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宇
病床上的爺爺對我笑了,眉角似蒼茫大海上飄搖的木船,皺紋如莽莽山巒中蜿蜒的溝壑。
我站在父親身邊,看著爺爺微笑。那笑容竟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被灰白病房墻壁襯托得愈加分明的衰弱與無力讓我陌生,而讓我感到熟悉的,是記憶里爺爺?shù)奈⑿Α?/p>
進入高中后,我一兩個月都難去爺爺家一趟。一次,聽父親說爺爺念叨著想見見我,我便趕緊隨父親前去。
可能是因為許久沒來,平日里的老屋竟顯得格外空寂。爺爺?shù)姆块g里電視開得很響,我敲敲門,走了進去。房間里十分昏暗,爺爺躺在床上,瞇著眼睛盯著墻上的電視。電視里是廣告推銷節(jié)目,主持人富有感染力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屋里的氛圍反而愈顯壓抑。我靜靜地坐到爺爺身邊,“爺爺,我來看你了。”
爺爺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瞇著眼睛,用枯瘦的雙手用力拍了拍我,聲音沙啞著說:“放假了吧,現(xiàn)在讀書真苦啊,我過去可不用這樣。”
我大聲了些,不讓廣告的聲音蓋過:“爸爸說您前陣子剛在上海做了手術(shù),現(xiàn)在感覺好些了嗎?”
“爺爺身體好著呢,你平時學(xué)習(xí)忙,又那么累,不用總來看我?!彼M量用平穩(wěn)的語調(diào)說,然后慈祥地笑了,眼神里微微透著光。
又聊幾句,我便離開了。出房間時,爺爺依舊盯著電視。我猜想他可能一整天都是那樣度過,關(guān)上門,卻不知門里門外相隔的是什么。
又一次手術(shù),經(jīng)過漫長的治療,爺爺終于好轉(zhuǎn),今天,我們一家人剛剛把爺爺接回家。
在回學(xué)校的路上,我走在車流之中,宛如漫步在時光的洪流里。我想起爺爺?shù)男Γ夯蛩?,或滄桑,或辛酸,或欣慰,每一次都是為我而笑。那是一個多么容易滿足的老人,他把全部真心握在手中,送給我溫暖,替我拂去心靈蒙上的塵埃,小心翼翼維護我孩童的純真。倘若目光是光,我知道爺爺?shù)墓馐冀K凝聚在我身上,每時每刻都在望著我,為我指引著更為明亮的前路。
我開始明白,愛有歡笑,也有淚水,即便我們終究會和親人一一告別,漸行漸遠,也要讓那曾經(jīng)的一切在身上凝結(jié),進而生出精致而結(jié)實的翅膀,越飛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