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平
尋一個陽光豐沛的安逸午后,煮沸一盞茶水,翻開依舊泛著清香的書頁,看納蘭在船頭低吟淺唱,看煙雨江南,塞外風(fēng)光,夜深千帳燈。
讀納蘭,是要在安靜的時間里,輕斟細(xì)品的。
舊時,人們在《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淇奧》中贊道,“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如圭如璧”,這便是對翩翩公子最美的贊譽(yù)??晌沂冀K覺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氣質(zhì)上似是不夠,而“瞻彼淇奧,綠竹猗猗”獨具風(fēng)骨,卻少了點清新自然的靈性。而納蘭的氣質(zhì),像極了那凄麗雅致的玉蘭,任紅塵顛倒,人世滄桑,也不負(fù)這落魄時光。詩人說:“每一朵玉蘭都要把自己往白里開,甚至把自己開碎?!蹦敲?,納蘭性德,則是碎在了他的天賦異稟,文才出群,最終留得歷史洪荒里的輕輕一聲嘆息。所謂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或許正是那生命的匆匆而逝,成就了他的落拓才情?!罢l憐辛苦東陽瘦”,好像是天之驕子,卻總愁腸百結(jié)。或許是他的心思太過真實細(xì)膩,為情、為才所困,才一生雖榮華富貴,卻抑郁而終。納蘭用純真的眼光審視著悲喜人間,也真真配得上王國維那句“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fēng)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許多紅學(xué)家都推測,《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是以納蘭性德為原型,這也不無道理。納蘭之父明珠為當(dāng)朝相輔,權(quán)傾朝野,這么一個在官場里長袖善舞的人物,若是沒有而后那場事變,或許還會繼續(xù)風(fēng)光下去,可無奈世事無常?;蛟S是納蘭族的頹敗與《紅樓夢》中的賈府的興衰太過相似,而賈寶玉身上那絕世而獨立的綽綽風(fēng)姿竟像是納蘭性德的復(fù)刻,所以乾隆皇帝在看完這鴻篇巨制后,掩卷而道:“此乃為明珠家事作也?!倍苎┣圩娓覆芤桥c納蘭為至交好友。這樣看來,那不落世俗的濁世翩翩公子或許的確是取自容若之形,但這反而更增添了世人對納蘭的憐惜。
林黛玉終究未能與賈寶玉白頭偕老,就像有些人,有些事,注定要與你錯身而過,在等待中慢慢蒼老了容顏,只留下一段破碎的回憶,還有最深切的情意,在時光中悄然撥動著我們的心弦。天意弄人,一轉(zhuǎn)身,也許便是一世。
就像容若后來的《采桑子》:
而今才道當(dāng)時錯,心緒低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fēng)百事非。情知此后來無計,強(qiáng)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窗外春風(fēng)依舊,卻早已物是人非。一句“而今才道當(dāng)時錯”寫盡多少無可奈何,寫盡多少世間的陰晴圓缺。只是,那時的遺憾,納蘭性德已沒有機(jī)會再度說出來。
雖說納蘭性德以纏綿悱惻聞于世,且氣質(zhì)深得后主遺風(fēng)。但我始終覺得,他的詞有種鐘鼓蕭瑟的薄涼之感。不知為何,他身在皇城,詞作卻隱隱透著些江南三月的氣息。他的詞,讀來仿佛看遍群山隱逸,煙柳畫橋,流水人家,仿佛閱盡一份份質(zhì)樸又珍貴的煙火情緣,天下風(fēng)光,就如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松間明月,菩提微暖;如清風(fēng)佳釀、和光同塵。
讀納蘭,離不開的便是讀他的愛情。而在人類這偉大情感面前,文字太蒼白,語言太無力,就如再多筆墨也寫不盡人生百態(tài)、千古離愁。他卻以純真的筆調(diào)吟出了“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絕句,她所有的愛與憐惜,都給了那一個女子。我想,納蘭,必定是這樣想:縱然如此多紅顏知己又何妨,這世上,我只愛你一人便可。
誰翻樂府凄涼曲,風(fēng)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