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上?!埩⑷A
劉禹錫與李白洞庭詩的巔峰對決
文/上?!埩⑷A
劉禹錫一生不僅挑戰(zhàn)過詩魔白居易,還挑戰(zhàn)過詩仙李白和詩圣杜甫。當(dāng)然,挑戰(zhàn)李杜不是像挑戰(zhàn)白居易那樣面對面地“斗法”,而是挑戰(zhàn)先賢創(chuàng)造的歷史紀錄。因為劉禹錫出生的時候,李白已經(jīng)去世十年,杜甫也已去世兩年。這次先來說說劉禹錫是怎樣挑戰(zhàn)李白的。
長慶四年正月,唐穆宗李恒逝世,16歲的太子李湛在靈柩前即位,三月大赦天下。八月,劉禹錫由夔州(今四川奉節(jié))刺史轉(zhuǎn)任和州(今安徽和縣)刺史。中秋前,劉禹錫到了洞庭湖。佳節(jié)游名勝,詩豪焉有無詩之理?然歷代騷客洞庭之作夥頤,其中不乏詩壇大鱷。倘若不能超越前賢,倒不如不寫。
盛唐詩壇的一號種子選手李白,關(guān)涉洞庭之作就有十多首。其中,最著名是《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之三):刬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那么,劉禹錫會不會因此而擱筆?當(dāng)然不會!那還叫詩豪嗎?劉禹錫出手了,就是那首著名的《望洞庭》: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fēng)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色,白銀盤里一青螺。意思為:湖水泛出的波光和中秋夜的月光兩相融合,沒有風(fēng)浪的湖面,好像未曾打磨的銅鏡一樣。從遠處眺望洞庭君山和湖水的顏色,好像白銀盤子里放著一顆青色的田螺。
“遙望洞庭山水色”這句,《全唐詩》等版本作“遙望洞庭山水翠”,誤矣。作者將洞庭湖水比作“白銀盤”,將君山比作“青螺”,明明是白、青兩種顏色,而“遙望洞庭山水翠”只有一種翠色,顯然不對。
李詩著意寫君山和湖水,劉詩也著意寫君山和湖水。李詩須“刬卻君山”方“好”,劉詩則無須“刬卻君山”亦好;李詩須“平鋪湘水流”,劉詩則湖水業(yè)已平靜。李白筆下是醉翁眼中的洞庭,是酡色的;劉禹錫筆下則是醒哲眼中的洞庭,是銀、青雙色的。李詩的情緒是憤青狀,劉詩的情緒則是冷靜的。
就寫景的取象比喻來說,劉詩無疑更為精巧。作者為何用未磨的銅鏡來比喻無風(fēng)的潭面?原來古代的銅鏡鑄成后要經(jīng)過精細打磨,才能清晰地照人鑒物。而未經(jīng)打磨的銅鏡,雖然大致平整,卻因不夠平滑明亮,只能隱約照物。洞庭湖面,平日里多是波濤洶涌,甚至濁浪排空。中秋時節(jié),湖水清澈,雖潭面無風(fēng),但仍有細微波痕,明月下無風(fēng)的潭面,遠遠望去很像未經(jīng)打磨的銅鏡。這樣的比喻,不僅貼切,而且極為準(zhǔn)確,足見詩人思維之縝密。
“湖光秋月兩相和”,寫的是夜初時分的景象。蒼茫的暮靄尚未完全消盡,湖光與月光兩相融和。時光漸漸推移,殘余的暮靄完全消盡。月光下的洞庭湖水面一片銀白,這銀白色的湖水,映襯得湖中君山更加青翠。于是,詩人接連產(chǎn)生了兩個比喻——“白銀盤里一青螺”,詩人先將洞庭湖水喻為“白銀盤”,然后再將湖中的君山喻為“青螺”,美哉!
就劉禹錫的《望洞庭》來說,如果沒有“白銀盤”似的湖水之“素”,那青螺似的君山也就無法“繪”出了。整個社會的教化也是如此,仁義以為“素”,禮儀以為“繪”,國家的政治才能步入正軌。八百里洞庭,在別人眼里,那是“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但在劉禹錫眼里,那不過是“白銀盤里一青螺”而已。
許多鑒賞文章都說《望洞庭》“全詩純?nèi)粚懢啊?,實則不然。“詩者志也”。劉禹錫賦洞庭,其志絕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別有一番意義在。不惟后二句有政治寓意,前兩句也同樣如此。湖光以喻臣子,秋月乃喻明君,君臣諧和,自然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當(dāng)時,新君李湛即位,又大赦天下,劉禹錫對政治有了一點幻想。但由于自己被貶在外,對朝廷的內(nèi)部情況并不了解,就像遠望洞庭的湖光秋月,猶如未磨的銅鏡一樣隱隱約約。
同樣,李白的詩也寄寓著政治之志。李詩作于乾元二年秋,這年春天,李白在流放夜郎的途中幸遇大赦放還。他立即買舟返至江夏,“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幻想著朝廷還能任用他。而當(dāng)幻想再次落空后,他只好離開江夏,出游湘中。在岳州,他遇到由刑部侍郎貶官嶺南的族叔李曄。于是,兩人泛舟同游洞庭,飲酒消愁。抬眼望去,見君山兀立于洞庭湖中,就像奸臣阻礙自己的仕途一樣,這才發(fā)出了“刬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的怒吼。
然而,君山難刬卻,世路仍崎嶇。詩人又突發(fā)奇想,這洞庭湖水原來都是無限的酒啊,秋季的洞庭山(即君山)全都醉殺了——君山上的樹葉一片緋紅的醉色!有的鑒賞文章把“醉殺洞庭秋”解作“在這秋季的洞庭湖上,詩人喝了太多太多的酒,簡直醉殺了”。這可真是“點金成鐵”之手!李白若作這樣的詩,那還叫詩仙嗎?
鑒定好詩的主要標(biāo)準(zhǔn)是創(chuàng)新和影響。就這兩點來說,劉詩遠在李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