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世
落葉屬于蕭瑟的秋天,最容易觸動人們內(nèi)心積壓的愁緒。貴州詩人蔣德明對落葉的感悟卻獨一無二,他在《人去樓空》中寫道:“有你在的秋天/我的眼里 所有的落葉都會成花”;在《落葉為花》中寫道:“我一直相信:愛/是人生最美的風(fēng)景/相信這個季節(jié)/落葉為花”;在《淺醉清秋》中寫道:“我沒有醉,只是/把落葉看成了花影”。多次把落葉看成花或花影的人,是內(nèi)心裝著春天和愛的人,是有獨特審美情趣的人,是能給生活帶來正能量的人。德明就是這樣一位詩人。他的《落葉為花》《水落禪生》兩部詩集放在我的枕邊有些時日了,一有空就讀幾首,越讀越想讀,有點難以放下的感覺。愛情像一條奔騰的長河流經(jīng)漫漫歲月,我站在岸邊盡情欣賞這人間最美的風(fēng)景。不管是風(fēng)平浪靜,還是潮起潮落,都被詩人那純凈、柔婉、古典、唯美的情感搖撼或席卷。
愛情是人類永恒的主題,古今中外的詩人都在抒寫自己的愛情,大概愛情最適宜用詩歌這種形式表達,一輩子沒有寫過愛情詩的詩人不可想象。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就有不少愛情詩篇流傳至今,其中開篇就是家喻戶曉的《關(guān)睢》。唐代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李白的《長相思》、杜甫的《月夜》、白居易的《長恨歌》、李商隱的《錦瑟》,宋代詩人陸游的《沈園》都是愛情詩的經(jīng)典之作?,F(xiàn)代詩人郭沫若的《venus》、徐志摩的《沙揚娜拉》、戴望舒的《雨巷》、馮至的《蛇》,當(dāng)代詩人舒婷的《致橡樹》都是膾炙人口的愛情詩。普希金、莎士比亞、華滋華斯、拜倫、濟慈、葉芝、歌德、海涅、裴多菲等很多外國詩人的愛情詩翻譯成漢語后受到中國讀者普遍的歡迎。愛情詩在人類心靈的天空中燦若群星,熠熠生輝。寫愛情詩面臨著稍不留心就會拾人牙慧、步人后塵的可能,這種選擇不能不說是一種美麗的冒險。讀德明的愛情詩卻耳目一新,無論是內(nèi)容、情感、思想都與前輩、同輩、后輩詩人極少雷同。他寫的是屬于自己的愛情,傾注的是真純,閃爍的是智慧,表現(xiàn)的是人性。藝術(shù)上深入淺出,寓濃于淡,常常是語出驚人,善于從一個嶄新的視角巧妙地構(gòu)思,總是用一個獨特的意象去完成一次精神的表達。他的詩散發(fā)出塵世的煙火味,而又流露出知識分子的高雅和高貴,達到了雅俗共賞的境界。
寫詩,尤其是寫愛情詩,真誠是至關(guān)重要的。那些玩人生、玩文字的詩人最終也會玩火自焚。在市場經(jīng)濟的浪潮中,愛情被染上銅臭,甚至淪為交易,被嚴重物化、異化。在物質(zhì)與愛情的天平上誰重誰輕,可以看出一個詩人的品位與追求。在愛情的征途上,有明媚陽光,也有風(fēng)雨如晦,德明很少去權(quán)衡和算計,他對愛情的追求和珍惜令人敬仰。沒有情,當(dāng)然不能叫愛情。慮情假意,也不能叫愛情。德明詩中的情發(fā)乎內(nèi)心,像泉水一樣清澈,像美酒一樣醉人。情感枯竭、滯澀、單調(diào)是愛情詩的大忌,情感泛濫、失控同樣是愛情詩的大忌,分寸的把握可以看出詩人藝術(shù)的修養(yǎng)和功力。德明重情,但不是一瀉千里、一覽無余地去抒發(fā),而是徐緩有致,輕重有別,更多的是點到為止,表現(xiàn)得含蓄內(nèi)斂蘊藉深沉。在《那年那天》的題記中他這樣寫道“我不需要你留下太多/一個影子足夠了/知道爐里沒有火/我是一個可以擁著影子過冬的人”。一定的物質(zhì)基礎(chǔ)是一個人生存和愛的必要條件,但對物質(zhì)的過度追求會導(dǎo)致愛情的暗淡和人性的衰落。德明的愛情觀中物質(zhì)是微不足道的,其他東西不能替代的。以影子取暖,確有柏拉圖精神之戀的味道,這樣的愛也許不合時宜和潮流,但合乎靈魂和精神,是感人至深的。德明借一塊石頭表達對愛的執(zhí)著,在《石頭語》中寫到“你可以走 可以不停留/我固守在你路過的路上/你一次次的踏過/只要你的腳不疼/我的心 是不會痛的”。這塊石頭讓我想到《紅樓夢》里那塊通靈的石頭,癡情的石頭?!肮淌亍币娮C一往情深,“只要你的腳不疼”流露出憐香惜玉的柔情,“我的心 是不會痛的”,大實話說得令人無語。石頭的外表是堅硬的,內(nèi)心卻柔情似水;外表是冷颯的,內(nèi)心卻熱火朝天;外表是靜止的,內(nèi)心卻是跳動的。社會環(huán)境復(fù)雜多變,愛情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沖擊和考驗。德明卻不會因自己條件的變化而改變初衷,始終保持著一以貫之的本色。在《邂逅》中寫道“事實是廟門的朱色已變/而我始終是你初見的樣子”;在《時光的碎影》中寫道“我朝窗外望去,不是為了尋你/是希望你看見我仍然在這屋里”;在《宮》中寫道“你說我打馬穿過的漢宮/蹄卷的塵煙落定了/蹄印還在/一個男人進入一個女人的心/是整個身子進去/怎么出得來”。這種不為外物所動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純潔的愛情,這種堅守確也是一種情操和信仰。不會見風(fēng)使舵、八面玲瓏的詩人在激烈競爭的社會環(huán)境中常常處于被動弱勢的地位,肯定有很多無奈和人力難及的地方。在這個時候,德明依然沉浸于愛情的美好之中。在《今夜唇香》中寫道“我溫暖不了世界/我只能溫暖你/如果溫暖不了整個的你/只要能溫暖你冰冷的唇/也是我一個人的春回大地”。這種假設(shè)在層層縮小,從廣闊的世界,到蕓蕓眾生中的你,到你的唇,貌似在節(jié)節(jié)敗退,但有一種凝心聚力的忠誠在內(nèi),愛情就有春回大地的光明氣象。德明在愛情的場景中表現(xiàn)的不是征服和占有的雄心霸氣,而總是以一個謙謙君子的形象文質(zhì)彬彬地出現(xiàn)在你面前。在《手鏈》中寫道“你遞過杯子的手/第一眼是沒有手鏈的/收回時看見我的微笑/放在你的手腕上/我離開的日子/你把微笑從臉上取下來/戴在手腕上/你告訴自己/那人去了那里與我無關(guān)/只是手上的手鏈/取不下來”。手鏈不是金子做的,而是用微笑做成的,在財大氣粗的人看來也許有點酸文假醋,但正是這種超乎尋常的想象委婉地表達出男女之間的牽掛和思念?!丢毺帯凡捎糜芄士v的手法表達愛情的神圣與明凈:“你不在我的眼里/我的眼里有太多的人/我只能把你放在心里/雖然那里寂寞/但那里沒人住過”?!赌┤铡芬詺埧岬募僭O(shè)寫出愛情的美好:“當(dāng)這個世界真的沒有我了/你就把我為你寫的詩歌/放在燭光里來細讀//是誰陪你淚流滿面/我是陪你讀詩的蠟燭”。德明的詩適合在燭光里讀,詩人又說自己就是陪讀的蠟燭,詩意的回環(huán)往復(fù)產(chǎn)生了不一般的審美效果。從以上所舉詩句可以看出,德明的愛情詩色調(diào)是明亮的,體征是溫暖的,內(nèi)容是純凈的,與時下那些粗鄙不堪的下半身詩歌是有質(zhì)的區(qū)別的,看不到裸露的器官,聽不到肉體的尖叫,享受的卻是靈魂的溫靜,思想的深邃,充分展現(xiàn)了人性的美好和愛情的魅力。
愛情是德明人生重要的寄托,是他理想的精神家園,但他沒有把愛情簡單化,平面化,而是一直在努力發(fā)掘愛情的幽微、曼妙、復(fù)雜之處。在《失時的相會》中寫道“誰將你從文字里叫出來/站在水岸上 站成桃花的樣子”。他筆下的女子大多是溫柔嫻靜、飽學(xué)詩書、情趣高雅、內(nèi)外兼修的女子,這就決定了他愛情詩的成色和質(zhì)地具有高端的審美特征。在《經(jīng)卷》中寫道“記住,我是眾人捧起來/又放回原處的經(jīng)卷/那些輕放的手/以為我完好得不少一字//只有你懂/再輕的放下/都有落花的聲響/因為經(jīng)卷上的文字/太多地被你用來做成了碑帖”。借用經(jīng)卷這一意象,表達了讀我的人很多但真正能讀懂我的人并不多的憂思。在《青衫》中寫道“月華洞穿長天/讓我隱藏不住的身影/被風(fēng)撕碎/成為你一生縫補不好的/青衫”。把身影喻為青衫,而且是被風(fēng)“撕碎”“一生縫補不好”的青衫,散發(fā)出濃郁的傳統(tǒng)文化氣息,又意味無窮,同時獲得了無與倫比的悲劇美。《靠近》是寫精神高處生命的孤寂與愛情的還俗:“袈裟剝?nèi)?,六根清靜的內(nèi)心也在狂跳/我明白了,跳出內(nèi)心的靈魂/終歸要穿上世俗的嫁妝/才有人敢牽你的手”。馬克思說過真正的愛情表現(xiàn)為含蓄和羞澀,而且具有排他性。德明在《一季紛花補天的痛》中寫道“如今 我就以昨天的著裝/用一個背影等你/我的正面依然是倉皇出逃的樣子”?!皞}皇出逃”以外在的神態(tài)表現(xiàn)出內(nèi)心的波瀾,真實可信,那些一本正經(jīng)、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絕對不會這樣展現(xiàn)自己。在《青花夢》中寫道“閱過宋詞無數(shù)/卻怕你的一滴淚/掛在月光里/更怕有風(fēng)經(jīng)過/讓那滴淚/濕了別人的衣襟”?!芭隆本褪菒鄣谋憩F(xiàn),“風(fēng)”可以理解為環(huán)境和外部一些不確定因素,“濕了別人的衣襟”是擔(dān)心移情別戀,形象地寫出了愛的私密性?!跺e 錯 錯》構(gòu)思上的巧妙和大膽的想象讓人折服:“你說不該沖你叫出另一個人的名字/你可知你在上世就是我剛叫的這個名字//你的舉手投足都沒變/叫我起床時也是這樣的素面朝天/你可以記不起你與我的曾經(jīng)/可我依然還是喜歡叫曾經(jīng)的小名//真的這次錯了的不是我是你/把整個秋天弄疼了的不是風(fēng)/而是綠了又黃的葉子”。這首詩雖不是一波三折,但比一波三折產(chǎn)生的詩意還陡峭,收到了神奇效果,非愛到極致不可出此想象。《孤獨》似乎是寫三角戀,一種精神之戀,與婚姻無關(guān),從容道來,沒有世俗的紛爭,描繪出一幅理想和諧的圖景:“你對我的那份深情/都被孤獨捎來了/他是我的孤獨/也是你的孤獨//無論孤獨在我這里/還是在你那里/我們都將他/打理得纖塵不染”。從這個角度寫孤獨我還是第一次讀到,打破了愛情詩的慣性寫法。把“孤獨”“打理得纖塵不染”,這種超然的境界令人神往。在《一座虛閉的城門》中寫道“我除了把清高做成旗幟/掛滿城池 就是/從容地撫弄我的琴”?!疤撻]”值得玩味,就看你從琴聲中讀到了什么,敢不敢打開城門?愛情也是需要智慧和勇氣的,膽怯者常常是路過錯過。德明在《梨花淚》中寫道“春天就要走了/你站在春雨中送杏花桃花/你問他日誰送你/我不說,我怕一說/你存放在我心里的淚/會淹沒了整個春天”。觸景生情,感慨萬千,雖然不像林黛玉的葬花詞那樣悲悲凄凄,但想到青春易逝、人生短暫同樣會百般地傷感?!秳e》是以別寫會,表現(xiàn)精神上的藕斷絲連:“說好今生不見了/一轉(zhuǎn)身又在夢里相遇/你沒有回來/我也沒有找你/是你我的心/沒有做好告別的準(zhǔn)備”。詩人在雨中曾送給暗戀者一把傘,無巧不成書,她出嫁的那天,正好姐妹們在她頭頂舉著那把傘:“你一把將傘從頭上打掉/又一把抓起折斷/說:新人,怎么打舊傘”。雖是在愛情的道路上重新開始,但傘折斷后過往的愛情就一筆勾銷了嗎?有時適得其反,就像“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一樣。詩人借陸游與唐婉的愛情故事寫愛的遺憾:“你喜歡陸游/我欣賞唐婉/我不是陸游/你不是唐婉/從沈園出來/你看我像陸游/我看你像唐婉”《兩個人的錯》,語言雖淺顯清澈,但詩意蔥蘢深刻。愛是自由的,但也會受到某些制約。有情人不能成眷屬的時候,止于欣賞,也是一種風(fēng)景。愛不成有時就會轉(zhuǎn)化成恨,德明寫恨也很別致,在《最恨我的人中》寫道“最恨我的人嫁人的那一天/選在我們初見的日子/她要重新愛一個人來讓我難過”,“許多年后我們/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相遇/她說我用一年的難過/換了她一生的難受”。典型的細節(jié)和鮮明的對比凸顯出隱藏其中的悲情和遺憾,令人思索中國人從封建時代的包辦婚姻,到后來的政治婚姻,到現(xiàn)代的物質(zhì)婚姻的積弊和壓抑。寫情敵的詩,一般都是以恨示愛,德明卻表現(xiàn)出特有的寬容:“所有的桃花都落了/你我還為春風(fēng)爭什么輸贏/你收刀光/我收劍影”,“不會花香平分的春色依舊/平分秋色地握手言和吧/氣絕的應(yīng)是太認真的情人/仇敵都在糊涂里鮮活著”。德明重情但沒有陷入情感的泥淖,始終保持著清醒和客觀。他把生活中很多微妙的、敏感的、復(fù)雜的東西巧妙地寫入詩中,豐富了愛情詩的題材,拓展了愛情詩的內(nèi)容,這是他對愛情詩寫作的一大貢獻。
德明有很多首詩借寫歷史人物的愛情表達自己的愛情觀,比如在《虞姬血》中寫道“那一地的落紅/是你留給愛人的江山/霸王有過的千山萬水/都不過是男人們征戰(zhàn)的疆土/都在得失中改寫主人/唯有你用血染就的這方凈土/讓人敬畏”;在《霸王別姬》中寫道“不說生離死別 不說/說說曾經(jīng)擁有的美好/說說江山與美人/江山是別人的/作為男人 拿得起/應(yīng)當(dāng)也放得下/美人 成群結(jié)隊的美人/此時 只有你一個人在我身邊”。歷史的塵煙早已散去,讓人難忘和感動的不是易改的江山,卻是經(jīng)過生死考驗的珍貴愛情。這是詩人的視角,政治家肯定不會這樣看。在《霸王雪》中寫道“香吻的厚度/讓我明白 美人比江山要重/白骨在我腳下越堆越厚/厚成我搖晃的步履/因你在我的懷里/我必須走穩(wěn)每一步”。江山用白骨堆成,“搖晃”是必然的,為了愛情,又必須走穩(wěn)每一步,是寫愛情的責(zé)任,但無意識中擴大了愛情的作用。在《唐婉》中詩人發(fā)出“我至今不懂/一個男人的仕途/真比女人的愛重要嗎”。這一反問,表明了愛情在詩人的心中勝過了江山,從藝術(shù)的角度來審視,這是震撼人心的,但從辯證唯物主義的角度思考,愛情不是空中樓閣,海市蜃樓,有所附麗,才能天長地久,愛情與事業(yè)兩者不可偏廢。
德明有幾首寫物的詩,對物的描摹十分精準(zhǔn)傳神,傾注了濃郁的感情。比如《鷹》,一般是寫它的飛翔搏擊,德明卻寫它不飛翔的情狀:“它 與云站在一起/將自己置于危崖懸壁”,“沒有人能讀懂不動時的心動/它沉默無語的向著陽光 你以為/它還在原地不動 其實/它的心早已離開了軀體/在 風(fēng)里搏擊”。寫出了不一般的內(nèi)心世界,象征使它獲得更廣泛的精神意義,理解為愛情詩也未嘗不可?!稑洹纷x起來更像一首寫情的詩:“春天我認得你/是因為有花開/夏天我認得你/是因為有綠葉/秋天我認得你/是因為有果實/冬天,冬天將你面目全非/我還是認出你/因我是你/根部的泥土”。像一曲輕音樂,縈繞在我們耳畔心間?!稅澩锷穼懙煤钐N藉:“是誰的承諾/經(jīng)不住風(fēng)吹/一片一片飄零/我不想你/想你的是這些飄落的誓言/砸痛了空山鳥語/斷斷續(xù)續(xù)的/喚醒了曲徑深處/沉默已久的呢喃”。這首詩雖然沒有直接寫愛情,但愛情的味道濃濃的。這些詩托物抒情,寄情于物,通過客觀的物象表達了一定的情懷和哲理。
愛情詩不是德明創(chuàng)作的全部,但在他整個創(chuàng)作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讀者一定很好奇,多情的詩人是否就是寫自己的情感生活?這涉及到生活真實與藝術(shù)真實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如果詩人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歷或體驗,恐怕也寫不出來。藝術(shù)必須高于生活,如果把生活的感受照貓畫虎寫出來,恐怕也達不到藝術(shù)的真實。辯證地看,一首愛情詩肯定有詩人生命中的某些印痕,但又進行了必要的虛構(gòu)和想象,正如美國現(xiàn)代派詩人塞克斯頓所言“詩意的真實是沒有必要一定是自傳性的。真理超越眼前的自我,是另外一種生活。我并不總堅持字面上的真實;在我需要的時候,我會虛構(gòu)。具體的例子會給人逼真的感受”。愛情詩具有永恒的魅力,似乎與時代、社會關(guān)聯(lián)不大,甚至有人認為是超時代超社會的。實際上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愛情,一個社會有一個社會的愛情。德明所處的時代,已經(jīng)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也不是一談愛情就臉紅的時代,更不是愛情與政治融合的時代,是社會轉(zhuǎn)型期生命意識覺醒、個性張揚的時代。難能可貴的是,德明的愛情詩既寫出了人類共有的美好情感,又體現(xiàn)出民族的特色和時代的特征。
德明的愛情詩寫得比較婉約、柔性,正如著名評論家閻晶明所言:“在一個喧嘩的時代,人們需要讀到這樣的詩,它不激烈,不反叛,不造作,不粉飾……它們不是時代生活的全部,甚至也不是生活里的主流,但它們是必須的。因為除了堅硬,我們還需要柔軟?!逼涿缹W(xué)價值容易被認可,社會功能卻容易被疏忽。在生活節(jié)奏逐步加快、生存競爭日趨激烈的時代,改革已經(jīng)進入深水區(qū),社會仍然處于浮躁期,好的愛情詩確實能起到潤滑、撫慰靈魂的精神作用,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軟實力和文化的引領(lǐng)作用。在藝術(shù)上,除了前面所述之外,德明詩的語言近似于白描,很少用華麗空洞的形容詞,但詞語的巧妙組合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我把往事給了你/你把我給了往事”(《先死而后生》);“你我都沒有錯/你我只是錯過”《錯過》等等。詩不是到語言為止,而是到情感為止,就是說語言的根只有扎在情感的土壤,才有可能枝繁葉茂。那些無病呻吟的詩人雖然煞費苦心,寫出的東西卻是蒼白的、病態(tài)的,不會如此鮮活。德明的詩耐讀,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創(chuàng)造了大量比較經(jīng)典的意象,可以說在他的詩中比比皆是。比如“塵煙散后,消逝的是我的坐騎/而我,正沿著那一個個蹄印回來”(《歸途》);“我,替鳥守著月光/我怕一只鳥想一只鳥的細節(jié)/會在月光里成霜/會驚了夜色”(《半島》);“我按住的琴弦/有你十面埋伏的心跳”(《弦音》);“你半掩的窗簾/為誰留著進出的心事”(《人面桃花》);“我只是一只玻璃杯/只能碎一次”(《玻璃杯》);“鳥是上帝種在天上的花朵”(《天上的花朵》)。這些意象并不生僻怪異,多是眼前景,但別人沒有發(fā)現(xiàn),德明卻發(fā)現(xiàn)了,這就是藝術(shù)的敏銳性和創(chuàng)造力。法國詩人阿波利奈爾說過“詩歌即意味著創(chuàng)造:所以只有那些能發(fā)明會創(chuàng)造的人,才能稱為詩人”。從這個角度看,德明是無愧于詩人這個神圣稱號的。在詩歌被冷落、被邊緣化的時代,很多詩人自己掏腰包出詩集,今天送人明天就被當(dāng)廢紙賣掉的事并不新鮮。詩歌雖不能走市場的路子,但沒有讀者也是凄涼的。德明的詩集雖不是洛陽紙貴,但受到讀者格外的青睞,這也證明了他詩歌存在的價值。他的詩已經(jīng)贏得官方和民間、評論家和讀者的多重認可,應(yīng)予充分肯定,但也應(yīng)該看到,他的個別詩作是在沖動和激情狀態(tài)下草成的,缺乏必要的提煉和升華。一個好的詩人不可能每天都在寫優(yōu)秀之作,沒有敗作的詩人是優(yōu)秀不起來的,但我還是期望德明在今后的創(chuàng)作中引以為戒,朝著更高的目標(biāo)努力,在這條寂寞而坎坷的路上走得更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