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穎++丁晨蕾++劉辰昀
摘 要: 一個是中國唐代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一個是日本平安時代的學問之神。白居易和菅原道真都創(chuàng)作了無數(shù)詩歌作品,在白詩傳入日本后,菅公的詩歌也受其影響。本文主要從菅原道真與白居易、菅原道真詩歌題材對白居易作品的受容和菅原道真詩歌語言對白居易作品的受容三方面論述其對白詩的接受和容納情況及白詩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 菅原道真 白居易 受容
白居易是作品流傳最廣泛的唐代詩人,其在世時作品就遠播諸國:“雞林賈人求市頗切,自云:‘本國宰相每以百金換一篇。其甚偽者,宰相輒能辯別之。自篇章以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薄捌淙毡尽⑿铝_諸國及兩京人家傳寫者,不在此記”[1]。白居易詩文流傳至日本后,引起日本漢詩界的極大關注,詩人們紛紛效仿白居易,使得平安時代的漢詩詩風為之一變。當時對白居易受容最全面最深入的便是平安時期詩人菅原道真。根據(jù)《平安時代文學與〈白氏文集〉》一文統(tǒng)計,“菅原道真在《菅家文草》中引用、化用《白氏文集》達500多首,80多次”[2],可見白居易對菅原道真的深遠影響。本文從詩歌創(chuàng)作、人格精神等方面探究菅原道真對白居易的受容情況,力求對白居易在日本的深遠影響提供參考。
一、菅原道真與白居易
(一)日本白居易——菅原道真
菅原道真是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公卿,學者。長于漢詩,被日本日尊稱為“學問之神”。他的詩文作品有《菅家文草》12卷(900)、菅家后集(903)。其詩歌受白居易影響極大,《菅家文草》中有這樣的記載:“(元慶)七年四月廿一日,緣響渤???,權行治部大輔事。是時道真與渤海大使裴文籍,賦贈答詩數(shù)首,使稱曰‘道真文筆似白樂天也。”渤海大使裴文籍感嘆他與白居易詩文相似。此事后人也有記載,梅洞林慤《史館茗話》載:“菅丞相撰進其三代家集二十八卷,以獻延喜帝。帝賜御制律詩褒之,其詩曰:門風自古是儒林,今日文華皆盡金,唯詠一聯(lián)知氣味,況連三代飽清吟。琢磨寒玉聲聲麗,裁制余霞句句侵。更有菅家勝白樣,從茲拋卻匣塵深。時人榮之。先是,渤海大使裴頲與菅相贈答,謂其詩體似樂天,故御制云爾。末句意旨難解,蓋讀此集,則白集可拋擲之義乎?三代者,謂清公、是善及右相也。右相文藻今猶存焉,二代集不傳,可以惜焉!”[3]可見渤海國人承認菅公之詩頗似樂天之姿。
昌泰三年(900),時任右大臣的菅原道真向醍醐天皇獻上其祖《菅家集》六卷、其父《菅相公集》十卷和自作《菅家文集》十二卷,醍醐天皇賜詩云:“門風自古是儒林,今日文華皆盡金。唯詠一聯(lián)知氣味,況連三代飽清吟。琢磨寒玉聲聲麗,裁制余霞句句侵。更有菅家勝白樣,從茲拋卻匣塵深?!辈⒆宰⒃疲骸捌缴鶒郏栋资衔募菲呤硎且?。今以菅家,不亦開帙?!滨旎收J為他的詩可以超越白居易,雖有過譽之嫌,但亦可見日本詩壇對其和白居易的密切關系的認可。希世霊彥《北野參無準圖》:“我菅丞相本儒家,詩比樂天無等差。行到江南何所有?名尋禪老實梅花?!币舱J為菅原道真的詩堪與樂天相媲美。可見道真果是公認的“日本白居易”了。
不僅如此,道真自己亦以白居易自詡。如《余近敘詩情怨一篇呈菅十一著作郎長句二首偶然見酬更依本韻重以答謝》,后注云:“來章曰:蒼蠅舊贊元臺辨,白體新詩大使裁。近來有聞裴颋云:禮部侍郎得白氏之體,余讀此二句,盛上句之不欺,兼下句之多酢酬和之次,聊述本情。余心無一德,身有三官??偠灾?,事緣恩獎,更被勅旨,假號禮部侍郎,與渤海入覲大使裴颋相唱和詩總九首,追以慚愧,故有此四句?!彪m自號慚愧,其實記此事以揚名?!侗境拇狻钒擞屑o長谷雄的書序《延喜(901-923)以后詩序》:“九日賦菊散一叢金(唐太宗詩),詩曰:‘庶士路中疑不拾,道家煙里誤應燒。丞相常吟賞,以為口實。乘醉執(zhí)予手曰:‘元白再生,何以加焉?予雖知過實,猶感一顧?!盵4]梅洞林慤《史館茗話》也記載:“紀長谷雄侍內(nèi)宴,賦《草樹迎春詩》曰:‘庭增氣色晴沙碧,林變?nèi)葺x宿雪紅。菅相乘醉執(zhí)其手曰:‘元、白再生,恐難及乎!”[5]菅原道真極力贊賞紀長谷雄之詩,認為其詩簡直可以超越元、白。從二人關系來說,也有將自己和紀長谷雄并稱,與元白相媲美之意。
(二)菅原道真人格精神對白居易的受容
從道真的作品中能看出白居易對道真在人格精神及生活方式方面的影響,同時能夠看出,道真的確名副其實,可以稱為日本的白居易,其自詡及他人評價皆非虛妄。
菅原道真曾被貶謫兩次,根據(jù)他的仕途可以將他的人生經(jīng)歷分為四段,分別是:仕途顯達時期、貶謫贊岐時期、重回臺閣時期和貶居太宰時期。白詩對道真的影響可謂是一生的?!遁鸭椅牟荨吩娝摹犊蜕釙分袑懙溃骸皝頃r事事任輕疏,不妨隨身十帙余。百一方資治病術,五千文貴立言虛。謳吟白氏新篇籍,講授班家舊史書。罷秩當須收得去,自慚猶過橐衣儲?!陛言勒姹毁H太宰權帥之時,只帶了白居易的詩集赴任。兩人的人生經(jīng)歷頗為相似,皆仕途波折。在平安朝人的印象里,提到竹就會想到白居易。白居易之所以好竹,并且在詩與文集中多次用竹,不僅因為其每貶謫之處皆有竹的陪伴,更大一部分是為了表現(xiàn)和追慕一種高潔剛毅不屈之志。
道真的詩中也多詠竹。如作于寬平七年的《竹》:“翠竹修籬下,修修玩碧鮮。雨中重影合,風里晚聲傳。欲見龍鱗化,見期鳳翼遷。寒霜如可拂,萬歲表貞堅。”風雨中的竹子青翠欲滴,動靜結(jié)合,雖風吹雨打之竹又能夠傲然挺立,表現(xiàn)出竹之堅韌不拔之志?!坝婟堶[化”取自“竹杖化龍”的典故,白居易的詩中曾化用此典故“聞茂先之劍飛,見長房之杖化”。
道真被貶于太宰府所做的《雪夜思念家竹》別具一格:“自我忽遷去,此君遠離別……縱不得扶持,其奈后凋節(jié)?!边@首詩是將家竹視做朋友,很有將竹視為白居易之意。所突破之處在于竹遭雪埋而折,可見他當時處境艱難,但竹雖折,仍“后凋節(jié)”,足以體現(xiàn)出品質(zhì)的高潔不屈。
白居易對道真精神人格上的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竹上,還體現(xiàn)在各種題材的詩歌當中,如詠物詩、抒情詩等,都能見到白居易的影子。道真對于白居易詩歌的受容不僅僅是形式和語言藝術手法上的學習與借鑒,更多的是情感傾向和精神品質(zhì)及生活方式上的一種選擇。
二、菅原道真詩歌題材對白居易作品的受容
除了在人格精神上對白居易的受容外,菅原道真詩歌對白詩更是受容非常深入。從題材上說,道真對于白居易詩歌題材的受容是多方面的,有詠物詩、感傷詩、抒情詩、感懷詩等。
白居易有一首《送春》:“三月三十日,春歸日復暮。惆悵問春風,明朝應不住。送春曲江上,眷眷東西顧。但見撲水花,紛紛不知數(shù)。人生似行客,兩足無停步。日日進前程,前程幾多路?兵刀與水火,盡可違之去。唯有老到來,人間無避處。感時良為已,獨倚池南樹。今日送春心,心如別親故。”菅家文草卷三當中也有一首《送春》:“春送客行客送春,傷懷四十二年人。思家淚落書齋舊,在路愁生野草新?;殡S時余色盡,鳥如知意晚啼頻。風光今日東歸去,一兩心情且附陳?!钡勒娴倪@首詩是在被貶謫至贊岐路上所寫的,因為遭到世俗小人的誣陷,新登基的光孝天皇把菅原道真貶謫,詩中可見道真內(nèi)心的悲涼。同時從“傷懷四十二年人”可以看出道真感嘆自己已經(jīng)年老,空有一顆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心,自己卻遭到貶謫。詩題為送春,又何止是春光的逝去?同樣逝去的是自己的年華及對自己前途的希望,他擔心朝廷會如同這春光一般漸漸衰頹。這與白居易詩歌所表現(xiàn)的情感如出一轍。兩首詩詩題一樣,同樣借送春表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又同屬傷懷詩,可見道真對于白居易詩歌題材的受容。
詠物詩當中,白居易與道真具有同樣詩題的《柳絮》。白居易的《柳絮》:“三月盡是頭白日,與春老別更依依。憑鶯為向楊花道,絆惹春風莫放歸。”道真的《柳絮》:“春雪紛紛繞柳枝,見知老絮陌頭垂。詩人詠得詩情苦,莫使狂風第一吹?!卑拙右自娝磉_的是對年華流逝、時光虛度的感慨。道真的詩也頗有相似的情感。除此之外,《菅家文草》卷五的《紫藤》及《白氏文集》卷一的《紫藤》,《菅家文草》卷二的《雨中花》及《白氏文集》卷二十二的《和雨中花》等皆為詠物詩受容。
再者如感懷詩的受容,《菅家文草》卷四中的《不睡》與《白氏文集》的《不睡》,詩題相同,感懷相異,菅原道真是因思宅思孫遲遲難以入睡,而白居易則是年衰自無睡,感嘆年華已逝。同卷次的還有《白毛嘆》與白居易的《櫻桃花下嘆白發(fā)》,同是感嘆白發(fā),白居易望著紅櫻花好卻臨風堪嘆,年貌自衰,而受其影響的菅原道真卻對頭將少發(fā)樂觀慷慨,莫言老去。這兩組詩歌皆為即事感懷的題材,但是所感懷之情卻不相同。
三、菅原道真詩歌語言對白居易作品的受容
菅原道真對于白居易詩語的受容,建立在對于作品的深入理解和足夠認識上,因為在詩語受容上分寸的拿捏及使用的靈活性的把握需要作者掌握好界限和范圍。從作品的分析當中可見菅原道真對于白居易詩語的受容可謂較為自然靈活。
(一)原詩句中能夠直接吸收借鑒的部分
道真對于白居易詩句當中二、三字常用語的引用有動詞、有名詞。動詞有“撥簾”“月砌”“嘲風月”等,名詞有“山郵”“生衣”“愿絲”“詩魔”等?!皳芎煛痹凇遁鸭椅牟荨分惺蔷硪弧渡疥幫ざ勾隆分械摹安晃凤L霜幾撥簾”,用自《白氏文集》中的《重題》中的“香爐峰雪撥簾看”,此為白居易名句。“山郵”意為“山上的驛站”,在《菅家文草》中為卷二《喜田少府罷官歸京》的“山郵水驛思紛紛”,《白氏文集》中的詩句為卷十四《亞枝花》的“山郵花木似平陽”?!遁鸭椅牟荨肪硪弧度胂臐M句過藤郎中亭聊命詩集》中的“愛嘲風月欲興狂”中的“嘲風月”與白氏文集卷二十三《留題郡齋》“吟山歌水嘲風月”相同?!吧隆钡囊馑际恰跋囊隆保毡痉Q夏衣并不作“生衣”,道真的“生衣欲待家人著”中的“生衣”是化用白居易的“熨帖舊生衣”。唐代杜甫也有“生衣”之用,原句為“歸楫生衣臥,春鷗洗翅呼”,但是其中這兩個字的意思是指“物體表面寄生的菌藻類植物”,同字不同義。
從道真對白居易詩歌字詞的運用當中,可以看出道真對白居易詩歌運用并非斷章取義似的運用。兩種不同的語言體系,詞句的意思不同,可是道真運用得恰當準確,無生硬之感,很好地表達出自身所要表達的意思,也給作品增加了文采。
(二)將原詩句的一部分改編成吸收的部分
1.將文字換成同義或別義字詞的改編
為了更好地表達意思,道真還將白居易的詩句中的文字進行同義字改編,表現(xiàn)出大抵相同的意思,卻有著不盡相同的韻味?!栋资衔募肪硎闹小赌和痢贰按蟮炙臅r心總苦”在《菅家文草》卷一《七月六日文會》變成了“一感流年心最苦”。兩者都是表現(xiàn)內(nèi)心的苦,但是前者側(cè)重于內(nèi)心苦悶,而后者則重點在于感傷“流年”。白氏文集中的卷二十八《恨去年》中的“春來不著家”,在《菅家文草》中換個表達方式就是卷六《詩友會飲同賦鶯聲宴飲來花下》中的“每年春月不居家”。同樣,白氏文集中卷二十五《山石榴花十二韻》中的“今為砌下芳”在《菅家文草》卷四《春日感故右丞相舊宅》中則改編為“仍舊春開砌下花”。從五言變成了七言,其詩句意思卻相同,而放在整句詩中所起的作用又不相同。
將詩句中的文字改成同義字,自然能表達出大抵相同的意思,但是道真對于白居易詩句的受容還有將文字換成別義字詞,從而表現(xiàn)出與原詩句相反的意思,以達到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白氏文集卷十二《長恨歌》中的“孤燈挑盡未成眠”,其意思是燈盡但是還沒有入睡之意,表現(xiàn)的是內(nèi)心的愁而睡不著,但菅家文草中卷一《山陰亭冬夜待月》中的“挑盡窗燈眼更嫌”則是表現(xiàn)疲累,意思相反。
道真對于白居易詩歌的受容不是照搬,而是將其“易容”從而達到受容。
2.將原詩的字句顛倒
將原詩句的字句顛倒能夠達到不一樣的效果,道真對于白居易詩句這樣的化用處理也不少。《白氏文集》卷三《新豐折臂翁》“直到天明痛不眠”在《菅家文草》卷四《晨起望山》中改為“不寐通宵直到明”;《白氏文集》卷三十三《新亭病后獨坐招李侍郎公垂》中的“淺把三分酒”在《菅家文草》卷二《暮春見南亞相山莊尚齒會》中改為“三分淺酌花香酒”;《白氏文集》卷十八《江樓宴別》中“夕吹和霜利似刀”在《菅家文草》卷四《對殘菊詠所懷寄物·忠才子》中改為“霜氣和刀每夜寒”……
道真對于白居易詩句形式的轉(zhuǎn)變自然不止這幾種方式,轉(zhuǎn)變之后在詩歌當中孰優(yōu)孰劣也需要更深一步判斷,但是可以看到菅原道真對白居易詩語收容形式的多樣性和靈活性。
四、結(jié)語
菅原道真對白居易在詩歌題材和詩語方面的受容在形式上具有多樣性和靈活性,可見道真對于白居易詩歌受容的巧妙,定是在道真對于白居易詩歌內(nèi)容和藝術手法的熟悉和理解之上。無論是詩歌題材還是詩語的受容,不僅是形式上的借用和化用,而且是更深層次的受容。從兩人的詩歌中可以看出白居易對菅原道真精神情感及生活方式等的影響。詩可鳴志、可訴情,可以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他人的藝術創(chuàng)造、思想情感,菅原道真對白居易詩歌的受容也是白詩藝術魅力的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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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徐州工程學院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新課題論文,項目名稱:菅原道真對《白氏文集》的受容;項目編號:xcx2016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