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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倚修竹

      2017-06-23 15:47:24落疏
      飛魔幻B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陳國皇子

      落疏

      昏燈寂寂的天牢里,宜凌為陸修送了最后一杯毒酒。她俯著身子,面色未改,只是穩(wěn)穩(wěn)端著手中酒杯,湊到陸修身前:“天牢寒重,皇上體恤陸相,特賜上好花雕一壺,為陸相暖暖身子?!?/p>

      其實老皇帝的原話是:陸相為臣半世,如今也該讓他走得體面一些,宜凌你一直與他交好,去送送他這最后一程吧。

      心思玲瓏如陸修,又怎會不懂其中深意?

      他接過酒杯,只是自嘲地一笑:“一晃五年,我竟沒注意到,從前抱著我衣袖哭鼻子的小花貓,如今也長成大姑娘了?!?/p>

      低沉而寵溺的聲音,熟悉得讓人渾身一顫,宜凌鼻尖一酸,差點便潰不成軍。

      如果陸修知道,陷害他的人,便是自己,還能笑得出嗎?她咬著下唇,一言未發(fā)。

      只是,最后走出天牢時,仿佛爆發(fā)一般,她低下頭拼命捂住臉,任淚水一顆一顆漫過指縫。

      曾經(jīng)位高權(quán)重的少年丞相,曾經(jīng)鮮衣怒馬的金陵陸郎,曾經(jīng)翠竹色、流水聲的美夢……不管是美夢還是噩夢,如今,都走到了盡頭。

      繁星滿天中,不知哪處醉生夢死的溫柔鄉(xiāng),還在遙遙傳來樂聲歌謠。

      宜凌微微凝神,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首湘國的歌謠,曾經(jīng)她唱給他聽的歌謠——

      秋風(fēng)逝兮北風(fēng)揚,蕙蘭芳兮草木長。

      茫茫去兮歸何方,山水遙兮不可望。

      山水遙,不可望。

      這六個字,大概就是彼時初到陳國的宜凌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

      那時的宜凌尚未滿十三,在湘與陳議和之后,作為如喪家之犬一般的敵國質(zhì)子,千里迢迢地奔赴金陵。

      而遇見陸修的時候,宜凌正惶恐無助地躲在一棵大樹上。

      因為那年的陳國暴發(fā)了舉世罕見的大雨,洪水肆虐下百姓流離,縱然宜凌身份高貴,在天災(zāi)人禍前也束手無策,在與士兵走散后,急中生智地躲在了樹干上。

      陸修出現(xiàn)的時候,宜凌已經(jīng)餓了好幾天,濕漉漉的衣服厚重地貼在身上,視線一片模糊,突然聽到有人沖她喊:“跳下來?!?/p>

      幾乎毫不猶豫,她從樹上一躍而下,堪堪落進那個紫色的溫?zé)釕驯Ю?,遠方流水嘩嘩地響,她眼睛一眨,熱淚便簌簌滾了下來。

      她是真以為自己會死在這里。

      陸修卻揶揄道:“湘國是女子掌權(quán),能將那樣一個大國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女皇之女,我原以為是怎樣威儀嚴肅,沒想到也是愛哭鼻子的小姑娘。”

      到底是小孩心性,宜凌怒目圓睜,一把將他推開:“你說錯了,我們湘國的女兒個個能文善武,不比你們?nèi)魏我粋€男子差?!?/p>

      湘國女子掌權(quán)的制度,是從千百年前便傳下來的。這個制度下,自然子嗣不興,為了保證皇位繼承人的質(zhì)量,每個皇女從出生開始便被嚴加管教,說是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也不為過。

      而彼時的少女年少氣勝,銳利的眸子里寫滿了針鋒相對,陸修也不介意,輕輕一笑,轉(zhuǎn)身為她帶路,來到大道之上。

      道上早就放滿了尸體,二十六具,服飾統(tǒng)一,做護衛(wèi)打扮的,都是隨宜凌來陳的湘國人。

      宜凌深吸了口氣,原來……除了她竟無一人生還。

      注意到她的目光,陸修解釋道:“我們會將他們的遺體火化,就地安葬?!?/p>

      “把他們送回湘國吧……”宜凌打斷他,“都說落葉歸根,他們的家鄉(xiāng)還有父母親人在等著?!?/p>

      或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宜凌這時抬頭望著他,一改方才的強勢,目光凄涼,卻分明帶著一絲柔軟。

      這樣的眼神,看得陸修心頭一跳,拒絕的話怎樣也說不出口。這也不是什么難事,他緩緩點頭,終是應(yīng)了下來。

      一路風(fēng)塵,到金陵已是五日之后了。

      她能順利來到金陵,筠帝自然喜不自勝,拉著她的手好一番感慨,嘆道:“此番無比艱險,也是多虧了陸相不眠不休三天,才幸不辱命,給我將公主尋了回來?!?/p>

      不知是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處境,還是對陸修到底有兩份感激,大殿外,宜凌舒緩了眉眼,竟溫聲對陸修道了聲謝。

      她遠遠走開了,陸修還負手站在原地,眸中閃過一絲贊賞。

      異國他鄉(xiāng),寄人籬下,鋒芒太過割傷的只會是自己,她明白得倒不算晚。

      可宜凌這樣的身份,在這陳國皇宮,想要無波無瀾,卻如癡人說夢。

      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宜凌的質(zhì)子府恰好建在相府對面,兩座府邸僅隔一條街道,互相凝視。

      正因為這樣,陸修才能在回府途中,救下被九皇子為難的宜凌。

      那時她剛從皇宮的宴會回來,還沒進門,便被一群人趾高氣揚地堵在了門口。九皇子一馬當(dāng)先,嘴里不依不饒地叫囂著:“你知道你現(xiàn)在這樣叫什么嗎?叫喪家之犬!你來我們陳國,我就是你的主子。見了主子都不知道搖搖尾巴,還和我比試?你配嗎?”

      被人指著鼻子辱罵,宜凌怒氣上涌,幾乎血紅了眼。不遠處的陸修聽到這句話,霎時明白了過來。

      九皇子是筠帝最小的兒子,因為從小溺愛,所以不學(xué)無術(shù),十足的紈绔模樣。筠帝卻對這個兒子十分偏愛,這幾年為他請遍了名師。奈何九皇子著實不爭氣,直到現(xiàn)在,西瓜大的字還認不上幾籮筐。

      正好今日貴妃發(fā)起一次聚會,宜凌也在受邀之列,卻在御花園里出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糗。

      她年紀尚小,還未學(xué)過陳國的文字,所以御花園里筠帝親筆題的詩句,她一個字也沒認上來。

      正是尷尬的時候,筠帝卻很快反應(yīng)過來,宜凌來了陳國,字是必定會學(xué)的,不如由他來做個順水人情。他當(dāng)即一笑,說道:“宜凌對面便住了個有名的才子,依朕看,老師也不必另尋了,以后便讓陸修教你識字吧?!?/p>

      宜凌一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筠帝又道:“聽聞公主從小聰慧,我家不成器的九皇子前兩天也剛?cè)雽W(xué),不如三個月之后,你們比試比試,誰若贏了,我便滿足他一個愿望,如何?”

      筠帝說完,頗為得意地望了九皇子一眼。這個兒子性子跳脫,稀奇古怪的要求層出不窮,如今訂下三月之約,他想再胡鬧,可得等三個月后贏了宜凌再說了。

      顯然這個舉動讓九皇子非常不滿,可他總對不能對著筠帝撒氣,撒氣筒的活,只好落在罪魁禍首——宜凌的身上。

      門口的鎮(zhèn)宅石像邊,宜凌深吸一口氣,屢次捏緊的拳頭,終還是松了下來。九皇子卻不懂得見好就收,手一揚,取下了宜凌頭上的一根發(fā)簪,拿在手上翻看把玩。

      “瞧這款式,可不是我們陳國的東西,宜凌公主難道不懂,入鄉(xiāng)便要隨俗——改日讓人去街邊撿兩只草標,怕是更符合公主現(xiàn)在的身份……”

      宜凌追上前去,嘶聲道:“還給我!”

      九皇子把簪子往眾仆手中一扔,大笑道:“你有本事便來搶呀?!?/p>

      宜凌當(dāng)真追了上去,可混亂之中,不知是誰用力推了一把,頓時將她倒在地,手臂也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九皇子還要起哄,身后突然傳來一句問候:“九皇子怎會在這里?臣剛從宮里出來,皇上發(fā)現(xiàn)九皇子不在,正在大發(fā)雷霆。”

      來人正是陸修,他從轉(zhuǎn)角處走出來,紫衣華冠,長身玉立。

      九皇子臉色一變,哼道:“我們走?!?/p>

      人群散去,簪子孤零零地被扔在地上,陸修撿起,拿到了宜凌身前。

      宜凌胸口起伏未平,明明眼圈發(fā)紅,硬是一滴眼淚沒掉下來,只是望著陸修手中的發(fā)簪。那是出發(fā)前,她娘親手給她的,后來遇上了洪水,東西全部失散,可作念想的,也獨剩下了這根發(fā)簪。

      這番模樣讓陸修嘆了口氣,竟有些不忍。

      湘國尊貴無比的帝女花,明明還是向人撒嬌的年紀,如今受了委屈,卻連哭都不能哭出來。

      他輕輕將簪子插進她的發(fā)里,說:“既然難過,就哭出來吧?!?/p>

      宜凌卻別過頭,神色倔強,哽咽道:“我娘沒教過我哭?!?/p>

      陸修是陳國史上最年輕的丞相,在宜凌眼里,他也是她見過的最勤奮的丞相。

      他整日處理公務(wù),凡事親力親為,少有閑暇。他今年二十有三,卻未曾婚配,聽聞京城中傾心于他的世家女子不少,可他一一婉拒,連妾都未納。所以,這偌大的丞相府,無疑是有些寂寥的。宜凌的到來,正好為其增添了一抹亮色。

      陸修在書房旁邊為她準備了一個房間,擺上文房四寶,經(jīng)史子集,當(dāng)真一副開堂授課的模樣。

      似乎看她還小,陸修也不藏私,答疑解惑,從不敷衍,甚至稍嫌敏感的政治話題,也能講上幾句。當(dāng)然,更多的時候是教她讀寫詩詞與女訓(xùn),陸修在前面念,宜凌跟在后面讀,若有不懂,便停下問他。

      宜凌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日讀到《江城子》時,宜凌問起,陸修告訴她,這叫悼亡詞,是詞人懷念亡妻之作。他說這話的時候,向來溫潤謙和的臉龐,第一次露出一種痛苦的情緒來,好像面具破碎,有些不想讓人窺視的東西,從縫隙中悄然鉆出。

      這樣的表情,讓宜凌有些感同身受的難過,于是她說:“其實我們湘國也是有詞的,我還記得呢,我唱給你聽……”

      曲調(diào)一出,卻是一首思鄉(xiāng)的詞,從她喉中緩緩流瀉而出來。本就凄清的唱詞,被少女青稚的聲音一渲染,更顯蒼涼。

      等她唱完,陸修才回過神來:“公主是想家了吧?”

      她沒有說話,陸修接著安慰她:“只要兩國安穩(wěn),不生戰(zhàn)亂,公主一定可以回到湘國的?!?/p>

      于是,那頁《江城子》便被不動聲色地翻了過去,誰也沒有再提。

      入夜時分,萬籟俱寂,宜凌從書房出來,剛關(guān)上門,旁邊的房里一燈如豆,印出窗上的兩個人影。宜凌悄悄湊近,里面卻傳來管家張叔的聲音。

      “……不管怎么說,她始終是湘國的皇女,相爺對她,始終要提防著點……”

      “張叔,你不知道,我找到宜凌的那天,她的眼神,有多像她,你讓我怎么對她做到坐視不理……”

      張叔沒有說話,陸修卻又搖了搖頭:“不,她太倔了,有時候像,有時候卻不像……”

      或許是因為有筠帝管束,這三個月,九皇子再沒有來找過宜凌的麻煩。

      進宮比試那一天,陸修特意與宜凌一同進宮。

      下馬車時,陸修囑咐她:“既然九皇子記恨你,你不如便放放水,畢竟輸贏對我們來說本不重要?!?/p>

      宜凌沒有說話,只抿嘴點點頭。

      坐到書房里,宜凌蘸上墨水,卻奮筆疾書,儼然一副全力以赴的樣子。

      放水?怎么可能。她可不愿意輸給那個討厭鬼,況且,她還真需要贏一次。

      有原本的底子在,加上這三個月勤加練習(xí),宜凌贏得并不艱難。

      結(jié)果出來后,她沖陸修遙遙眨了下眼,然后轉(zhuǎn)身跪在筠帝前面,說出醞釀已久的一番話。

      “這段時日來,丞相對宜凌悉心教導(dǎo),宜凌愚笨,平白讓丞相操了許多心,是以常常不安?,F(xiàn)在宜凌別無他求,只求皇上開恩,能讓丞相遠離公務(wù),安心休息兩日?!?/p>

      如果宜凌沒記錯,陸修每日的休息時間只有兩個時辰。

      她時常會想,就算位極人臣,就算身居高位,每日操勞于公務(wù),沒有片刻閑暇,人生又有什么樂趣呢?然而世上的事,終究不過一句“子非魚”。雖然不理解,可這不妨礙她想為他做些什么。

      這樣簡單的要求,皇上沉吟了一下,最終應(yīng)允。

      于是,走出宮殿時,陸修提議:“既然這是公主為臣爭取來的,那臣想,明天帶公主去個地方吧?!?/p>

      “這座山名叫‘雁回,是陳國境內(nèi)最高的一座山。傳聞中,登上山頂,極目遠眺,甚至能望見千里之外的湘國?!?/p>

      高山之頂,風(fēng)聲喧囂,宜凌以手遮陽,透過云霧,一條蜿蜒的大江赫顯眼前。

      那是湘潭江,也是陳與湘的分界線,江的那頭……她的家鄉(xiāng)。

      宜凌做夢都沒有想到,陸修會帶她來這樣一個地方……只因為,她曾給他唱過那首思鄉(xiāng)的歌嗎?不知不覺中,眼眶有些濕潤。當(dāng)初選了這條路,她早已沒辦法回頭,可能一別數(shù)年,再回湘國,只能是午夜夢里。

      陸修也注意到她的異常:“公主……”

      宜凌擦了擦眼睛,撒了個自己都不信的謊:“風(fēng)太大,迷了眼睛?!?/p>

      陸修也不揭穿她,只是轉(zhuǎn)移了話題:“此山之所以叫雁回山,也是因為一個傳言。傳聞中如果有南歸的大雁掉了隊,找不到同伴,就在山頂大聲嘶鳴,那叫聲穿透云霄,傳到遠方,它的同伴聽見了,就會回來尋它。”

      宜凌又擦了把眼淚,聲音略帶哽咽:“那如果有一日,我與丞相分散了,就在這雁回山等你,你可會來?”

      陸修抿唇道:“如果有這么一日,陸修赴湯蹈火,也會前來?!?/p>

      云霧之中,高山之巔,那一高一矮的清瘦身影,如勁松,如青竹,并肩而立。

      那時宜凌并不知道,一別數(shù)年,她還能再回湘國。可這幅并肩而立的畫面,年年歲歲,卻只有夢里才會有。

      持續(xù)三個月的功課一夕結(jié)束,宜凌竟有些奇怪的不舍。可她也知道,如今沒有皇命在身,她再沒有理由去打擾陸修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從山上回來后,便開始有些奇怪的情緒,每日都會堵在胸口,讓人悶悶不樂。于是,每個夜晚,她都會爬上房頂,任涼風(fēng)拂面,期望能將其吹散一二……不巧的是,那片屋頂正對著陸修的書房。

      于是,她開始對著陸修書房的瓦發(fā)呆。陸修很少會出來走動,書房的燭火經(jīng)常一亮就亮到深夜,她便不知疲憊地看到深夜。

      看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這種心會悸動,患得患失的感情——叫作喜歡。

      那一天,她想了很久,久到陸修都回房就寢了,她還在屋頂沉思。也正是這樣,才讓她撞破了一次行刺。

      沒錯,行刺。手持長劍的黑衣人,偷偷潛進丞相府,意圖刺殺陸修!宜凌嚇得手都抖了,可從小的練習(xí)讓她沒有自亂陣腳。她看準落后的一個人,落地、殺人、奪劍,一氣呵成。

      追到陸修房前的時候,刺客正在向里面吹著迷煙。宜凌大驚,一聲“抓刺客”響徹黑夜,同時也暴露了她的位置。

      陸修開門的時候,看到的正好是那樣一幕——四個黑衣人,手中白劍如銀,齊刷刷正對正中的嬌小身影。

      月色清明,映在宜凌不帶懼色的臉龐上,饒是陸修,也為她的氣勢所震。

      在所有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宜凌已經(jīng)逼退了身前四個刺客,緊接著飛身而來,一把挑飛正對著陸修的長劍。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間,等宜凌站定時,丞相府早已燈火通明,腳步聲和喊叫聲四起。為首的刺客使了個眼色,黑影頓時如潮水般退去。

      到底是雙手難敵四手,宜凌雖武功高強,卻也在混戰(zhàn)中被劍割傷了手臂。

      陸修吩咐人抓住活口,又扶她坐在床邊,便出去幫她拿藥。

      其實這種小傷,對宜凌而言早已習(xí)慣,只是這話萬不能告訴他。

      陸修離去,她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屋內(nèi)陳設(shè),果然都是他一貫的風(fēng)格,簡單卻舒服,只有一個奇怪的壇子,與房間里的其余陳設(shè)格格不入。壇身矮胖,頭上加蓋,既不像古董瓷器,也不像裝飾擺設(shè)。

      她過去拿起壇子,正想一探究竟,身后卻傳來石破天驚的一句——

      “別碰它!”

      宜凌嚇得手一抖,差點沒將瓶子抱住,幸好眼疾手快,重新將它拿穩(wěn)。

      這時陸修已經(jīng)疾步上前,將瓶子接過,珍而重之地檢查了一番。

      宜凌驚魂未定,拍著胸口問道:“這……這是什么東西?”

      陸修將東西放回架上,沉默良久才道:“這是我一位故人……的骨灰。”

      宜凌后退一步,房間里面放骨灰?這若不是陸修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惡趣味,便是這個故人,對他而言,太重要了。

      這樣一想,宜凌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就在陸修剪開她傷口旁的衣物,正要上藥時,宜凌有些酸酸地開口:“我與丞相結(jié)識至今,都是一報還一報,未曾有虧欠,那這一次,這個,”她看了看臂上傷口,“能否換得丞相的一個故事呢?與那位故人的故事?!?/p>

      這個故事,說來也簡單。故人名叫陸如奚,是私塾里的一位女夫子,也是陸修的發(fā)妻。

      性子溫柔善良的陸如奚,與陸修原是師生,后來心意相通,也就日久生情。師生之戀原是不倫,可兩人互相傾心,都不曾在意旁人的眼光,陸修還許諾,等他考取功名后便帶她離開這里,娶她為妻,兩人一生一世,恩愛不移??上菢用赖氖难?,終究沒能等到兌現(xiàn)的那一天。

      等陸修高中狀元,衣錦還鄉(xiāng)時,私塾早已空空如也。

      一場瘟疫肆虐,鎮(zhèn)上死了太多人,陸如奚也未能幸免。

      空空蕩蕩的昔日小屋里,等待他的,只剩一壇冰冷的骨灰——她不能再陪伴他了,只能托人將自己的骨灰留下,日后也好給他留個念想。

      那時的陸修突聞噩耗,心痛如死灰,不吃不喝地在小屋守了三天三夜,甚至舉辦了一個簡陋的婚禮,執(zhí)意做一個未亡人。

      三日之后,他也沒有將陸如奚下葬,反而珍而重之地將骨灰?guī)Щ鼐┏牵粤硪环N方式兌現(xiàn)諾言,讓她陪伴自己度過以后的漫漫余生。

      這么多年,他不曾娶妻,不曾納妾,有姑娘表白心意,他也會禮貌地婉拒。只因心底有一個人,一生一世,不敢忘卻。

      所以,那一日讀到那首悼亡詞,他會那樣難過,只因“十年生死兩茫茫”,于他而言,當(dāng)真是感同身受。所以,他會對宜凌好,就像他對張叔說的,只因某一刻,在她身上,可以看到陸如奚的影子。

      那一夜,宜凌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的家。她只是一直想著,原來一個人可以那樣深情,一生一世的感情,半點都吝嗇給旁人分去。她又想,就算分給她又能怎樣?她與他,哪里有半點可能。

      宜凌收到女皇來信的時候,內(nèi)心五味陳雜。湘國與陳國對立已久,當(dāng)初議和也只是元氣大傷后的無奈之舉。至于互相交質(zhì),更是為了多一份日后牽制雙方的籌碼。雖然沒有硝煙,可這兩座皇宮,同樣進行著兵不血刃的戰(zhàn)爭,端看哪一方手段更加高明了。

      女皇在信中點明,這已是她來陳國的第二年,想必已摸清了陳國形勢,有些事情,便該著手準備了。是啊,從前的溫情脈脈都是假象,她與陸修,注定是身份對立的仇人。

      刺殺陸修的刺客,來自遙遠的回紇。這個偏遠的小國,常年被陳國打壓著,在一位驚才絕艷的族長橫空出世后,才終于擺脫這種困境。那位族長野心勃勃,不僅想帶領(lǐng)族人擺脫打壓,更集結(jié)上周邊小國,試圖攻打陳國,一雪這多年恥辱。

      可這場轟轟烈烈的反攻還沒開始,便被陸修扼殺在了搖籃里。他只是于千里之外,獻出幾條錦囊妙計,便令回紇的苦心積慮毀于一旦,并將那位族長送上了黃泉路。所以,他們不惜花費重金,也要殺死陸修。因為他們既恨他讓族人重新過上永無出頭之日的生活,也恨他害死了他們衷心愛戴的族長。

      事情原委傳到女皇耳里后,她深思熟慮,終是擔(dān)心有這樣的一國之相,日后的湘國也會步上回紇的后塵。她寫下這封信,連夜派人隱秘地交到宜凌手里,只為告訴女兒,找到機會,除掉陸修。

      宜凌想,世上的事情沒有對錯,只有立場,她與陸修,錯便錯在了立場不同。

      深吸一口氣,宜凌借著燭火燒掉了信紙。

      日子細水長流,這一準備,便準備了四年。

      中秋晚宴,晚風(fēng)送涼,花好月圓,一派喜慶之景中,筠帝為十二皇子指了樁婚事。

      仿佛想到了什么,筠帝笑瞇瞇地看著宜凌:“算起來,公主來我陳國都五年了,不如干脆留在這兒,朕再為宜凌尋個如意郎君,以后琴瑟和鳴,不也圓滿?”

      明白這是試探,宜凌埋下頭害羞地道:“婚姻大事,自然是要請教了母皇才能做決定的,宜凌不敢自作主張。”

      她眸里波光流轉(zhuǎn),仿佛不勝嬌羞,唯有望向陸修時,籠了層不易察覺的凄涼。她來之前便被叮囑,不得愛人,不能動心,可這趟意料之外的陳國之行,卻給她沒有束縛的一顆心,套上了一道最深的羈絆。卻終其一生,都無法宣之于口。

      一開始,宜凌還拼命想與陸修保持距離,她想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就該管住自己的身體,不會靠近,就不會有心動??擅磕瓿Γ肆瓒紩粡埵逭埲ヘ┫喔?。

      因為這一天,正是陸如奚的生日,每年這個時候,陸修都會徹夜飲酒,緬懷發(fā)妻。張叔見不得他難過,就讓宜凌過去,陪他說說話。從第一年開始,后面仿佛就成了習(xí)慣,每一年除夕,宜凌都是與陸修一起過的。這甚至讓她生出一種錯覺,覺得她和他,很像一家人。

      記得某一年,她已經(jīng)喝得到微醺,借著酒意,大膽湊到陸修身前去,說了那樣一番話。

      “咱們兩個都是孤家寡人,與其這樣年年除夕湊到一起,不如干脆一起過,以后每一天每一年,都在一起,你說好不好?”她這話說完時,手正撫在陸修的臉龐上,醉眼看了半晌,也分不清面前漂亮如琥珀的一雙眼,是否還清明。

      等她一個激靈,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后,卻悔得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明明說好保持距離,她怎么就是想去招惹他呢?!

      她落荒而逃,事后卻又忍不住想,如果真能和他每一天每一年都在一起,那該有多美好?

      此時明月幽幽,宜凌卻想起前日偷放在陸修書房的東西,心頭一痛,只得別過頭,一口飲盡杯中濃烈的白酒。

      其樂融融的中秋之后,仿佛一夕之間,丞相心懷不軌、意圖謀逆的消息就流傳了出來,舉國震驚。聽說是筠帝聽人舉報,迅速擺駕丞相府,控制住相府所有人后,命人搜尋,最后在一塊牌位后,找到了一件嶄新的龍袍。筠帝當(dāng)即龍顏大怒,氣得臉都綠了。

      “陸修啊陸修,朕憐惜你的才華抱負,年紀輕輕便授你高位,你竟不懂珍惜,反而這樣來回報朕?糊涂!當(dāng)真糊涂!”

      他當(dāng)真是氣極了,盛怒之下急火攻心,剛說完這段話,便昏倒了過去。

      陸修與相府的一應(yīng)家眷,全部被剝奪官職,下放天牢,連辯解都沒來得及。

      到下午,筠帝醒轉(zhuǎn),又有人呈上陸修多年來以權(quán)謀私、販賣官職,甚至通信敵國等一應(yīng)證據(jù),書信都已于他書房之中搜出。這次,筠帝看完,面如死灰。他原以為陸修才華橫溢,又出身平凡,游走于朝堂原有勢力之外,扶持他上位,一為制衡,二是望他投桃報李,可人心不足蛇吞象,終究是他想錯了。

      這注定不平凡的一晚里,筠帝郁結(jié)于心,久久不能入眠。

      而在不遠處的質(zhì)子府里,收到線人的消息后,像過去的無數(shù)個夜晚那樣,宜凌坐在屋頂上,遙望著人去樓空的書房,將頭埋進膝蓋,淚水霎時打濕了大片裙擺。

      一邊是她的父母親人,一邊是她的情之所鐘,家與國,情與愛,她在中間掙扎,卻從不曾有人告訴過她,到底該如何抉擇。

      如今她親手將陸修送進天牢,心底里,卻比殺了她自己還難受。從前她總想回湘國,陪著家人,過平淡而安靜的生活,一生無波無瀾??涩F(xiàn)在,腦海里卻都是與陸修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從前那些美好的回憶,現(xiàn)在如同碎沙,她越想珍藏進心底最深處,越會被它硌得陣陣發(fā)疼。

      這一整天她都沒敢出門,她不敢看見陸修失望落魄的模樣,更是害怕,他會從她的眼神里,讀出她的心虛。畢竟這世上除了她,還有幾個人,能在這相府里面來去自如?

      女皇已經(jīng)催了四年,她也拖了四年,既然如今已然拖不下去,她也只有,讓他過完最后一個中秋。

      筠帝似乎恨極了陸修,深思熟慮后,不僅想一杯鴆酒送走他,更要宜凌親手將這杯酒送過去。御書房里,宜凌滿臉震驚,不敢置信。命運何其殘忍?最后的最后,竟是讓她親手,毒死所愛之人。

      雪,是從她上戰(zhàn)場時便開始下的。大軍壓境,黑云欲摧,白雪茫茫,天地肅殺。

      她在陳國京都生活了五年,卻是第一次帶軍以攻打的姿態(tài),遇神殺神、勢如破竹地走向金陵。

      這時距她從陳國逃出,已經(jīng)三個月了。

      得益于多年來的里應(yīng)外合,精密部署,雖然有陳國幾乎如影隨形的監(jiān)視,她還是順利回了國。

      一到湘國皇宮,她就幾乎馬不停蹄地換上了戎裝,帶軍進攻。

      雖然筠帝已有警覺,早早接應(yīng)了在湘國的陳國質(zhì)子回國??膳史磻?yīng)敏捷,奪得先機,這一場征戰(zhàn),終究是湘國占了上風(fēng)。

      湘軍以雷霆之勢,迅速碾壓陳國十九座城池,所過之處,無往不利。

      作為此次的領(lǐng)軍之將,秦以沐無疑是成功的。只是山一程,水一程,偶爾夜深,燈火零星時,她總會佇立帳前,遙望滿天繁星,久久不能平靜。

      是的,她并不是宜凌,她姓秦,叫秦以沐,不是湘國的帝女花,只是湘國大將秦嚴一個從小體弱多病的女兒。

      那是剛與陳議和之后的事,兩國交質(zhì),陳國十位皇子,少誰都不算少。女皇卻不然,她只有宜凌一個女兒,從小視為掌上明珠,讓她把宜凌送出去,簡直是用刀割她的心。

      可不送不行啊,旁人不知道,她卻知道,湘國早已是強弩之末,多加一根稻草,或許都將其壓垮。萬般無奈下,她想起了秦家這個因為體弱,從小在尼姑庵里長大的小女兒。

      她與宜凌同齡,又從小習(xí)武,更能自保,何況秦家世代忠心,她絕不會背叛自己,說起來,天底下絕沒有第二個人比她更合適。

      一個是養(yǎng)在深宮的帝姬,一個是長于深山的將軍之女,誰能分得出真假?于是,一番神不知鬼不覺的移花接木后,從此身份互換,瞞天過海,改寫了兩個人的命運。

      夜更深了,積雪開始融化,冷氣直入骨髓,秦以沐只有轉(zhuǎn)身回帳。

      她清楚,她必須保存好體力,這之后的仗,只會越來越難打。她們只是占得先機,一旦陳國反應(yīng)過來,集結(jié)兵力,絕地反擊,稍有不慎,說不定便會功虧一簣。

      她料得不錯,這一天也沒有來得太慢。

      《湘國元史》記載:元德四十七年,湘軍攻陳,兵行雁回,忽中埋伏,將浴血而戰(zhàn),廝殺慘烈。史稱“雁回之役”。

      昔日絕美如仙境的雁回山,此刻遍地伏尸,如人間煉獄。

      雖然艱險,幸而還是勝了。只是,被士兵送下山的時候,有手下看著擔(dān)架上的秦以沐,淚流滿面,又氣又急:“剛才最后那一箭,將軍你為什么不躲!你明明能躲開的!”

      秦以沐身上傷痕無數(shù),觸目驚心,連鋪開的發(fā)絲都被染成了暗紅色,她虛弱地搖了搖頭:“躲不過去?!?/p>

      當(dāng)時她的角度,正好能望見那條湘潭江,那一瞬間她便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箭。

      或許也是解脫,她想,不管這次能不能活下來,她都算還了湘國這一條命,從此天高海闊,她都能為自己而活了。

      風(fēng)吹山林,翠竹幽幽,眼前,突然又浮現(xiàn)了陸修的模樣。她真想,再見見陸修啊。

      這并不是奢望,她很清楚,陸修沒有死——她愛了五年的人,怎么會舍得他死呢。

      他早被她從天牢里救了出來,拼著暴露自身的危險,將他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施救。

      她想等一切塵埃落定,就找到他,告訴他一切真相。

      她的頭越來越昏,思緒也開始發(fā)散。

      她想告訴他,她騙過他,陷害過他,送過毒酒給他,卻也是真心喜歡他。

      是特別特別喜歡,她曾經(jīng)每晚都會躲在房頂偷偷看他,一直到很晚很晚;看到他傷心,她會比誰都難過;她很沒用,管不住自己的人,也管不住自己的心,只想和他一輩子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年,都不分開。

      最好的年華里面,她遇見他,從來都不曾后悔,那些一起念詩學(xué)字的日子,是她短暫的一生里面,有過的最美好的時光。

      “陸修……”她在心里默默念著,“求求你,不要食言,再讓我見你一面,好不好?!?/p>

      他曾答應(yīng)過她的,就像結(jié)了伴的大雁,其中一個掉了隊,另一個跋山涉水也會來尋。

      終于到了山下,軍醫(yī)連忙迎了上來,看到秦以沐時,臉色一變。

      “將軍傷得太重,怕是,無力回天了?!?/p>

      十一

      陸修醒來的時候,陳國境內(nèi)已是遍地狼煙。

      他買了匹馬,尋著戰(zhàn)火的痕跡,不分日夜地趕往金陵,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從大夫口中得知了她做的一切,他對她卻恨不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對宜凌是怎樣的感情,整整五年,她陪伴他的時間竟然比如奚還要多。

      她年紀實在太小了,所以他一直將她當(dāng)作小妹妹來看待??赡且荒瓿Γ茸砹?,過來撫著他的臉說,想和他一輩子在一起的時候,他竟然意外的有些心動。

      因為戰(zhàn)爭,一路上都人煙罕見,到臨近金陵時一個渡口時,才見到大批逃生的難民,陸修連忙下馬,上前拉住一個人。

      “這位小哥,請問前面可是湘陳兩軍的交戰(zhàn)處?”

      “沒錯,就在前面,打得可厲害了!”

      “那湘國的將軍和主帥是誰?有沒有一個叫宜凌的,她從前便住在陳國?!?/p>

      “沒有沒有,領(lǐng)軍的是個女將軍,好像姓秦。”

      陸修道過謝,有些怔怔地松開手。身后人群頓時如潮水般涌來,他寸步難行又退無可退,竟被人群推上了船。

      遙望南方,那座標志性的雁回山已經(jīng)若隱若現(xiàn)。他突然生出一絲慌亂,胸口隱隱作痛。好像天地之大,他此生,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個模樣倔強,說“娘沒有教她哭”的姑娘,后面的淚水,俱是為他而落。

      他不知道,此刻的雁回山下,秦以沐淚水滑過眼角,了無生機的眼眸,還直直望著虛空。

      真遺憾,他最終,還是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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