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佳解+楊世春
[摘 要]安東尼·吉登斯將前資本主義階級社會稱為階級分化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是與它不同的階級社會。現代國家以資本主義社會為基礎,它的特點是在與領土權的結合中行使主權和行政壟斷權,實現了將暴力手段驅逐出勞動契約領域,建立在政治與經濟的制度性分離的基礎上,本質上是多元政治,極權主義潛伏于其中。馬克思的國家理論缺乏區(qū)別資本主義國家和前資本主義國家,未能預見民族主義的興起而忽視了現代國家的自主性。吉登斯用反對“化約主義”來否定馬克思的國家階級本質論,必然削弱馬克思國家理論對現實政治的批判性。
[關鍵詞]吉登斯;馬克思;國家理論;評析
[中圖分類號]D0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1763(2017)03—0134—06
Abstract:According to Anthony Giddens,the precapitalist class society was called the Classdivided society,however,capitalist society was different social classes with it.The Modern State was based on capitalist society,of which the characteristics were as follows:the exercise of sovereignty and the right of administrative monopoly was in conjunction with the territoriality;the expulsion of violence in the field of labor contracts was achieved;it was based on the institutional isolation of politics and economy,whose nature was political pluralism,in which totalitarianism was one of the hidden factors.Marx's theory of the state lacked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capitalist countries and precapitalist countries,failed to foresee the rise of nationalism and ignored the modern state autonomy.Giddens used “reductionism”to deny Marxs theory about class nature of the State,which was bound to weaken the realpolitik criticism of Marxist theory of the state.
Keywords:Giddens;Marx;the state theory;Comments
作為后馬克思主義代表的安東尼·吉登斯通過對資本主義社會和前資本主義社會區(qū)別的研究,概括出了當代發(fā)達資本主義社會國家的主要特征,認為馬克思的國家理論只是反映了19世紀的思想特征,未能關注現代國家與民族主義的關聯,因而存在“階級化約論”、“經濟化約論”的問題。我們認為,安東尼·吉登斯這些批判分析確實揭示了馬克思國家理論中的不足之處,但是把它們完全歸結為“階級化約論”和“經濟化約論”,則是誤解了馬克思國家理論研究的旨趣。
一 現代國家的基礎及其獨特性
安東尼·吉登斯認為現代國家立足于資本主義社會,它與前資本主義的“階級分化”社會的國家存在重大差異,具有自己獨特的性質。
在吉登斯看來,迄今為止的人類社會歷史應該劃分為以下三種社會形態(tài),一是沒有階級的部落社會,近似于通常所講的原始社會;二是部落社會與資本主義之間的社會,他通稱為“階級分化”社會,即我們通常所講的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三是資本主義的階級社會。[1](P163)“階級分化”社會雖然是階級社會,但是它不同于資本主義的階級社會?!半A級分化”社會是由神學的或者政治的權威性資源組成了社會的支配性結構,權威性資源表現為人的活動,因而“階級分化”社會的支配結構表現為人對人的支配;而資本主義社會則是由配置性資源組成了社會的支配性結構,所謂配置性資源是指人在生產物質產品過程中可以利用的自然力等物質工具系統,因而資本主義社會表現為物對人的支配。[1](P047)由此可見,雖然“階級分化”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同為階級社會,但是它們組成社會支配性結構的資源的性質不同,因而其國家形態(tài)也應該是不同的。
資本主義社會的現代國家是歐洲絕對主義國家崩潰的產物,是對絕對主義國家的一種反動,但是也保留了絕對主義國家的某些合理因素。絕對主義國家是一種存在于歐洲的法國大革命前的一種國家架構,它是一種被賦予了最大限度的制裁權和政治權威包括了對暴力工具的壟斷的由君主或者諸侯所支配的政治秩序。絕對主義國家存在于“階級分化”社會的末期。在絕對主義國家的社會里,剝削者直接掌握政治權力成為國家的代理人,他們控制暴力工具通過威脅使用暴力來確保從屬階級的服從。他們通過控制“權威性資源”來獲得控制土地財產,在這里國家權力與階級權力保持高度一致,而且階級權力即對土地財產的控制很大程度上來源于他們所掌握的國家權力。所以,“階級分化”社會的國家是以階級沖突為集團格局主軸的國家。
但是在歐洲,絕對主義國家的崩潰是由資本主義的興起所推動的。因此,絕對主義國家的崩潰只意味著特定個人(君主)絕對集權并作為主權代表的消失,但是這一時期所形成的憲法權利和憲政會議卻保留了下來,這為資本主義現代國家的建立搭建了舞臺。資本主義的興起與現代國家的誕生是同步的。因此,就吉登斯而言,現代國家可以定義為:一種在一定地域范圍內由居住的各個不同民族所組成的聯合體,“它是在具有清晰邊界的領土范圍內維持行政壟斷的一系列治理的制度形式,它的統治通過法律和對內外暴力工具的直接壟斷而得以維持?!盵1](P196)由于現代國家所處的資本主義社會,資產階級作為支配階級其權力從根本上來源于對“配置性資源”的控制,而且它不同于“階級分化”社會資產階級對“配置性資源”的控制不是通過控制政治權力而獲得的。因此,吉登斯認為資本主義現代國家表現出以下幾個方面的獨特的性質。
一是現代國家作為國家是在與領土權的結合中行使主權和行政壟斷權,這為它直接壟斷特定領土邊界內的各種暴力工具賦予了合法性。法國大革命后的歐洲的特殊之處在于,它具有極為固定和明確的邊界以標示國家管理的領域。所以,現代國家作為國家從一開始就存在于廣泛的民族國家體系當中,這使得它必須承擔對業(yè)已劃定邊界的領土行使主權的責任,為保衛(wèi)特定領土邊界以及為加強對世界其他地方的支配提供手段。這就使得它直接壟斷國家內外暴力工具具有了合法性,也為后來現代國家發(fā)展出對人們社會生活日益擴展的監(jiān)控提供了可能。
二是現代國家實現了將暴力手段驅逐出勞動契約領域?,F代國家消滅了“階級分化”社會的國家在經濟領域所采取的奴役和暴力威脅形式。這不僅使得勞動者在勞動中服從的是經濟手段和勞動紀律的管理,為勞動者對資本家進行經濟斗爭提供了可能;也使得現代國家不能通過其壟斷的暴力手段而直接執(zhí)行榨取剩余價值的職能。現代國家的稅收只能依賴于資本主義積累過程和這些過程的穩(wěn)定,但它不直接控制資本主義積累過程。這對于實現國家的內部和平發(fā)展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的。
三是現代國家建立在政治與經濟的制度性分離的基礎之上。在現代資本主義國家所產生的政治與經濟制度性分離問題上,吉登斯反對一種流行的觀點,這種觀點認為資本主義國家的作用僅僅局限于為經濟領域的契約關系提供管理和法律機關的保證,即國家僅僅充當“守夜人”。資本主義國家內經濟是“自主”的,因為市場經濟交換的原則單獨支配了經濟活動,它不受政治領域的干預。在吉登斯看來,這種觀點僅可用來描述19世紀英美的資本主義,它不能包括在經濟發(fā)展過程中存在高水平“國家主導”的德國。就吉登斯而言,經濟與政治的分離應當僅僅被理解為建立勞資契約應該擺脫政治的影響,而不是說產品僅僅通過市場生產而不受政治干預。“我們最好把經濟與政權的分離描述成一種孤立(insulation),在這種孤立中,通過切斷工業(yè)沖突與國家中的黨派斗爭的聯系,使資本與雇傭勞動者的關系保持‘非政治的性質?!盵1](P130)
四是現代國家本質上是多元政治,它表現為與領土占有相結合的“國家主權”、代議制議會中的“人民代表權”和政府所代表的“行政權”等概念已成為現代國家的關鍵要素,正是這些要素及其相互作用幫助現代國家建構起有別于絕對主義國家的多元政治獨特性。
五是極權主義是資本主義現代國家由來有因的一個特性。[2](P346)由于資本主義現代國家要維護領土主權和民族的統一,并且要對歸其統轄的社會體系再生產實施反思性監(jiān)控,這就必然導致行政權力的膨脹,吞噬立法權和司法權,形成權力高度集中的極權主義政治體制。
二 資本主義社會階級結構與政治行動的關系
吉登斯認為,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是立足于西歐資本主義興起和發(fā)展的理論,它堅持人類歷史是階級斗爭的歷史,是由階級斗爭所主導,但是這一觀點是充滿瑕疵的。因為用階級統治和階級斗爭來解釋資本主義現代社會的無窮多樣的特征,陷入了“階級化約論”。[3](P006)當然,馬克思有關資本主義的分析依然有著巨大的影響和重要性。
資本主義社會雖然仍是“階級社會”,但是其階級沖突已遠不同于“階級分化”社會所特有的各種階級對抗,而且也已“被結構化”入資本主義社會之中了[2](P177)。這就是說,資本主義社會作為階級社會,相比前資本主義階級社會,勞資階級之間的關系在相互依存的必然性方面勝過了它們之間的相互對立與沖突方面。在成熟的資本主義工業(yè)社會,勞動市場在大多數人的生活中將比以前發(fā)揮著更大作用的方式,工人反對資本的斗爭大都發(fā)生在勞動契約領域和勞動管理過程中,內嵌于資本主義生產結構,成為政治法律上允許的行為。[3](P008)
當然,資本主義生產的規(guī)則仍然形構著階級的存在。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生產動力的分析,勞動者向勞動力、財產向資本的轉變,它們通過商品的“雙重存在”得以轉化成建立在以商品形式存在的資本雇傭勞動關系的基礎之上的階級結構,這種分析描述仍然符合實際并具有說服力。因此,資本主義社會是階級社會,階級劃分仍然是物質利益分層和文化資本分層的重要基礎,階級關系仍然滲透到了社會的方方面面,但是在資本主義社會,資產階級支配的權力以對配置性資源的控制作為基礎而不同于前資本主義的階級社會統治階級以對權威性資源的控制為基礎,這一點對于國家和階級關系的性質有著重要的意義。馬克思雖然看到了這一點,但卻從未對這一點和它導致的經濟與政治的分離加以應有的分析和肯定,沒有充分重視資本主義社會的國家權力與資產階級已經不再為一體這方面與前資本主義階級社會的差異。
資本主義現代社會與前資本主義階級社會在社會分層體系方面也存在著明顯的區(qū)別,階級劃分對于包括政治行為在內的各種社會行為來說,其重要性在不斷下降。這表現為多種社會抗議運動不是源于階級結構和階級劃分,階級的政治行動不復如往昔那樣是共同社會行動的基礎。譬如,西方社會上個世紀60年代末期的學生抗議運動,以及后來興起的女性主義、生態(tài)主義運動等,不能認為都導源于階級結構。因此,階級分析的觀點對于這些社會抗議運動已經失效。
此外,馬克思的國家階級本質論,在處理前資本主義階級社會的國家時,也低估了國家權力在無階級的部落社會興起的意義。國家權力作為對各種類型的部落社會的決定性突破,它是獨立于和凌駕于部落內部以及部落之間的沖突之上的。這就決定了在前資本主義階級社會,國家權力與統治階級的權力高度一致,與其說是國家權力來源于統治階級占有生產資料的權力,不如說是統治階級占有生產資料的權力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它對國家權力的攫取。[1](P216-217)因此,歷史唯物主義在解釋國家權力是如何從一個無階級的部落社會中興起這方面是有很大不足的。
從國家與社會階級結構關系看,資本主義國家自身也有一個從“自由”國家向“自由民主”國家的發(fā)展過程。按照麥克弗森對“自由”國家和“自由民主”國家的區(qū)分,“自由”國家本質上是資產階級的兩黨制或多黨制的政治體系,政府成為資產階級各個不同黨派爭奪政治話語權的舞臺?!白杂伞眹业谋韭氃谟诰S持和促進資本主義的自由社會,這種社會本質上并不是一種民主或平等的社會,這種國家本質上是資產階級國家。[1](P235)而當資本主義國家由“自由”國家進入“自由民主”國家階段時,有組織的勞工運動對國家政治發(fā)生了重要的影響,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勞工利益的改良主義政黨有可能上臺執(zhí)政。因此,這時的國家完全視作為資產階級的國家就是不準確的了。由此,吉登斯認為,“國家最好被定義為使政治權力得以制度化組織的集合體”。[1](P227)這種政治權力制度化的組織體是獨立于各階級沖突的。
在吉登斯看來,馬克思國家階級本質論的不足,還有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忽略了資本主義現代國家在與領土權的結合中行使主權必須壟斷行政權所表現出來的對于各個階級的自主性。因為馬克思從未將民族國家和民族國家體系作為普遍現象而給予詳盡的考察,幾乎沒有預見到19世紀晚期以來民族主義崛起所導致的國家自主性問題。[1](P210)雖然馬克思的著作中經常會出現“民族”這一概念,有時用“民族”來指國家,但與眾不同的是,他更多地是用“民族”來指民族共同體的文化屬性。[2](P27)盡管馬克思看到了資本主義的誕生對于民族國家的興起具有決定性意義,資本主義對實現民族國家的統一功不可沒,并且肯定了現代國家首先是民族國家,但是,他沒有恰當關注現代國家存在于民族國家的體系之中,它必須以民族國家的身份參與國際政治軍事秩序和世界資本主義經濟體系,這些都是賦予國家自主性的因素。[1](P226)因此,現代國家的本質并不能簡單化約為資產階級統治的工具。
三 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發(fā)展的四個“制度叢結”
歷史唯物主義主張人類歷史“歸根結底”是由生產力發(fā)展所決定。而吉登斯認為,不能因為社會物質資料生產是維持人類生存的必要條件,所以“社會生產組織在解釋社會的存在和變遷方面比任何其他制度形式都更為根本”。[1](P089)
在吉登斯看來,現代社會的發(fā)展有四個基本的制約因素:一是資本主義,二是工業(yè)主義,還有監(jiān)督以及軍事力量。吉登斯稱之為四個“制度叢結”。[4](P52)具體來講就是,以競爭性勞動產品市場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經濟;工業(yè)主義構成了人類與自然之間相互發(fā)生作用的主軸線,它相當于“生產力維度”;對與現代社會興起相關的所有類型的組織實施的監(jiān)控以及運用法律治理國家;主要是針對其他國家“向外”的武裝力量,一種國家內在霸權的間接性支撐。
因此,傳統經典社會理論家們基于某種單一性因素的作用推動了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的觀點是不能成立的?,F代性不是某種單一力量的制度性建構,并且現代性擴展至整個世界的動力并不僅僅是或者主要是資本主義經濟的競爭。這種轉變主要是由前述的四個“制度叢結”共同決定的,在這四項當中,任何一項都不可完全化約為其他三項。[2](P6)在吉登斯看來,馬克思僅從資本的層面解讀社會演進的做法則顯得過于單一,有“經濟化約主義”的傾向。
吉登斯認為,關于現代國家與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關系應該是“自主與依賴”的關系。一方面是因為資本主義生產體系抵制國家權力對它的干預和管理,但是它的矛盾又需要和刺激了國家權力對它的干預和管理。另一方面,在國家權力變得與經濟秩序相分離、不能直接利用國家權力榨取剩余價值的前提下,國家權力依賴于資本主義生產的總體連續(xù)性,必須以這種經濟秩序為基礎。因為政府的財政稅收、工人的就業(yè)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等都依賴于資本主義的企業(yè),這就要求國家權力要監(jiān)管作為一個整體的資本主義體系,使其保持良好的經濟運行態(tài)勢,否則執(zhí)政黨面臨下臺的危險。因此,資本主義社會的國家權力與其生產體系是一種矛盾關系。[3](P007)
吉登斯承認,馬克思的國家理論正確反映了19世紀早期政治民主尚未得到充分發(fā)展的資本主義社會狀況。資本主義后來發(fā)展出來的公民權(法律權、政治權和社會福利權)當時工人都不具有,國家尚處于“自由”國家階段。而在資本主義民主較為充分發(fā)展之后,國家轉變?yōu)椤白杂擅裰鳌眹?,國家與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關系就有了重大變化。有學者認為,在自由民主社會,資產階級通常不信任國家。[1](P226)這不僅僅是擔心國家官員在協調各資本利益集團之間關系上不成功,會讓國家政策向某些集團傾斜;更主要是在勞資談判中,工人能夠依據自己享有的公民權利而組織動員起來,國家出于工人組織的壓力往往會要求資本家作出讓步。因此,國家就不僅僅是現狀的維持者,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看作是一種工人解放的力量。[1](P226)所以,馬克思的國家階級本質論具有19世紀早期資本主義的思想特征,站在今天20世紀下半葉的角度來看存在著明顯的缺陷是不足為怪的。
四 正確理解現代國家的自主性
吉登斯對馬克思的國家理論的批評的焦點是,馬克思的國家理論沒有適當地反映現在國家政治權力的自主性。這在表述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一系列文本如《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共產黨宣言》《〈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里面確實只強調了社會經濟結構即經濟基礎對上層建筑的決定作用。因為歷史唯物主義是唯物主義的一元論歷史觀,這已為普列漢諾夫所具體闡明,而恩格斯認為這是當時為了批判占統治地位的歷史唯心主義不得不如此作的,后來有學者則認為它源于馬克思研究政治經濟學的學術背景。因此,從歷史唯物主義出發(fā)的國家觀只能堅持一元決定論思維框架。從歷史唯物主義一元決定論出發(fā)時,其國家觀上的“階級化約論”和“經濟化約論”就比較明顯。
但是,我們肯定一個事物的發(fā)展由多種因素制約,這并不等于在把握它們時可以不區(qū)分主要因素和次要因素、本質因素和非本質因素,將它們在事物發(fā)展中的作用等量齊觀,這種思維方法是否符合事物發(fā)展的實際狀況。譬如,吉登斯所認為的軍事力量、工業(yè)主義、資本主義以及監(jiān)督等四個制約現代社會發(fā)展的維度,它們對現代社會的發(fā)展作用是否可以等量齊觀?雖然它們都不可缺少,但顯然不是同等重要的。因為,有的因素如監(jiān)督,它就是后來才發(fā)展出來的。區(qū)分主要和非主要因素、本質和非本質因素,堅持主要因素、本質因素相對于次要因素、非本質因素必然在事物發(fā)展中起主導作用這種一元中心與多元制約相結合的思維方式在當今的人類實踐中是否失效,不是一個可以簡單地肯定或者否定的問題。因此,馬克思的國家階級本質論無非是強調資本主義國家權力更多地是由在經濟活動中占統治地位的資產階級所支配;強調資本主義國家同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自主和依賴的雙重關系中,其依賴的方面是主要的本質的方面。
此外,馬克思在分析具體歷史事件時并沒有固守國家階級本質論。如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分析的波拿巴主義現象時,指出路易·波拿巴時期發(fā)展出的“獨裁權力”具有相對于資產階級的自主性。后來,恩格斯在馬克思逝世之后,專門闡述了國家和上層建筑對經濟發(fā)展的反作用來彌補了其過去所表述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不足,并且特別提到了馬克思當年對波拿巴主義現象的分析。因此,為了使歷史唯物主義更好地解釋當代現實是否在任何時空都要堅持一元決定論,是一個可以加以討論的問題。
解讀國家的自主性,當代學者的討論主要關注社會利益集團與國家權力相分離的程度以及國家治理能力的大小。吉登斯認為,國家的自主性來自于體現一系列理念要素的憲政制度安排與由政治權力結構要素制約的國家能力共同構成的體系。因此,國家的自主性與該國的憲政制度和國家治理能力相關聯?,F代國家具有自主性已達成共識,目前進一步討論的是:國家自主性是否必須保持一個適當的強度,社會同國家之間是否必須保持著合理的張力。多數學者對此作了肯定回答,認為國家的自主性太強或太弱都將對公民權利、社會經濟等發(fā)展不利。因此,對國家自主性的討論不是一個純學術的問題,而是一個具有政治實踐意義的問題。
吉登斯批評馬克思沒有預見到民族主義的興起對培育現代國家的自主性所起的作用,這是應該肯定的。但是,馬克思肯定了現代民族國家的建立對社會歷史的進步作用。馬克思在《法蘭西內戰(zhàn)》初稿中指出,法國大革命的任務就是消除一切地方的獨立性建立一個統一的民族國家。而在《共產黨宣言》中也指出,伴隨資本主義的興起和發(fā)展,過去那種各自獨立的、各有不同利益、不同法律、不同政府、不同關稅的各個地區(qū),“現在已經結合為一個擁有統一的政府、統一的法律、統一的民族階級利益和統一的關稅的統一的民族”。[5](P36)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雖然超出了民族與國家的范圍,但是“它對外仍然需要以民族的姿態(tài)出現,對內仍然需要組成國家的形式”。[6](P41)即使無產階級革命也“首先必須取得政治統治,上升為民族的階級,把自身組織成為民族,所以它本身還是民族的”。[5](P50)
另一方面,馬克思看到,資本主義國家往往是以民族的統一者自居,拒絕接受無產階級對它的批判。消滅這樣一種既以民族統一的體現者自居,又脫離民族、駕于民族之上的不過是民族軀體上的寄生贅瘤的國家政權,只有揭露其維護資產階級統治的本質,才能喚起工人起來革命,將國家政治權力掌握在工人階級自己手中。
列菲弗爾也認為,同落后的農業(yè)和手工業(yè)、封建主義以及其它所有的生產方式的延續(xù)相比,在某種程度上,民族國家更能阻礙革命的道路。[7](P145)只有設想一個同其它任何原則包括同民族的原則相對立的階級的原則,革命才能夠發(fā)展并達到普遍性。因為,民族原則的眼光往往停留在局部上,以各種民族特殊性為辯護來抵制革命。因此,在馬克思那里,需要一個新概念來代替意義含糊的“國家”或“民族國家”,因為“民族國家”這個概念已不能真實地反映近代歐洲國家的特征。因此“階級國家”、“資產階級國家”等內涵更加確定的概念就誕生了。[7](P145)
喬治·霍蘭·薩拜因認為,社會共同體在歷史中作為一個單位,產生了其特有的思想和信念,并按其在經濟和社會制度中的地位采取行動。馬克思和黑格爾的區(qū)別是,馬克思認為階級應該被視作為是一個共同體單位,黑格爾則認為民族才是一個共同體單位。[8](P842)因此,馬克思注重揭示民族國家的階級性實質,在他看來,將自己的利益說成是全社會成員的共同利益,是每一個企圖代替舊統治階級地位的新階級為了達到目的而采取的手段。抽象地講,就是將自己階級的思想描繪成唯一具有普遍意義和唯一具有合理性的思想,即賦予自己階級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6](P54)而民族性是新階級最適合采用的普遍性形式。因此,在馬克思看來,國家所具有的階級統治和經濟基礎的本質是不能在國家冠以民族的名稱的情況下被掩蓋的。如果我們將馬克思“階級國家”的概念進行淡化,那么,馬克思的國家理論的批判性就可能會被削弱。
總之,吉登斯對馬克思的國家理論的批判分析可能確有不準確之處,但是他向我們揭示了現代政治發(fā)展的特點以及現代政治發(fā)展的矛盾性后果,這或許應該是吉登斯國家觀的新穎之處,也不能否認他為補充馬克思的國家理論的不足作出了積極的努力。
[參 考 文 獻]
[1] [英]安東尼·吉登斯.歷史唯物主義的當代批判:權力、財產與國家[M].郭忠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2] [英]安東尼·吉登斯.民族——國家與暴力[M].胡宗澤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98.
[3] [英]安東尼·吉登斯.歷史唯物主義的當代批判:權力、財產與國家(第二版序言)[M].郭忠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4] [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M].田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5]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7] [法]亨利·列菲弗爾.論國家——從黑格爾到斯大林和毛澤東[M].李青宜等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88.
[8] [美]喬治·霍蘭·薩拜因.政治學說史(下)[M].盛葵陽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