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太燕
[摘要]兩宋以來,文風鼎盛的江西產(chǎn)生了眾多文化世家,它們在文化思想的形塑、前行中厥功至偉。清代新城陳氏即是其中的代表,陳門諸子在承延江右文風,參與建構“桐城派”,引導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賡續(xù)和轉型,以及接續(xù)古典書法藝術等方面均享有盛名。迄今,尚無專論關注、分析陳氏家族,而對此作深入的探討是拓展江西地方文化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也有助于推動中國清近代文化的整體性研究。
[關鍵詞]江西新城陳氏;文化世家
中圖分類號:K8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354(2017)02-0035-09
南宋紹興八年(1138)建制的新城縣(今稱黎川縣)山川秀美,人文郁勃,吳澄《送左縣尹序》曾言:“其山奇秀明麗,而民俗士習亦肖之”,“多產(chǎn)英彥。”虞集亦贊:“其山磅礴而清潤,其水通暢而淵沉。故其人物之生,多美質良才”,“為文學之懿于東南,在甲乙之目?!彪m處群山之間卻涌現(xiàn)了李覯、王無咎、鄧元錫、呂南公等先賢,其中以李覯、鄧元錫尤得推崇,“先是李泰伯先生實為縣境內(nèi)人。閱三百余年,當明嘉隆之世,征君鄧潛谷先生出焉。其學精究于天人之奧,而博觀夫歷代王路之隆汙,著為《函史》《五經(jīng)繹》諸書,證同辨異,旁推交通,聿歸一致。其一時之學者,若何工部垕,馮太仆渠,先后繼起,莫不各本心得而實措諸行事。故新城之士,其能有志于學而不靡于俗者,類皆闇然為己,不事表襮。蓋泰伯、潛谷二先生之風尚使然也?!?/p>
明清之際,此地讀書風氣依然,“家誦歌而戶詩書”,“士以氣節(jié)自高,下鍵攻苦,發(fā)伏藏之書讀之,擷其芳鮮之氣,以自潤澤,而之必溯古先作者之旨,以相兢尚姓名為郡國指數(shù)者,不下數(shù)十人,斯一時之盛世矣。吾友陳大士、艾千子嘗語予曰:近日文章光氣,半在新城,予遜謝不遑。去冬于試事羈羊城,有偶社刻其文,半屬吾邑?!比肭搴螅匀灰环逶「柙?、后先蔚炳的景象。除了新城本地孕育的文人、學者,寓賢也為新城文化場的形成提供了重要資源:朱熹與弟子黃榦等講學于福船山;虞集謝病歸臨川,僑寓南城、新城最久;方以智往來壽昌寺等處數(shù)年,從游者眾;宋之盛、謝文洊也多次講學新城。這種融合了內(nèi)外文化生成、發(fā)展誘因的狀態(tài)造就了新城文風蔚然的事實。在各種因素影響下,新城產(chǎn)生了深具影響力的文化世家:中田陳氏,該家族人才輩出,自乾隆延至民國時期,代有賢能涌現(xiàn)。
一、“代有聞人”:才士頻現(xiàn)的新城陳家
1951年,著名書畫家、詩人溥儒應陳灨一之請為其文集作序,其中用大篇幅稱許了陳家綿延不衰的盛景:
如西江一隅之文,易堂九子啟其緒,而恢宏博雅、奇?zhèn)ス瀹愔康?。蘇齋三使豫章,遂有古文在新城之言,蓋新城自陳凝齋太史以樸學大昌于世。親授經(jīng)于其五子恕堂、約堂兩觀察守誠、守詒,履堂中書守中,繹堂方伯守訓,果堂侍讀守譽。俱以富文藻,登甲乙科。太史既傳業(yè)于魯絜非進士仕驥,仕驥傳其學于太史諸孫,仁山制府觀,石士侍郎用光,曾孫玉方閣學希祖,雪香尚書希曾。復使侍郎從惜抱游。其元孫輩如曾湘鄉(xiāng)盛稱之二陳,懿叔大令學受、廣敷州牧溥。當湘鄉(xiāng)開府金陵,嘗作百韻中興武功,一時勝流爭和焉。湘鄉(xiāng)獨舉二陳之兄鏡之太守霈恩和詩,謂足追蹤半山。洪楊亂始,子鶴樞相孚恩方以大司寇告歸養(yǎng),文宗下詔與湘鄉(xiāng)并起督贛湘軍務,再參密勿,時稱燕、許。斯可見太史之子孫曾元承傳有自,而皆能以文章大顯于時世也。當其盛時,海內(nèi)言文章者,必推桐城之方、劉、姚,而次及新城陳氏。矧科第連綿,而冠蓋啟戟之相望者,幾二百有余年。掌文衡者,殆遍十余省,桃李盈天下。陳康祺作《郎潛記聞》稱為世家文學之最。姚姬傳有‘世澤之長,家法之嚴,無逾于江右新城陳氏者。太守冢子季起軍門,為吾友陳灨一之嗣父,嘗居湘鄉(xiāng)幕,與劉霞仙中丞蓉并稱草檄神手。迨出膺專閫,戰(zhàn)死兵間,其集亦亡。生父蘅皋先生亦久居大府,督撫雖交章薦之,不幸早逝。灨一于經(jīng)史文章,自幼秉庭訓,負文名,老益詞華氣充。
宋時,陳氏先祖從外省遷居新城,扎根繁衍,后陳世爵于清初舉家遷至邑西中田。自乾隆朝以來,陳家才彥頻出,與贛域其他文化世家,如奉新帥家、萍鄉(xiāng)文家、義寧陳家相比,新城陳家文風賡續(xù)更久,涌現(xiàn)人才更多,如溥儒提及的陳門諸子就在多個領域占有一席之地。
陳道(1707—1760),字紹孔、紹洙,號凝齋。乾隆十三年進士。未出仕而歸鄉(xiāng)養(yǎng)親。立義田、廣救濟。又建藏書樓,聚數(shù)十萬卷,惠利鄉(xiāng)民。為人嚴毅清苦,以憂勤惕厲為信條。陳道育五子:長子陳守誠(1726—1765),字伯常,號恕堂。乾隆二十四年進士。曾任浙江金衢嚴道。重文教,喜提攜后進。次子陳守詒(1732—1809),字仲牧,號約堂,又號半癡翁。監(jiān)生。曾任安徽太平府知府,河南陳州知府。樂于濟人,于京師設黎川新館,便利士子往來。三子陳守中(1740—1803),字和叔,號履堂。乾隆三十五年舉人,援例內(nèi)閣中書。為學務經(jīng)濟而汲汲于善舉。四子陳守訓(1740—1786),字良叔,號繹堂。監(jiān)生。官至山東濟東泰道。五子陳守譽(1748—1818),字季章,又作薊莊,號果堂。乾隆三十六年舉人,援例內(nèi)閣中書。
陳家尤以長房、二房人丁興盛,才士匯聚。陳守誠育有數(shù)子:長子陳元(1746—1775),字愷齊,號節(jié)庵。監(jiān)生,援例光祿寺典簿。生而醇篤,長經(jīng)濟,董理家業(yè)。四子陳觀(1753—1816),字賓我,號鑒軒、仁山。乾隆四十九年進士。官至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陳希祖(1767—1820),字敦一,號玉方。陳元長子。乾隆五十五年進士。任刑部主事、員外郎,浙江道監(jiān)察御史。陳希曾(1766—1816),字集正,號香雪。陳元次子。乾隆五十四年解元,五十八年探花,授翰林院編修,任翰林院侍講,日講起居注官,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武英殿副總裁。見事明達,廉潔能干。陳德卿,字雪蘭。陳希祖之妹。通經(jīng)史、工詩詞,著有《錚華館稿》。陳延恩(1800—1851),字登之、云乃。陳希祖長子。任常州府江陰知縣,松江府川沙同知。陳晉恩(1797—?),字服籽。陳希曾長子。任湖南長沙知縣,山東沂州府知府,陜西陜安兵備道。陳孚恩(1802—1866),字子鶴,號紫藿。陳希曾次子。道光五年拔貢,以朝考一等入吏部。六年,擢主事。十二年,升郎中。二十年,任太仆寺少卿。二十二年,擢太仆寺卿。二十六年,任工部右侍郎兼管錢法堂事務,兼署工部尚書,移戶部右侍郎,總督倉場事宜。二十七年,授兵部左侍郎,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以山東審案大臣,署山東巡撫,賜頭品頂戴,紫禁城內(nèi)騎馬,“清正良臣”匾額。二十九年,授兵部尚書,移刑部尚書,又移吏部尚書。三十年,因咸豐繼位事犯諱,降三級留任,以親老乞養(yǎng)回籍。咸豐二年,以原官幫辦江西團練。次年,因擊敗太平軍賞戴雙眼花翎。八年入都,署兵部侍郎。九年,授兵部尚書,因子涉科舉案降一級。十一年,受肅順、載垣案牽連,落職放逐,遣戍新疆。念其任事多年,在伊犁幫辦軍務。遇回民攻城,率子孫守御,一門殉難。陳學受,字永之,號懿叔、藝叔。陳觀之孫。監(jiān)生。主講弋陽書院。專攻《春秋》,著有相關書籍十種。
陳守詒亦有數(shù)子:長子陳煦(1754—1917),名有光,字青梧。貢生。充四庫全書館三分館校閱,欽賜舉人,援例光祿寺署正。次子陳繼光(1763—1824),字朗亭。監(jiān)生。任甘肅寧州知府,廣西慶遠知州。三子陳用光(1768—1835),字石士、碩士。嘉慶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任國子司業(yè),翰林院侍講學士,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左侍郎。嘗充日講起居注官,文淵閣直閣事,國史館纂修。以編修出為鄉(xiāng)試、會試同考官,以閣學侍郎出為福建、浙江學政。四子陳瑾光(1792—1840),字玉士。道光五年舉人,補景山官學教習。陳蘭祥(1775—1831),字伯芝。陳煦長子。道光九年進士,翰林院庶吉士,未及散館而卒。著有《晚翠齋遺稿》。陳蘭瑞(1789—1823),字小石。陳用光長子。才氣高勝。著有《觀象居詩鈔》。陳溥(1806—?),字稻孫,號廣敷。陳蘭祥三子。監(jiān)生。厭棄科舉,慕豪杰勛業(yè)。游京師、閩、楚二十余年。著有《陳風說》。
又如五房陳守譽長子陳吉冠(1766—1793),字嘉甫。乾隆五十四年舉人,援例都察院知事。三子陳椿冠,字喬云。道光二年舉人,任陜西郿縣知縣。
陳家后期名家尚有:陳灨一(1892—1953),又作甘簃,別署睇向齋主人。早年充袁世凱、張學良幕僚,后寓京滬賣文為生。陳祖壬(1892—1966),字君任,號病樹。先后拜馬其昶、陳三立門下,被稱作“陳門三杰”之一。學問淹博,精旨浻造,兼通詩詞,汪辟疆《光宣詩壇點將錄》比之為“地佑星賽仁貴郭盛”。
二、“易堂風度”、“桐城氣象”:新城陳氏的文學淵源
“易堂九子”中的魏禮、魏禧、林時益均與新城有不解之緣。順治十一年(1654),魏禧前往新城,“交孔鼎,授徒涂氏三年?!倍鴵?jù)《涂太君七十壽序》,從康熙四年至康熙八年魏禧在此授徒達五年之久?!段菏遄游募酚胁簧倥c新城有關的詩文,如《新城道上》《客新城送伊公入山》《辛丑五月寓新城塔下寺奉懷沈仲連先生在旴》《新城九日寄內(nèi)》《丁未三月授徒新城編左氏兵法卻寄門人任安世賴韋吳正名》《新城縣學宮重修記》等。魏禧逗留新城期間,與當?shù)孛咳缈锥?、涂斯皇、涂允恒、涂子山等相交甚篤,招攬的弟子則有孔之逵、涂尚嵂、涂尚岠、涂尚峻、涂尚崧,涂尚嶐、涂大諏、涂大詢、黃光會、孔尚典等,對新城文教造成了深遠的影響。魏禧弟子梁份為易堂風氣在新城的傳承起到了重要作用,1717年,19歲的黃永年致信叔祖黃造侯,為未能親炙易堂、程山而悵惘,“念昔數(shù)十年前,理學則有程山,文章經(jīng)術則有易堂,皆在數(shù)百里。生同其時,或可負笈從游,得其論議以相激發(fā),不至如今之悵悵然,無所適從也?!睂S造侯當年從易堂、程山游學艷羨不已,自恨無良師益友相與砥礪,希望叔祖不吝賜教。黃永年后來拜梁份為師,成為易堂再傳弟子。陳道在國子監(jiān)讀書時拜黃永年為師,魯九皋又拜陳道為師,陳用光等人則是魯氏弟子。因此,就形成了魏禧→梁份→黃永年→陳道→魯九皋→陳用光、陳希曾、陳希祖→陳叔彝→陳灨一的傳承譜系。易堂文風對新城文人影響很大,如涂登為張世谷《漱玉園集》作序時說:“予昔慕易堂為古文,從族兄海門(涂學珙)師游”,“于易堂巍然為魯靈光者,殆不數(shù)人而后起”。沈德潛也將陳道之文“其旨雅馴,脫去浮夸苛碎之習”歸功于“蓋自寧都魏氏以議論馳騁名一時,江西學者多宗之。”
“桐城派”長期主盟清近代文壇,成員遍布蘇、皖、桂等地,新城一支也是不可忽視的構成。乾嘉時,論文者就“桐城”、“新城”并舉,“乾隆嘉慶之際,天下言文章者推桐城,而江西新城亦最盛”。邵懿辰稱:“至今天下語正學之所恃以維系,而足為士大夫求師友者之所資藉,在江左右必推桐城姚氏。而新城陳氏尤旁魄郁積,材子弟甚眾,科第蟬連,名位烜赫,百余年不絕?!眲⒙暷尽锻┏俏膶W淵源考》共收贛籍文人72人,新城陳氏有12人,僅次于桐城方氏(17人)、姚氏(15人)。大體而言,陳道、陳守誠這兩代人與姚鼐是友朋之誼,到了陳用光這輩,就視姚鼐為師了,他們在烘托“桐城派”聲望,傳布桐城義法等方面厥功至偉,尤以陳用光為代表。他數(shù)次到鐘山書院拜謁姚鼐,受教年余。他異常敬崇姚鼐,比作韓愈、歐陽修,姚鼐對他亦贊譽有加,“碩士年少才駿而志遠,固世之異士也?!睅熒嗵幦缤胰耍瑥囊υ姟拔崽米游舻?,寒梅照檐牙。子去歲幾何,三見青草芽。俄聞子將來,笑口成斜”(《碩士約過舍久俟不至,余將渡江,留書與之成六十六韻》)即可見一斑。師生常通書簡,或討論學問,或指點文藝,或品評生活。陳用光《太乙舟文集》錄與姚鼐書信十數(shù)封,《惜抱先生尺牘》則收寄陳氏書札百余通。姚鼐歿后,陳撰《姚先生行狀》,流露出失所歸依的傷痛。作為姚門的“真?zhèn)魅恕?,陳用光“不獲于流俗,而奉一師之言以終生”,自然大力傳揚姚學:一、整理、刊行姚鼐著作,如《莊子章義》《惜抱軒尺牘》《姚先生四書文選》等皆有“新城陳氏刊本”。二、利用任考官、學政的契機推行姚鼐學說及為文法則,這點尤得梅曾亮盛贊,“今侍講學士陳公……守乎師之說,如規(guī)矩繩墨之不可踰。及乙酉科,持節(jié)校士于兩江,兩江人士莫不訪求姚先生之傳書軼說,家置戶習,以冀有冥冥之合于公,而先生之學,遂愈彰于時。蓋學之足傳,而傳之又得其人,雖一二人而有足及乎千萬人之勢,亦其理然也。”故有學者認為,桐城派圍繞陳用光、鄧廷楨、姚瑩、梅曾亮形成了四大傳播中心,嘉慶之季、道光中葉以前,陳用光是傳播姚學的首要人物。
延至晚清民國,陳家俊彥頻現(xiàn)的盛況不復如前,但其子弟與“桐城派”的關系仍在延續(xù),這歸功于陳灨一對傳統(tǒng)文脈的執(zhí)著。二十世紀初,已獨領風騷百余年的“桐城派”頻遭攻擊,尤其是新知識分子借助異域學說,在先設的古今新舊架構下予于痛斥,同時因白話文成為學習、書寫的新標準,文言喪失了過去的地位,由舊文人掌握的刊物也紛紛改刊,導致他們的言說空間日益萎縮。在多重壓力的擠迫下,“桐城派”無奈地淡出了中心,但該派文人并未退出歷史舞臺,他們的苦語呢喃在陳灨一主編的《青鶴》雜志上得以續(xù)寫。1932年11月,陳灨一秉著“書生好作不平鳴”,“期將國粹向前程”(《〈青鶴〉半月雜志刊行喜作》)的理想創(chuàng)辦了《青鶴》,以求傳續(xù)古典、融會中西。雜志刊發(fā)了200余種清近代名家的未刊稿,其中涵括眾多“桐城派”文人著作,如姚鼐《惜抱使湘魯日記》,陳用光《太乙舟詩詞鈔》,署名曾國藩的讖緯學著作《冰鑒七篇》,以及后期桐城派作家作品,如馬其昶文10篇,王樹枏文5篇,林紓文2篇,姚永樸文2篇,姚永概文2篇,吳闿生文1篇,孫宣《朱廬筆記》及文15篇,葉玉麟文32篇及詩數(shù)首,李國松文10篇,楊聲昭文6篇。
除了刊載作品,雜志還為關涉“桐城派”的論爭提供了空間。錢基博在《青鶴》第一卷第四期《后東塾讀書雜志》中評價范當世“力推桐城,而文章蹊徑實不與桐城相同”,指出徐昂所言范氏傳桐城之學不過是皮相之談,反稱范氏、張謇為“南通派”,認為他們的文章“以瘦硬盤屈取勁”,與“桐城派”“以紓徐澹蕩取妍”大相徑庭。徐昂弟子馮超致信反駁錢基博,強調(diào)姚鼐傳曾國藩,又傳張裕釗,再傳范當世,所以范氏“其學一本于桐城義法”,“淵源所自不外桐城”,錢氏之說值得商榷,對錢氏“詆文毀詩”的行為表示質疑,又以錢文引用“江湖小說語”,譏其不合文法。錢基博復函作了辯解。不久,馮超再致信錢基博,批評其“徒以形貌”論文。雙方就“桐城派”的賡承譜系、語言規(guī)范及詩風等問題作了論辯。這些信函均刊在雜志第一卷第十四期上,同期“論評”又登載了錢基博《復陳灨一先生論文書》,錢氏在肯定曾國藩、張裕釗于桐城文風嬗變中具有創(chuàng)造性轉變意義之外,堅持突出范當世的地位,“不得不溯伯子為河源岱宗以開一地之文運,猶之方望溪之在桐城,曾文正之開湘鄉(xiāng)?!边@場論爭延伸到《國風》《大江北商報》等媒體,成為文學公共事件。因“桐城派”宰制性地位的散失,這種討論已無法影響當時的文風與創(chuàng)作,卻有極重要的學術史價值,可為后世反觀、重評“桐城派”提供有益的參照。陳灨一對這個與自家有特殊關系的流派也作過反思,雜志第一卷第二十期刊發(fā)了其《論“桐城派”》,指出論文當去宗派化,他解釋了否定“桐城派”命名的原因:一、方苞、劉大櫆、姚鼐先后以文蜚聲,卻不自居“桐城派”。周永年興會所至,放言“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姚鼐謙抑不接受,反而自比柳開、穆修。二、“文章之道,人各有其性靈。雄詞麗句莫不可自造,奚竣模仿古人始足鳴高?!比绻勒铡巴┏桥伞钡拿壿嫞瑥陌舜蠹抑袝觥安枧伞?、“眉山派”、“廬陵派”等,不然何以比肩桐城。顯然,這種命名方式存在問題。三、經(jīng)過熏陶,作文者往往會承襲師門法則,但師法不等同于宗派。姚門名家甚多,曾國藩、邵懿辰等都有后學附麗,可曾國藩之文詞雄氣厚似韓愈,有別于姚鼐的清真雅正,梅曾亮、方東樹諸家也均伸出桐城藩籬。囿于門戶之見,強調(diào)作文要作古文,作古文要學桐城派,不然則不能稱作為文,不能稱作得古文正宗,這種認知無法服眾。尤為可恨的是,一些學識淺薄,只知摹寫,卻號稱恪守桐城家法的為文者更是敗壞了“桐城派”聲譽。因此他主張取消“桐城派”的稱謂,“桐城派之稱,不亦可已乎?”
隨著《青鶴》因戰(zhàn)火??善渚鄢傻摹巴┏桥伞睍鴮戯L潮也徹底衰息。新城后人陳灨一在自編的雜志上記錄了“桐城派”最后的遺響。這份持續(xù)了近五年,遠銷各國的雜志有重要的意義,讓我們認識到了現(xiàn)代文學史敘事的本質主義弊端,即“桐城派”并非像多數(shù)文學史所描繪的那樣:在新文化運動的沖擊下頹然潰敗,以至于煙消云散,它其實是社會轉型以及學術權力的運作等因素影響下被提前終結,進而被文學史家人為地遺忘了,《青鶴》為我們冷靜、客觀地回到歷史現(xiàn)場提供了路徑。而新城陳氏諸子或見證或參與了“桐城派”的擴展、鼎盛、滑落、衰敝等環(huán)節(jié),尤其是陳用光、陳灨一還與之休戚共生、榮辱同進,以切身體驗演繹了一段關于一個家族與一個文學共同體的文壇佳話。假如避開陳氏家族論“桐城派”,則這種探討不免殘缺。
三、貫通文藝:陳氏諸子之文學觀及書法實績
陳家諸子在文學、藝術及學術上均有建樹,留下了不少詩文、著作和書法作品,我們可以擇取幾位代表略加論述。
陳道為學首重理學,也旁及心學,認為前者為入門階梯,本根大定后參以陸王學說可廣其識。他對明代學風多訾議,覺得儒學至明大興,卻又大壞,“蓋自經(jīng)義取士,四子六籍之言浸漬于人心,士束發(fā)受書,皆知尚名義,崇本務實,故一時道德經(jīng)濟文章節(jié)烈之士,濟濟翔翔,為世羽儀。后稍陵夷衰微,性命仁義之言益工,而行益僻,學益雜且偽。強者虛矯滅裂,弱者蒙頭扃知,泯泯棼棼,依人護己,上不足為國家養(yǎng)士之報,下無以矜式閭間。”他強調(diào)須避門派之見,博觀慎取,不作主奴之分,“以盡集思之道可矣,遽執(zhí)一說,分別彼此,懼其或隘也。”在創(chuàng)作上,他主張文章乃性情的外化,“文之賦形,萬有不齊,而有性情托焉?!淙硕鵀閷捲R舱撸溲远鄿貪櫠鸵?;為果毅也者,其言發(fā)奮而縝栗;靜正者之言,淵然以深,凝然以肅。反是,而為蕩佚浮誕怪詭之文,其人亦多浮薄不根,行僻而偽者?!奔幢闶侵扑囄囊膊辉摻艘u他人聲貌,運筆時不茍因循才是為文之正道。他深受汪琬、魏禧影響,脫去浮夸苛碎之習,喜言世事,好作深湛之思,凡水利、田賦、吏治等皆有成說。其文融卓識于內(nèi),發(fā)他人所不能發(fā),文風疏暢通達,韻致簡潔。其詩取徑多元,古體以曹植、阮籍、左思、陶淵明為首選,律詩以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為宗,以為作詩不該專事摭拾填砌,揣摩字句,否則所得定然品卑,去大雅甚遠。其詩多寫羈旅行役、即事感懷、借景寓情等,率真質樸,不興繢藻。
陳用光身處“漢宋之爭”激烈的時代,但其為學能以宋學為主,兼取漢宋,他認為漢學沉浸于饾饤考索,“務枝葉而忘本根,逐細碎而舍遠大,事空文而鮮實用”,失卻為學之本,而宋學也有缺陷,“高談性命,而躬行多遺議,窮究事理,而于典章制度且懵然莫名其所從來者?!币虼?,主張融會貫通,打破漢宋之間的壁壘,于兩派之法無偏執(zhí)。
陳用光早年從魯九皋讀書,愛模仿朱仕琇之文,后又向諸多名家討教,“于乾嘉大儒,若朱文正、彭文勤、錢宮詹,江右學者自蔣心余、魯山木諸先輩以下皆濡染浸漬,遠有耑緒,而祈向所專則惟桐城姚先生?!惫势湮膶W觀較為駁雜,大體以姚鼐為主,融綜各家:一、持守詩教傳統(tǒng),認為學士大夫之諷詠和野人孺子之謳歌雖然不同,但皆可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他鼓呼作家須有強烈的責任意識,勉力為文,“茍其人之不賢,與雖賢而不盡力于文章之事者,皆不足以與乎此。”在他看來,創(chuàng)作之本在于德行,博學次之,節(jié)奏、義法又次之。二、反對輕視“時文”,他指出時文與古文有內(nèi)在的共通性,也是對經(jīng)義的演繹,無論古文、時文,若能闡揚經(jīng)義,均足稱賞。他對劉大櫆、彭紹升等以古文為模本進行時文創(chuàng)作極贊賞,表示選擇陸隴其《一隅集》,姚鼐《四書文選》為規(guī)范教授諸生也是因為這些文章得先人體格,不泥古而適于用,合乎治世之理。三、強調(diào)“義理”、“考據(jù)”、“辭章”的三位一體,“宜求其精焉者于考據(jù)得其要矣;宜求其確焉者于辭章得其清矣;宜求其恢奇而典則焉者博問于友朋而詳考乎見聞?!彼字亍傲x理”,以為胸蓄義理才能有所議論,他認可的“考據(jù)”也與漢學家所言的“考據(jù)”名同實異,“非欲以名物象數(shù)之能,考證矜其博識也?!奔纯甲C應避免局囿于對典章名物的稽查,要與格物致知聯(lián)系起來,不重例舉一物之大小,一事之同異,須究其大者,究其遠者,明了歷史變革的規(guī)律,有用于世。他也重視辭章,以為韓愈、歐陽修、歸有光超出他人在于完美地把握了文辭,“詞具”、“氣質神味”并存才能稱為至文,否則行之不遠,朱熹被廣為接受,文辭起了關鍵作用,鄭玄著作難通,即因拙于文辭,孔穎達注疏讓人讀之欲睡,也因疏于文事。另外,他還重視“氣”,指出作文取途須正,以龔自珍為戒。
姚鼐曾贊賞陳用光之文光氣俊偉,近似陳子龍。梅曾亮則稱其文“理道寬博,樸雅不為刻深毛摯之狀,而守純氣。專主柔而不可屈。不為熊熊之光,絢爛之色。靜虛澹淡,若近而若遠,若可執(zhí)而不停?!彪m得姚鼐扶植,陳文又不死守姚氏家法,衡文重實,鄙棄華而不實之風,以經(jīng)世致用為旨歸,“論攻道口賊情形,謂宜諭將兵者廣召謀計之士與圖破賊,不必專恃大礮轟擊,則有戎昭果毅之勇,而無玉石俱焚之患。論邪教滋蔓之原則,以為大興、宛平之選吏未得慎簡之方,河南山東之察吏未得舉措之道,言洞機要,符于廟算?!瓘陀趶U員效力一事,更專疏論之,于乎蘄讀書致用也?!标愇恼摂嗑珜?,渾厚凝練,言之有物。其詩亦師多家,直接點明的有姚鼐、袁枚、蔣士銓、翁方綱等,又私淑鄉(xiāng)賢黃庭堅,而能“出入唐宋,不名一家。自抒性真,語必己出,于閑邪抑蕩之旨三致意焉。”
陳灨一最重要的文化功績在于創(chuàng)辦《青鶴》,這份為保存國學,張揚學術傳統(tǒng),反對盲目跟從西方的雜志共出了118期。它的出現(xiàn)有幾個意義:一、提供反思“新文化”的標本?!靶挛幕\動”為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轉型提供了新方向,標示了文化前行的新路徑,但部分割裂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陳灨一駁斥過這種單維取向,“麻醉西方文化者……目所視,西方之景也;耳所聞,西方之事也;口所言,西方之人也;手所指,西方之物也;足所履,西方之地也。幾非是無以鳴其高,炫其奇。而家珍羅列,輒搖首嗤鼻,以為只應懸諸拍賣行中,賤價而沽?!睙o疑,一味追時尚、近西方,黜傳統(tǒng)、毀古學無益于文化的賡承,理性之路應該是中國與西方、現(xiàn)代與古典的熔接,文化歷時性與共時性的雙線并行。所以他將雜志的宗旨定為:“本志之作,新舊相參,頗思于吾國固有之聲名文物,稍稍發(fā)揮,而于世界思想潮流,亦復融會貫通,勤求理論,不植黨援,不畫畛域,不納貨利,不阿時好”。相應地,《青鶴》刊發(fā)了一些重估傳統(tǒng)文化的文章,如章太炎《救學弊端》,胡先骕《評錢基博〈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等。二、保存史料。雜志登載了名家著述約二百種,如孫詒讓《白虎通校補》《籀庼題跋》《經(jīng)考室遺文》,章士釗《孤桐雜記》《孤桐題跋》等,多為未刊稿,也有一批鄉(xiāng)邦文獻,如文廷式《聞塵偶記》《南軺日記》,夏敬觀《清世說新語》《忍古樓詩話》《吷庵詞話》,陳三立《散原精舍文存》等,為后世研究提供了史料支撐。三、揭示了舊文人的生存狀態(tài)?!肚帔Q》的發(fā)行在嗜好傳統(tǒng)的讀書人中產(chǎn)生了共鳴,有人發(fā)出“天下讀書種子未盡絕”的感嘆,它為舊文人提供了言說空間,讓他們擁有闡述文學(化)見解的領地,滿足了續(xù)寫傳統(tǒng)的心理訴求。
陳灨一存世作品甚多,第一類是掌故叢談,以《新語林》尤為聞名,它仿《世說新語》體例分德行、政事、文學、品藻等三十六條目,“凡所述固以不掩其真為主,而行文尚多不欲盡吐之言,非以恩怨為褒貶,非以好惡定是非?!氯∑涓邼崳x取其公正,言取其雋永。或曰名流大節(jié)固多,豈獨借此一言一行而傳?不知此雖動止語默之細,皆足為讀書窮理之助,亦可覘社會之風尚、人心之趨向也?!痹摃鵀闀r人寫時事,涵括近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各界人物,品鑒公允,涉筆成趣。第二類是詩歌。在詩學觀上,他認為作詩不難,但詩難工,“夫詩乃自抒性靈懷抱者。懷之所蓄,詩無不諧;情之所至,詩無不美;學之所萃,詩無不工。”他批判一味模仿古人,以近似魏晉六朝或唐宋某家自詡的詩人;反對“征事取其僻怪;造句錘其奇異;用字采其奧古”,自以為博通淵雅的詩法。其詩學王安石、元好問,以不俗為旨。第三類是各體文。他主張“求真”、“積學”,“政事可以文飾,惟文學不可假借;風節(jié)或激于一時而成,惟文學非積久不能至?!逼湮母駠蓝o婉而達,有史傳之風,而紆徐雅馴又似歐陽修,得陳三立、楊云史和溥儒等名家稱許。
陳門重書法,諸子弟各有造詣,如法式善贈詩陳用光,“君不工書書特妙,亦拙亦澀亦危峭?!标惣凇肮?,尤擅八分,勁厚有韻,非常人所能逮?!标愊T巴砟陼闷洌ǘ洳_和之致……已足與潘榕皋、吳竹橋輩相軋矣?!标悓W洪“真行書不失家法”。陳希祖、陳孚恩、陳灨一等可稱名家。
陳希祖自小工書,“及成進士,書益進。嘉慶壬戌癸亥以后遂大成,踵門求書者益多,書名滿京師,識者謂自劉石庵相公外無與顏行者也?!逼鋾辆氬俸瘢鹊枚洳砟晟袼?,時人常將其與張照、劉墉同舉。包世臣《國朝書品》將“陳希祖行書”歸入“能品下”與周亮工草書、張照行書、劉墉行書、翁方綱行書同列。他認為陳氏奄有諸家之長,又有自得之處,“故侍御玉方先生,以書名宇內(nèi),稱為華亭后身。華亭為近世書宗,執(zhí)筆者莫不學,劣者不能似,優(yōu)者得其形,蓋由未悉華亭源流所自也。華亭受箓季海,參證于北海、襄陽,晚歸平原,而親近柳、楊兩少師,故其書能于姿致中出古淡,為書家中樸學。然能樸而不能茂,以中歲深襄陽跳蕩之習,故行筆不免空怯,去筆時形偏竭也。侍御酷嗜華亭,而導源平原,故形神皆肖,異于世之學華亭者。……侍御終身未染襄陽,故姿致遜華亭,而下筆時近茂,則其自得固別有在矣。”他還比較過伊秉綬與陳希祖,覺得二人師出同門,但陳氏守師法而有變化,勝出伊秉綬。齊學裘《見聞隨筆》也有“陳玉方先生”條:“其書遠宗右軍、魯公,近法董思白,得晉人空圓之妙。國朝書家,自張得天司寇,劉石庵相國而外,無有倫比?!R池時,即命學裘伸紙,耳提面命,口傳八法,囑裘觀其運腕運肘之法,不必觀其落紙之書也。曾書一聯(lián)一條幅授裘書法,聯(lián)云:果是端莊必流麗;全憑頓挫長氣機。邊款云:子冶喜學書,天資亦秀,因與論入門之要。條幅云:學書不必展卷即臨,須細玩之,漸得其一種秀氣。則此帖全神在目,半月后臨之,事半功倍矣。”陳希祖論書重原本:“書有五字:‘神、氣、骨、血、肉。缺一不可。碑刻縱善,形摹而不可學,當求古人真跡學之?!逼鋾鴱V得稱贊,時人以得片紙只字為榮,2001年國家文物局將其列入了1795至1949年間限制出境著名書畫家作品名單之中。
王闿運《論近代名人書法》對陳孚恩有過評價:“陳子鶴行草絕倫;莫子偲篆分入圣;何猿叟早學錢氏,晚專漢碑,至其意趣,純乎黑女,則亦仍包之前說,通碑帖之畦町。要其臨池勤力,日課有程,比于諸家最為用力。其生平自命,方古無慚;然墨跡照曜,上石則減,反不若陳、莫小大可鐫,由純用筆鋒,韻趣在墨故也。……嘗以為逸少不如北海,子鶴勝于香光,循此以來,頗異時好?!蓖跏仙踔琳J為陳孚恩高于董其昌,致使馬敘倫諷刺其不知書。
陳灨一亦享書名,有潤例傳世,“榜書:尺以者每字三元,尺以外者每字五元,按尺遞加。楹聯(lián):五言六言四元,七言八言五元,長聯(lián)以尺記,每尺二元。碑志:每百字二十四元。壽屏:每幅二十元。條屏:每幅八元。堂幅:四尺八元,五尺十元,六尺十二元,不滿四尺,以四尺論。橫幅:如堂幅例。冊頁:每頁以大小論,大者五元,小者四元,楷書加倍。扇面:行書每件三元,楷書及他體加倍?!迸c同期大家相比,此潤格也不低。他還與夏敬觀、黃孝紓合作畫過扇面。
錢鐘書《管錐編》錄述了陳病樹一則軼事,李宣龔壽辰收得一批詩文條幅,“陳漢策先生賦七律以漢隸書聚頭扇上,余方把玩,陳祖壬先生旁睨曰:‘近體詩乃寫以古隸耶?余憬然。后讀書稍多,方識古來雅人深致,謹細不茍,老宿中草茅名士、江湖學者初未屑講究及乎此也。”可見其論書講究體例與法度,認為字體與文體須對應,方顯妥帖。
四、結 語
自唐末五代以來,江西區(qū)域漸次開化,到兩宋時已然文風蔚然,并延續(xù)至近代,因此傳統(tǒng)文學(化)資源極其豐富,但相關研究卻不盡如人意,仍有許多人物、現(xiàn)象或流派未進入研究者的視野或只作過表層的概觀式描述。以文學(化)家族研究為例,現(xiàn)今已有部分研究成果,如李才棟、曹濤主編《中華文化世家·江右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介紹了從東漢袁京至民國王禮錫共約130個家族,具有重要的開創(chuàng)和奠基之功,也許是囿于叢書體例,“行文以述為主,寓評于述,不作煩瑣的考證與辯偽”,“本書的資料來源包括正史、野史、方志、譜牒、碑銘、筆記、文集、序跋、書札、學案、專題資料匯編及有文字記載的民間傳聞等”,導致這部著作在材料的辯偽,史料的開拓,文獻的解讀,以及學術觀點的呈現(xiàn)等方面均顯不足,同時由于是集體成果,文章水準也參差不齊。江西歷代文學(化)家族研究取得最大成績的是關于兩宋時期的研究,出版了一些高水平的著作,如湯江浩《北宋臨川王氏家族及文學考論——以王安石為中心》(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沈如泉《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南宋鄱陽洪氏家學與文學》(巴蜀書社2009年),黎清《宋代江西文學家族研究》(中山大學出版社2013年)等,以及如虞文霞《宋代江西的教育、科舉、文學家族》,黎清《宋代江西文學家族的構成及其分析》,朱潔《江西家族與文學之關系研究——以鄱陽四洪為例》等論文,研究已經(jīng)比較成熟,而關于其他朝代的情況,獨到的研究較少。回到本文涉及的清、近代時期,比較重要的文學(化)家族至少有吉水李元鼎家族、寧都魏禧家族、南昌熊一瀟家族、南豐謝文洊家族、奉新帥慰祖家族、新建程煥采家族、武寧盛際斯家族、臨川李紱家族、新建裘曰修家族、星子干特家族、鉛山蔣士銓家族、大庾戴衢亨家族、安福王邦璽家族、臨川李聯(lián)琇家族、清江楊錫紱家族、東鄉(xiāng)吳嵩梁家族、宜黃黃爵滋家族、萍鄉(xiāng)文廷式家族、新城陳用光家族、義寧陳三立家族、新建胡先骕家族等,除了魏禧、蔣士銓、文廷式、陳三立等少數(shù)家族之外,關于其他家族的研究少有全面或精到的論述。無疑,對他們作深入的探討是拓展江西地方文化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也有助于推動中國清近代文化的整體性研究。自然,也希望本文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吸引更多有識之士介入到江西文化的研究和宣傳之中。
(責任編輯: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