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樺
在皖南,你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到村莊的。皖南的村莊常常被綠樹叢蔭所遮蔽。如果你看見山腳下,某個溪流邊,突然出現(xiàn)一叢、兩叢高大挺拔的樹木,那樹林的下面肯定會藏有一個村莊。而那叢樹林,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水口”。
皖南人認(rèn)為,村莊的水口,是村莊風(fēng)水的所在。水口之處,栽種的往往是楓樹、香樟和檀皮。
魚沖里是和王村相鄰的村子,在魚沖里有一棵千年楓樹,它的根須深入地下,盤桓周圍幾百米遠(yuǎn),參天高聳,枝葉婆娑,灰色的粗糙不平的樹皮,像一塊塊鱗片,用手一掰就會紛紛脫落。夏天的傍晚,我和小伙伴們喜歡坐在楓樹那粗大的、裸露在地面的樹根上,數(shù)著從枝椏間漏下來的陽光,聽著細(xì)風(fēng)吹動楓葉的“沙沙”聲。
村前屋后,所栽的樹多數(shù)是相同的,大多是榆樹、棗樹、檀樹和槐樹。而桑樹及梨樹是不準(zhǔn)近村栽植的,要栽在離村莊很遠(yuǎn)的地方,“?!迸c“喪”,“梨”和“離”的諧音,讓人們覺得不吉利。榆樹和棗樹是有生殖意味的樹,喻多子多孫,早生貴子之意;檀樹和槐樹則寄托著兒孫們甜蜜的生活,安全吉祥。
樹見證著村里人的生活,老樹更是見證了村莊中幾代人的生活。有的樹竟是村里的始祖所植——在歙縣新安江畔的漳潭村,有一株古樟樹,樹干需八人才能合抱。相傳,漢張良不留戀功名利祿,離開朝廷在此隱居,成為后來的漳潭村人的祖先,這棵古樟樹就是張良栽種。在許多村落,人們對待古樹就像對待祖先一樣,虔誠地供奉著,在古樹的枝椏上挽著紅綢,在它的根部擺著供品與燃香,古樹成為了村人心中的神。
我最喜歡的是松樹。在松樹林中,是不生長雜樹野草的。特別是在秋天的時候,風(fēng)一吹,地上落滿了松針。有松樹的地方通常是干凈和涼爽的,松林之中,清風(fēng)徐來,沁人心脾。小時候,我常拿一本書,坐在松林中讀,我覺得在那里讀書,有禪意。松樹一般是野生的,誰也不會特意去種一棵松樹,但正是這些松樹,用它常年的綠色、碩大的樹冠豐盈著村莊,它們掩映著低調(diào)的院落,把參差錯落的屋舍攬入懷中。
年紀(jì)越大,懷舊之心也重了起來?;氐酱謇锏臅r候,我常常要去數(shù)數(shù)那些留存下來的古樹。由于各種原因,古樹越來越稀少了。奔向城市的人們,對古樹的保護(hù)和敬畏正在日漸減少。許多古樹,因為偷伐,或自然災(zāi)害,只剩下一截截樹樁。但你不用擔(dān)心,在村里,每死去一棵樹,都會有新生的樹從原地生長出來。
新生長的椿樹,一月不見,就會長高一大截,它全身披滿嫩黃的花朵,映著陽光,醉在春的深處。垂柳搖曳,在溪岸邊排成長隊,逶迤遠(yuǎn)去。柿樹林,最美的時光是在冬天,冬天里掛在樹上的果實,像是村莊里掛出的串串紅燈籠,讓村莊溫暖靈動起來。
村莊里的樹,是鳥來兒的筑巢之處。樹為鳥遮陽遮雨,鳥給樹以生機(jī)勃勃。對村里的人來說,它們就是一只只從天邊飛來的鳥。村莊就是一棵樹,是它們暫時歇息的地方,等老了的時候,它們還是要飛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