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花兒”王韓生元

付新潔

這位老人叫韓生元（圖①），正對著錄音機，忘我地自娛自樂。他是一位新疆的民間“花兒”歌手，也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新疆花兒”的代表性傳人，他生前被譽為“新疆花兒”的活化石。老人雖已作古，但是一提到新疆的回族“花兒”，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早在1953年，他就以民間歌手的身份，應(yīng)邀參加新疆第一屆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代表大會，還登臺獻藝，為時任中共中央新疆分局第一書記王恩茂和各民族觀眾演唱了回族“花兒”。在“新疆花兒”的傳承和演唱史上，他最早給“花兒”注入了濃郁的新疆特色，是天山腳下第一位唱響“花兒”的回族人。

韓生元1921年生于青海，家中世代都是“花兒”歌手，從小就習得一手唱“花兒”的技藝。他七歲父母雙亡，孤身輾轉(zhuǎn)流落新疆昌吉一帶，最后定居米泉縣長山子鄉(xiāng)（今屬烏魯木齊市米東區(qū)管轄）。1946年，他娶了一位啞女為妻，生了七個孩子。兩人雖然不能語言交流，但感情甚篤，相濡以沫六十余載不離不棄。

圖②中，靜靜的小院里，晚年的韓生元情不自禁為老伴吟唱著“花兒”，老伴靜靜地依偎在他肩頭，歌聲已經(jīng)令她沉醉。圖③中老伴深情瞧著自己的丈夫，滿臉的喜悅與幸福。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韓生元雙目失明后，老伴成了他的拐杖，一日三餐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韓生元到外面演出，老伴就是他的化妝師，把胡子修好，把衣服穿好。韓生元不論多晚回家，老伴都會做好飯等他，有時還一勺一勺地喂他吃飯。圖④中，老兩口吃著湯面片，就上涼拌辣子，多么樸素的一頓農(nóng)家晚餐。

圖⑤中，韓生元身著青色中山裝，眼戴石頭鏡子的這身行頭，每當有人來訪時，他才穿戴起來，平時他舍不得穿戴，都仔仔細細地收起來。這副石頭鏡子還是米東區(qū)文化館為了演出需要，給韓生元配的，還為他制作了一套長袍馬褂，從此，這成了韓生元標志性的演出形象，觀眾看到這身穿戴的他一上臺，便會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花兒”是我國多民族文化百花園中的一朵奇葩，韓生元一生自編自唱上千首“花兒”，在昌吉乃至新疆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每年慕名而來的人踏破了韓生元家小院的門檻。圖⑥是1989年，米泉縣文化館楊萬鵬在韓生元家采訪，搜集整理韓生元“花兒”歌詞的場景。可以看出，主人家陳設(shè)簡陋，但非常整潔。兩杯茶水，一桌一紙一筆，兩個人一坐就是一天，心無旁騖。1995年，昌吉州歌舞團音樂家余音，也來到韓生元的小院采訪這位“新疆花兒王”，畫面中的韓生元喜笑顏開，只要說起“花兒”，話匣子就關(guān)不住了，內(nèi)心的喜悅藏都藏不住。一同前來的三個人，或記錄或交談或傾聽，也被韓生元的說唱感染了（圖⑦）。

研究“新疆花兒”的專家李富，曾在韓生元家里吃住數(shù)十天，對他的“花兒”作過深入研究；中央電視臺專門錄制播出過韓生元的專題片；《中國文化報》等各大紙媒爭相報道過他。

學者程萬里先生這樣說，韓生元老先生師承甘肅和青海的傳統(tǒng)“花兒”，如果他只是原原本本地照著前輩們的唱法唱下來，他也就是眾多“花兒”歌手中的一個而已。但是他卻把新疆的“花兒”藝術(shù)推向新的高點。韓生元演唱的新疆“花兒”，基本保持了內(nèi)地“花兒”的傳統(tǒng)和形式，但又有著濃郁的新疆味道，尤其是他通曉維吾爾語、哈薩克語、柯爾克孜語等語言，了解各民族的方言土語，他的“花兒”又有了其他少數(shù)民族的音樂元素，形成了別人無法企及的多民族元素的“花兒”演唱藝術(shù)，被專家稱為“花兒飛區(qū)”。韓生元被推選為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民間藝術(shù)研究會理事，被自治區(qū)文化廳和自治區(qū)文聯(lián)授予“新疆花兒”演唱藝術(shù)家稱號，被中國民間藝術(shù)研究會吸收為會員，獲得諸多榮譽（圖⑧）。

韓生元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了，耳朵卻格外靈敏，聽到什么唱什么；雖然沒有文化，韓生元卻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即使耄耋之年，依然耳聰心睿、思維敏捷，口頭表達能力很強，幾乎出口成章。人們說他是一位沒有文化的“文化人”。1995年，“西部歌王”王洛賓（前排右三）來米泉觀看“花兒”演唱（圖⑨），聽了韓生元的演唱后，曾當面評價說：“你如果識字的話，成就應(yīng)該在我之上。”

憑借驚人的記憶力和口頭表達能力，韓生元以口口相傳的方式教授了上百位弟子。圖⑩是韓生元邊演邊唱，手把手地向徒弟授藝。韓生元教導弟子，演唱“花兒”要用心唱，因為“花兒”本是心上的肉，心上的話，要含有激情，要帶著感情唱。韓生元教給弟子的不僅僅是自己幾十年的演唱經(jīng)驗、演唱形式、表現(xiàn)手法、格式韻律、語言風格等，更多是對“花兒”的情感與熱愛。

圖11是2006年4月，韓生元在米東區(qū)舉辦的新疆“花兒”培訓班上，給徒弟教唱《三十三石蕎麥》。我們看到，他們上課的地點不是在教室里，而是在院子里。韓生元邊教邊演，徒弟們邊學邊唱，氣氛熱烈。

圖13是2005年3月，韓生元與弟子蘇山林同臺為家鄉(xiāng)父老深情演唱。師徒倆配合默契，技藝精湛，臺下的掌聲熱烈持久。圖14是2006年9月，韓生元攜眾弟子在新疆民間文化藝術(shù)節(jié)上，演唱了他的“花兒”代表作《花花尕妹》。

2012年1月1日，韓生元歸真，享年九十歲。韓生元是演唱“花兒”時間最長的老藝人，他家三代唱“花兒”，他自己唱了八十余年“花兒”，彌留之際，他還哼著“花兒”。“花兒”已經(jīng)與他的生命密不可分，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家里、田間地頭、“花兒”演唱會上……有“花兒”的地方就有韓生元。

圖12是韓生元與徒弟們在培訓班上的合影。像這樣的培訓班，恐怕韓生元自己也記不清教授了多少期了吧！教了多少徒弟，怕也是數(shù)不清嘍！

圖15是在長山子鎮(zhèn)馬場湖村村民韓生元家中，一曲曲悠揚的“花兒”飄出窗外，回蕩在小小村落上空，“花兒”聲引來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韓生元家。這是一場普通的家庭“花兒”演唱會。像這樣的家庭“花兒”演唱會在長山子鎮(zhèn)不止一場，在韓生元生活的長山子鎮(zhèn)，幾乎村村都有“花兒”歌手，人人都會唱兩段“花兒”?！盎▋骸边@一來自民間的藝術(shù)真正走向了民間。

音樂是不分國界、不分民族的。圖16中，韓生元戴著他標志性的石頭眼鏡，與身著民族盛裝的老阿肯孜牙特對唱。圖17中，八十八歲高齡的韓生元，依然在青格達湖登臺演唱，瞧瞧唱起“花兒”的精神頭兒，哪里像一個八十八歲的老人。

在韓生元老人為數(shù)不多的家庭照中，我找到了兩張。一張是全家福（圖18），不知是何時所拍，但可以想見，兒孫滿堂的韓生元夫婦，晚年生活是多么幸福。還有一張韓生元老兩口和孫子的合影，三人端端正正地坐著，目視前方。合影下方的文字很有意思：我也像阿爺一樣，將來當個藝術(shù)家（圖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