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逸蘅
2月16日 晴
從小自認是個心很老的人,沒事常琢磨將來要干什么,想來想去,似乎最愜意的生活莫過于覽陸經(jīng),飲廷圭,執(zhí)子捭闔,潑墨當(dāng)堂;又或走遍名山大川,遍嘗天下美食。
于是自此被貼上一個標簽,附庸風(fēng)雅的吃貨。
附庸風(fēng)雅之辭不敢茍同,這個詞的使用前提是風(fēng)雅成為了一種流行趨勢,以至于俗人也趨之若鶩。而當(dāng)下,似乎已經(jīng)成了一個沒有風(fēng)雅的時代。我只是單純地著迷于那些古老文化的氣息,以至在游人如織的世博會中對著張擇端的畫看了一個下午。
后來逐漸了解了文人的世界,我的追求也就成了閑得發(fā)慌的文人。煮茶、奏曲、下棋、書畫,擺弄自己的小食單?;蛟S有些志向遠大者會來輕視,但《菜根譚》中言:“辛酣濃肥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只是常?!睙o論什么事,做精了,便是至人,例如食。
宋代以前,人的烹飪方式似乎很單一,不外乎一個煮字,更不必談什么八大菜系四大名廚。區(qū)區(qū)一個突厥人的烤全羊便以令李承乾連太子都不想當(dāng),只想放馬草原。宋之初,商業(yè)繁榮,市民文化方興未艾,文人們的飲食似乎豐富了些,但也只停留在蘇東坡的紅燒肉那一水平。而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中所載皇家設(shè)宴,雖說菜上九轉(zhuǎn),也多是些中看不中吃的花架子。貴不過是些熊掌、駝峰、炙鹿肉,異也只是胡人的胡餅、馕餅、肉餡餅。直至清朝,看《浮生六記》中寫吃,方覺有些意思,再看曹雪芹的《紅樓夢》、袁枚的《隨園食單》,不得不感慨擁有滿漢全席的大清朝實乃“食”之集大成者。
《紅樓夢》不僅是一本小說,也是古代文化生活的真實再現(xiàn)。曹雪芹本名霑,其家世代把持江寧織造一職,可謂盛極一時。少年時也曾富貴過的曹雪芹或許在寫紅樓時,也常常夢回江南,憶及當(dāng)年如鮮花繁盛,烈火烹油的家族盛況。紅樓中令人印象最深的吃,莫過于劉姥姥吃的那茄子。當(dāng)鳳姐氣也不喘地報完制作步驟,不僅劉姥姥,就是我們這些現(xiàn)代人也要驚嘆了。再看其他菜名:“風(fēng)腌果子貍、內(nèi)造瓜仁油松瓤月餅、冰糖燕窩粥、雞髓筍、胭脂鵝脯、奶油松瓤卷酥、雞皮蝦丸湯、鹽油炒枸杞芽兒、牛奶茯苓霜?!?/p>
這些令人咋舌的菜譜,一方面固然體現(xiàn)了公侯之家的窮奢極欲,另一方面亦體現(xiàn)了古人對待食的態(tài)度。在忙碌的現(xiàn)代社會,誰會為了一碟茄子大費周章?
袁枚在寫他的《隨園食單》時提出了性靈一說。這位身為詩壇盟主的大才子一生癡迷于食,認為為解饑渴而食是最低層次。食者,性靈也,飲食是一種心靈上的交流。他說“學(xué)問之道,先知而后行,飲食亦然”又有《戒單》言“為政者興一利,不如除一弊,能除飲食之弊則思過半矣”飲食之忌良多,少不得人仔細斟酌。一如當(dāng)政者,天下之弊病多矣,不合適的弊政便應(yīng)除去。而又有些政策,視民情不同而變,適于此未必適于彼,一旦混淆,兩者皆廢。
將食上升到治學(xué)、做人、為政的,袁枚是第一人。
細觀《韓熙載夜宴圖》,畫上賓主相得,一人一幾。古人宴請,一如西方人,碗碟獨立,而不似今人共桌而食。衛(wèi)生固然是一方面,同時更體現(xiàn)了對食物的尊重。每人一小份,若有未食,便是對主人不敬。認認真真吃完自己的食物,是一個人最起碼的修養(yǎng)。而當(dāng)今飯局,一群人圍桌而坐,開席便是酒杯相碰,不顧風(fēng)度的豪飲。及至有了醉態(tài),便勾肩搭背,嘩然不息,席間充斥著濃郁的酒氣。待到散席,步態(tài)不穩(wěn)地踉蹌而去,徒留一桌幾乎未動的佳肴。一個連吃都不認真對待的人,又會認真對待什么呢?
近年來,《舌尖上的中國》很火,而在對那一道道菜肴興嘆的同時,又有幾人真正去體味了食物背后的故事?民以食為天,從古至今,無數(shù)先民圍繞著食或喜或悲,或興或嘆,衍生出燦爛的文化。金圣嘆死前遺言是花生米與豆腐干同食,有火腿滋味,這是一種生活的趣味,更是文人苦中作樂的那一點心酸。食的文化自人類茹毛飲血的時代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生理的需求,正如袁枚所說,是性靈,是一種精神的寄托。所謂文化,其實就是在生存的艱難之途上衍生出的美,是最原始的生活氣息。而如今這些生存之根本被我們遺忘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黯然蒙塵。
泰州有一名吃曰草爐燒餅,絕跡已久。前些年老街開了一家店,重又賣起了這種記憶中的味道,每日慕名而來者甚眾。
草爐燒餅被人重拾,又有多少在煙火中飄香千年的食物徹底消散了?又或者幾十年之后,當(dāng)我們這代人對兒孫提及自己亦不太熟悉的草爐燒餅時,只能換來更加迷茫的眼神?
見忘者,豈獨食之味,亦文化之道。悲哉,吾人千年而伴者,至今絕矣。
江蘇省姜堰中學(xué)高三(5)班
指導(dǎo)老師:孫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