想帶給那些一直對遠方有憧憬的人:
1,愛積極的人,走多風景的路,去給你自由的城市打拼;
2,沒有具體奮斗目標的時候,努力賺錢是個很好的開端;
3,有想做的事趁早做,年齡越大限制越多,給自己多安排點學習的機會,人越忙越有時間;
4,周圍總是有負面的聲音,你也會偶爾質疑自己的決定,多聽那些有經驗的人講話,對于沒有經驗卻喜歡指手畫腳的人,微微一笑,然后努力去做好他覺得“不可能”的事。
5,人的心態(tài)很重要,壓力山大的時候去想想奧巴馬,特朗普,普京…盡量把辛苦看待成“寶貴的人生經歷”,這樣你才會在跳出舒適圈,能夠以平常心面對一時的艱難,不至于崩潰。
6,年齡,家人,其它的客觀條件,都不是你無法追求夢想的借口。一個人無法實現(xiàn)夢想,原因只在自己的身上,而不在別處,若你肯想肯做,大家都會支持你的,連宇宙也會遵循吸引力法則,把你帶到真正想要的東西的旁邊。
這一周在計劃著該不該賣掉房車,從陽臺向外望著它,忽然有點傷感,那一年多住在房車上的日子,多刺激啊多另類啊,就連沒水沒電沒網的時候也很高興。記得在露營地守著電腦最后一點電量看《X檔案》,渾身滿是蚊子包也不舍得睡,這一晃那臺電腦早就壞了,我也搬進了房子里,房車停在院子那,等待也許會被賣掉的命運。
這兩年,也許此后的一生,我都會不斷處理著艱難的告別。
可至少,我在這個城市,有個屬于自己的浴室了。
…… THE END……
作者:楊熹文,2016年亞馬遜年度新銳作家,一個住在新西蘭房車上的姑娘,熱愛生活與寫作,相信寫作是門孤獨的手藝,意義卻在于分享。新書《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shù)》火熱銷售中,講述一個姑娘如何在異國用野路數(shù)從一無所有到詩和遠方。歡迎關注新浪微博@楊熹文,微信公眾號@請尊重一個姑娘的努力(neversaynever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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