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伊辰
前些時候,我去北京游了地壇。
“搖了輪椅,一次次走來,逃也似的投靠這一處靜地”,我也是抱著投靠靜地的心情去地壇的,兼有一懷對史老的悼念和酹酒奠英的沖動。簡言之,一方面是為了尋找安靜;另一方面是尋找史老的影子。但地壇大不如前了。
“枯藤老樹,廢殿頹檐,殘墻斷壁,歸來的暮鴉,盤桓的雨燕,風過檐鈴,雨落空林,蜂飛蝶舞,草動蟲鳴”……我幻想過不知幾次的場景,在今日的地壇卻只尋到一鱗半爪,或許連一鱗半爪都算不上,只是幾道飄搖的影子。如今的地壇已改作公園,齊整的道路,晨練的市民,盛大的廣場舞集會,嶄新的門球場地,還有格格不入的“中醫(yī)藥文化養(yǎng)生園”。在這喧嚷的氣氛里,我甚至有些艱于呼吸。
史老,你的地壇在哪里?它的安靜在哪里?
所幸古建筑還留著,不過已經(jīng)重修過,現(xiàn)在還有多半正在整修;再一個所幸,地壇還可以進去看看。
這里有當年史老憑輪椅上不去的一座祭壇,我很輕松便站在上面了。一尊廢鼎,幾根殘香,一眼望去,幾道石坊,幾座門,一直通向遠方。
史老在地壇,應當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那時的地壇幾乎無人問津,也無人修繕,草木瘋長。后來他搬了家,不再來這里,地壇修成了公園,幾百年的滄桑再度融進了一方太平、盛世安樂之中。再后來,史老去世了,有人提議在地壇公園給他修一座碑,但園方拒絕了。
我在地壇上極目四望,努力尋找史老的蹤影,耳畔隱約傳來一聲嘆息。我知道,我懷著的可笑的訪古尋幽的心情是無處安放了,但愈濃的是對史老的思念——仿佛無根的萍,擺蕩之間,仍無依靠,卻更綠了。余秋雨小時候未游過長江,一直以為白帝城屬于衣袂飄飄、純白如銀的帝王;我未曾來過地壇,揣想它應仍是曾經(jīng)的那番風貌。但我突然想起,史老在《想念地壇》里不是已經(jīng)寫過:“我偶爾請朋友開車送我去看它,發(fā)現(xiàn)它早已面目全非?!敝皇俏覜]想到,“全非”是這么個“全非”。本來我來地壇,就是想找一座碑,或者哪怕一個信物,一種依托,來憑吊史老;現(xiàn)在看來是不可能了,但這是我對自己的虧欠,并非我對史老的虧欠。
我站在地壇中央,恍惚問,天還是一樣的高,四野卻莫名地空曠了。我看見皇帝的輦駕在浩蕩的儀仗中走來,我看見史老的輪椅在荒草和亂石中碾去,忽然想起那段文字:
“我想,那就不必再去地壇尋找安靜,莫如在安靜中尋找地壇。恰如莊生夢蝶,當年我在地壇里揮霍光陰,曾屢屢地有過懷疑:我在地壇嗎?還是地壇在我?現(xiàn)在我看虛空中也有一條界線,靠想念去邁過它,只要一邁過它便有清純之氣撲面而來。我已不在地壇,地壇在我?!?/p>
佳作點評
當年史鐵生日日往地壇,在地壇中思考,因地壇而重生;而今地壇成為史鐵生的地壇,被后人銘記,被后人追懷。本文作者尋找的是地壇,更是在尋找當年史鐵生帶給我們的思考,尋找他思索人生的靈魂。忽憶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所說:“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比松覀儜兄x前人的引領和思考,我們應追懷這些思索留痕,因為它們會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
(王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