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彪
璽印在我國具有極為悠久的歷史,《周禮》地官司布條下有“凡通貨賄,以璽節(jié)出入之”的記載,鄭注:“璽節(jié)者,今之印章也。”此為關于璽印最早的史料記載。按《說文解字》釋“璽”為“王者印也”,“印”為“執(zhí)政所持信也”,“節(jié)”為“竹約也,從竹”,因竹節(jié)長短有序,又引申為法度、節(jié)操,所以“節(jié)”作為實物來說,在古代又是人臣的一種身份憑證,如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中“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之“節(jié)”即為此意。故“璽節(jié)”、“印章”,在古代起初的用途,就是作為取信的憑證。
隨著歷史發(fā)展,“璽印”被賦予了更加豐富的含義與用途,“璽”與“印”也有了級別甚至性質(zhì)上的差異。《漢官儀》稱璽“古者尊卑共用之”,而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則明令皇帝之印稱為“璽”,人臣及其他私印則稱為“印”或“章”,漢承秦制,在官印系統(tǒng)上也依秦制,但并沒有秦代那么嚴格,如出土的漢代后印“皇后之璽”、諸侯王印“廣陵王璽”皆稱璽而不稱“印”,即是佐證,這也是有文獻所記載的。關于古代璽印的用途,沙孟海先生分的較細,將其總結(jié)為六種,筆者則認為其用途簡言之即:表權(quán)威、明身份、取憑信、趨吉避兇、箴言自誡、陪葬幽冥。無論官印、私印,其用途皆不出此。
在古時,璽印的使用方法可分為“封泥”與“鈐朱”兩種。先秦璽印、漢印系統(tǒng)可歸入“封泥”時代,隋唐以后之印章,則可歸入“鈐朱”時代。而我們現(xiàn)在所用的印章,則一律用之以“鈐朱”之法。
此處刊載近年所出土、面世之數(shù)十枚古代璽印,既具有“封泥”時代的古璽、秦漢宮私印,又有“鈐朱”時代的隋唐官署印章,其囊括的范圍可稱廣泛,其體現(xiàn)的價值可謂極高。下面筆者將選其有代表性者數(shù)枚,試為申說之。
先秦璽印《(魚文)(府貝)》與肖形印《鶴食魚》雖一為官印,一為私印,但其所具備的“封泥”時代璽印所特有的使用特征,卻是相同的。《(魚文)(府貝)》的四個邊欄高于印文所處的平面,用平面鈐朱的方法,是難以呈現(xiàn)其印文的,必須將其抑壓在軟泥上,取立體的形式,方能呈現(xiàn)出印文的全貌(此處所刊朱蛻為將軟紙覆于蘸過印泥的印面,用手抑壓紙背,使其凹入印章邊欄所得,如處平面,則絕難得此)。王獻唐先生稱此種印章的制作初衷,是為了以邊欄來保護印章內(nèi)文,三晉小璽及獅子山漢墓也出土過類似形式的璽??;至于肖形印《鶴食魚》,則更不必贅言,單看其朱蛻與封泥的對比,即可找出區(qū)別:鶴、魚身上的紋路,必須通過立體的封泥,方能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而朱蛻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只是一個大概的形狀,個中細節(jié),則無能為力。這類形式的印章,為“封泥”時代所獨有。
《華成君印》是一方從印體本身到印文風格都極為精美的印章。從其印文風格來看,田字界格為秦代官印的代表,秦代官印之所以多加田字界格,蓋因彼時入印的小篆,并未完全印化,文字本身所具有的方圓屈曲,與方形的印章不相協(xié)調(diào),因而以田字框之,取其規(guī)整。到西漢初年,承襲秦制,加之漢代的摹印篆也即繆篆尚未完全成熟,所頒發(fā)的官印,依然帶有田字界格,故而此印的斷代,單依其風格論,難以精確到具體的朝代。據(jù)《史記·樂毅列傳》記載,“高帝過趙,問‘樂毅有后世乎?對曰‘有樂叔。高帝封之樂卿,號日華成君。華成君,樂毅之孫也?!贝擞』驗闃肥宸饩。课纯芍?,尚需進一步的考證,但其極高的藝術(shù)、歷史價值,確是不容置疑的。
莊新興先生提出新莽時期的印章有一定字數(shù)的制度要求,一般不能低于五個字,此時對字數(shù)的要求,在中國官印史上是獨一無二的。而印文的排布必須具有一定數(shù)量的行數(shù)(多為三行),這又是新莽時期官印的一大特點。其在文字結(jié)體方面,繼承漢代官、私印章的優(yōu)點,加之制作工藝多為失蠟范鑄,故而印文風格極為精美,堪與玉印比肩。此處所刊載《隴西牧師令》一印,考諸前者,當為新莽官印中的精品。
駙馬都尉,為漢武帝時所置官職?;实鄢鲂袝r所乘的車駕,由奉車都尉掌管,隨行的車駕,則由駙馬都尉掌管。此處刊載《奉車都尉》與《駙馬都尉》各一方,但《駙馬都尉》從印章實物到印文,皆較《奉車都尉》精美,尤其《駙馬都尉》的龜鈕,除龜背花紋精致繁瑣之外,龜背的邊緣尚有一圍環(huán)紋以圈之,可謂極盡華美。
《黃略六面印》為魏晉時期極具代表性的私印,其特別之處不僅止于其六面皆印,更因其印文風格的特殊性而稱勝于印史。史載曹喜善篆書,尤精懸針之法,然世不傳其書跡,此印文字重心居高處,長劃垂腳尖鋒出筆,作懸針狀,或為曹喜之遺法,當不為謬。
《澠池長印》為南北朝時期的典型官印風格?!皾瞥亍敝谇刳w會盟,而“澠池長”則應為澠池的地方行政長官,級別不高,固其印鈕也與其他下級官吏的印鈕同為普通鼻鈕。觀其印文,四字有三字不合篆法,這與南北亂世,藝文不舉的情況是不無關系的,但就是這種解散篆法,篆隸趨同的結(jié)字,營造出了一種區(qū)別于正統(tǒng)漢宮印肅穆整飭之外的另一種不衫不履、清奇古拙的藝術(shù)風格,其印面的鑿痕,也清晰地提示出了制作此印的方式、方法,對當代的篆刻創(chuàng)作,具有極為重要的啟示。
《隋射州之印》與《安泉縣之印》為隋唐官印的代表,其中《安泉縣之印》見載于孫慰祖先生所著《隋唐官印研究》一書,此處不作贅言。考射州為隋末所置,洽在今江蘇鹽城,唐武德七年(624)廢,故此印之時間下限當為武德七年(624)。隋唐之后的官印較之前的印章,在體積上有所增大,在制作工藝上也有所不同。之前印章多為范鑄或鑿刻而成,而隋唐及其以后的官印,則多為小銅片蟠繞、焊接而成,沙孟海先生稱這類印章為“蟠條印”。“蟠條印”在將銅片蟠曲時,難以達到范鑄的工整與精美,加之焊接后,筆畫多因銹蝕而殘缺、變形,且經(jīng)歲月淘洗,呈現(xiàn)到現(xiàn)在的樣子,多缺筆少畫,甚至字形完全錯訛,尤其焊接處或筆畫交接處多銹蝕,且常形成疙瘩狀塊面,與其他斷、連之處,形成明顯的線、面與虛、實的對比,其藝術(shù)特征明顯,大有裨益于當代印壇。
此處所選新見古璽印,皆錄其原印體、原印面、封泥、朱蛻,可謂全方位、立體化的展示,今刊布于此,如于藝林有益,得為寸鐵一助,當無負于古物,亦無愧于古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