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1

日子要是像臺歷一樣

一天翻過幾頁，幾十頁

或者幾百頁，該有多好

我不怕白發(fā)改變時光的底色

也不怕風從血液里榨取青春

2

文字之上，落滿塵埃

太多的時間被你領走

在剩下的那一小部分里

低下頭

把黑夜洗白

老槐樹下

月亮出賣了孤獨

3

你是我內心的那一點亮光

來與去，都是火焰

讓塵世隱退

來世和天堂，并不遙遠

開頭與結尾

也許都是深淵

閃電過后

無數(shù)的花朵

在雷聲中怒放

4

我只想和你牽著手

去遠方

需要一片草地和天空

需要一塊石頭

只作墓志銘，不為見證

底色

眼淚也要節(jié)儉

不能讓身體的甬道淤塞

失去奔流的意義

十六歲那年，母親教會了我

用身體哭泣

日日，年年，每天都需要練習

在自己的淚水里游泳

沉淀的日子也會浮上來

可有時候

還是忍不住大哭一場

比如白發(fā)在頭上滋生

比如走著走著前面的人

就不見了

比如草木吹落一地秋風

而我仍然有童年的恍惚

暗語

擦肩而過的時候

我裝作沒有看見你

而你，昂著頭

看天空的藍

你的背影

彎成一張弓

對著我，射出冷箭

為什么要躲閃呢

每一只箭

都是你歸還給我的骨頭

刀

背著刀，走了半天

也沒有找到磨刀人

還好，愛人打來電話

小區(qū)來了磨刀的

好像接電話的是這把刀

它帶著我一路飛奔

刀比我更著急

讓自己有足夠的鋒利

天空大地海洋

都是刀的仇人

所以刀要準備好

閃著光芒的狠

路上沒人的時候，我把刀舉過頭頂

也許陽光能救贖它的罪過

預約晚年

等我們老了

坐在午后的陽光下

隔著老花鏡

看云看山看水

黑發(fā)褪去色彩

額頭長出舊時光

夕陽里，一條從未見過的河流

讀著晚年

我把手放在你的耳邊

說上幾句悄悄話

你搖頭，傻笑

風，一遍遍把聲音放大

當你看我時

我也許正在看遠方

不過，無所謂

抖落身上的塵埃

我們只有兩件事情要做

牽手，回家

地氣

樓前的那一小片空地

一個上午，就被瓜分

生菜黃瓜茄子西紅柿

秧苗們互不相讓

在自己的地盤里

攀比著青和紅

一位老大爺和一位少婦

為了給兩棵辣椒爭個姓氏

把八輩子的祖宗抬了出來

指著太陽指著大地指著車輪

一串串狠話毒話

高過這春天的地氣

一場雨水過后

那片地里

突然開滿了格桑花

一個孩子在花前大聲地喊著

他媽媽的聲音低到塵土里

小點聲兒

你把花都喊疼了

路過

咣當一聲她摔了下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

把她抱到路邊

她的哭喊足以讓夜顫抖

可我卻聽到另一個細微的聲音

別哭，疼嗎

我路過的時候

居然裹緊了大衣

好像這樣就能把這四個字揣進懷里

瀑布

世間并非所有的美好

都要向上

有些事物是一定要落下來的

樹上的種子如此

瀑布也是如此

每一滴水珠都是小小的砝碼

可以稱量歲月

有一滴落在草葉上

草葉輕輕顫栗

此刻，早晨的陽光

就從這卑微的草葉上升起

有一滴從石頭里路過

那小小的洞眼兒

歷經千百年的疼痛

詮釋著一個真實的故事

每當洪水來臨

都會抓住時機

制造一場混亂

讓時間的出口無法銜接

腳手架下

低著頭，坐在腳手架下

右手握住一根鐵絲

左手捏住褲子開裂的縫隙

鐵絲，一下又一下穿過

有一下扎在了腿上

他罵了一聲娘

頭更低了

身體幾乎彎進泥土里

他站起來，初升的太陽

把鐵絲涂成了金色

他指頭輕輕撫過

像是在彈奏著一根琴弦

馬路邊

一把破舊的藍花傘

撐開在馬路邊

他枕著磚頭，躺在傘下

花白的頭發(fā)遮住半張黝黑的臉

一只手垂在地上

一只手搭在胸前

藏不住的三伏天

翻滾出一粒粒的鹽

在身體里尋找出口

蟬聲突然響起

像一個破折號

把這個中午向太陽遞進

那個夏日

鈴聲響起的時候

他懷里正抱著一摞磚

向臺階上面走

他喊住迎面而來的另一個人

幫他接通了手機

沒事挺好不累

等開支了就把錢捎回去

給孩子買書包

給媽買藥

給你買條裙子穿

他說這話的時候

臉上一直在笑

一塊磚掉下來砸在了腳上

他身體晃了一下

撇撇嘴還在笑

那個替他拿手機的人

學著他的聲音說

媳婦買條裙子啊，越短越好

他們的笑聲飛起來

像樹上的葉子嘩嘩響

路邊的喇叭花

也吹落了一地斑駁的光影

等桃花開了

低矮的工棚里

他們喝酒、吃肉、大聲說笑

手中的筷子動一下

就會夾起有關老家的故事

大面缸的孫子娶了個外國洋妞

丟了十多年的傻丫頭春兒找回來了

養(yǎng)豬的五爺兒家蓋起了二層小樓

李二拐和孫寡婦好上了

大美麗，當說到大美麗

九雙筷子都停下

九張嘴都一起張開了

大美麗得了那個啥癌

兩個大奶子都切了

她的爺們也跑了

突然的安靜

酒精在鍋底發(fā)出嗞嗞的響聲

窗外飄揚的大雪

修補時間的裂縫

“等桃花開了

大美麗，我就……”

有個人像壯士一樣

忽地站起來把一杯酒灌進嘴里

話還沒說完他就倒下去

還有半句留在空空的酒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