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惠
[摘 要]《如此白天,如此夜晚》是法國新古典主義作曲家弗朗西斯·普朗克的聲樂套曲,是其創(chuàng)作成熟時期的代表作。作曲家把這九首詩的順序按照從早到晚的時間安排,通過“人”的一天的生活場景來折射其一生的生活情景。整個套曲通過各種音樂語言的運用,描摹外部環(huán)境和人物內在情感,經過一系列的發(fā)展、斗爭和變化,最終達到和諧統(tǒng)一。它的音樂語言的布局契合了佛教生死輪回的觀點,九首歌曲的內容各自與佛教輪回的十二因緣相對應,體現了不同文化不同事物之間內在的聯系性。
[關鍵詞]弗朗西斯·普朗克;聲樂套曲;《如此白天,如此夜晚》;音樂語言
《如此白天,如此夜晚》(TEL JOUR TELLE NUIT)是法國新古典主義作曲家弗朗西斯·普朗克的聲樂套曲,是普朗克創(chuàng)作成熟時期的代表作。套曲采用了法國超現實主義詩人保爾·艾呂雅的詩歌《豐采的眼睛》中的九首詩。詩歌的內容反映了一戰(zhàn)后人們心理上的變化,對生活、對人生及對社會的一種矛盾的心態(tài)。
作曲家把這九首詩的順序按照從早到晚的時間安排,通過“人”的一天的生活場景來折射其一生的情景。從友誼到愛情,從樂觀到悲觀,從激動到平靜,構成一幅完整的人生畫面。并用對立的手法——白天和夜晚、光明和黑暗、朦朧和清晰、男人和女人、現在和未來、緊張和松弛、堅硬和柔軟、善良和邪惡、生命和死亡來展示生命的歷程,最終達到和諧統(tǒng)一。
第一首詩歌的內容描寫友誼;第二首用童話般的手法描寫一個破房子在哭泣,歌曲的意境是不真實的、虛幻的;第三首表現了人物內心對現實生活的迷茫,不知何去何從的絕望心理;在第四首中,詩人看到吉普賽孩子用瓦片做頂的大篷車,回憶起自己的童年;第五首則描寫了人內心難以遏制欲望,就像是脫韁野馬在狂奔;第六首描寫了荒野里雪地上的一棵孤零零的草,其頑強的生命力令人敬佩;第七首表達了內心的愛戀,眼中唯一的世界,別無它物;第八首描繪了一張充滿粗野熾烈的力量的面孔,通過痛苦的掙扎,最后得到解脫,歸于第九首的柔和平靜中。
從套曲的情感色彩來看,第一、二、六、九首是柔和寧靜,表現了生命中的力量與美好;第三首和第八首表現了陰暗的一面;第四首是凄涼的基調;第五首則表達了強烈的欲望;第七首是明明白白的溫柔愛戀;第九首通過前面八首的起起落落,在調性、力度以及情感方面均得到了統(tǒng)一,暗示出人一生的起伏,最后歸于平靜。
從每首分曲的歌名即可以看出主題的發(fā)展脈絡,生命的開始,伴隨著寧靜快樂和希望;在成長的過程中,又經歷了痛苦掙扎和絕望;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又回歸平靜,體現了人生的過程。從音樂語言的布局來看,它契合了佛教十二因緣的輪回理念。
十二因緣又名十二緣起,佛教重要基礎理論之一,其指從“無明”到“老死”這一過程的十二個環(huán)節(jié),說明人生的經過,是有情生死流轉的說明。一切眾生乃至自然界,都是緣起互相依存的。十二因緣的循環(huán)為:“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用圖例可表示為(見下圖):
圖中字義解釋如下:
1. 無明:就是不明,乃一切煩惱的總稱。
2. 行:指一切善惡業(yè)行為。
3. 識:遇緣托胎。
4. 名色:人的心理和生理。
5. 六入:眼耳鼻舌聲意。
6. 觸:出生后與外部境界接觸。
7. 受:即領受苦樂舍三受。
8. 愛:即貪愛色欲。
9. ?。簩ξ镔|的索取。
10. 有:指業(yè)力存在。
11. 生:指未來受生。
12. 老死:既有來生 ,必然又要老死。
普朗克在自己的《歌曲日記》中自述“我認為,一個套曲旋律必須有特殊的顏色和結構……這就是為什么我用相似的調和速度來開始和結束〈TEL JOUR TELLE NUIT〉”{1}。作曲家的這個觀點恰好契合了輪回的理念。
在本文中,筆者主要探討音樂語言在該套曲中的結構布局,通過圖表來看用音樂語言如何表達文學內容,表現人生的歷程。我們先看看普朗克聲樂套曲《如此白天,如此夜晚》各分曲的基本情況(見表1)。
以下將從小節(jié)數、速度、力度、調性、拍號、表情記號等音樂語言來作分析。
第一,從小節(jié)數的長短布局可看出整個套曲的完整性和對稱性。第一首和第九首的小節(jié)數相當,從音樂的時間長度和音樂的結構布局是相當的,從佛教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布局契合了輪回的理念,結束即開始,死亡即重生。(見表2)
第二,從速度來看(見表3),第一首和第九首用了相似的速度,從開始的寧靜到尾聲的柔和平靜,體現了套曲的首尾呼應的結構特點。第一首和第二首是“起”和“承”的關系,到第三首是“轉”,速度突然快了一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第五首從最急板112 的速度,到第六首突然轉入60 的慢板,形成了一急一慢的強烈對比。第八首是套曲中速度最快,且唯一有速度變化記號的歌曲,是套曲的最高潮,它的轉換是為銜接第九首的回歸做鋪墊,慢慢平靜下來,自然過渡到第九首的大結局。全曲通過這些大的速度對比和反差來表現人生的跌宕起伏。
人生的過程包含了各種各樣的經歷,因此,音樂語言就用速度各種變化來表現人生的各個時期的狀態(tài),或寧靜,或快樂,或憂傷,或絕望,或溫柔等等。過程走完了,到了生命的終結,從輪回的角度看,此生的結束即是下一世的開始。因此,這個速度布局也契合了這樣一種理念。
第三,從整個套曲的力度記號可以看出,基本上是從“弱”開始,結尾也是用“弱”結束(見表4)。第三首從“強”開始,但也是結束在“很弱”上。只有第一、五和第八首是結束在“很強”上,穿插在套曲中,表現了人生的跌宕起伏。
結合詩歌內容來看音樂力度記號的布局,人幼小之時,力量是弱小的,情緒是寧靜的,伴隨著童年的歡樂。逐漸長大之后,經歷了世間百態(tài),嘗盡了人生百味,體驗了歡樂、痛苦、激情、絕望和溫柔等等,力度記號出現了很弱、強、突強、很強。隨著人的衰老,力量也隨之變弱,套曲最后的力度也是從“弱”開始,最后結束在“弱”上。
從世間法的角度來看,人生最后的終結都是走向衰老死亡。從十二因緣的觀點來看,根據各自的業(yè)力,有不同的重生,即六道輪回。
第四,縱觀全曲的調性布局,除了第一首和第四首是大調,其余都是小調(見表5)。整個套曲的色彩趨于柔和、暗淡,體現了法國風格的和聲色彩。
從音樂語言的角度來看,大調代表了陽光和希望,小調表現憂郁和暗淡。第一首是描寫友誼,第四首是回憶起童年的游戲,因此用大調來表現。佛教認為,我們生活的世界是一個娑婆世界,也就是苦樂參半的世界,而其中苦往往多于樂。因此套曲的調式調性除了第一首和第四首是大調式,其余基本都在小調式上。
第一首和第九首用了同主音大小調,大調代表了白天,小調代表了夜晚,從調式上形成了一個色彩的對比。套曲一開始表現的是清晨的寧靜和明媚的陽光,也代表人的成長是一個充滿希望的過程,用C大調作主調。此處的調式調性有兩層含義,C大調既代表白天和生命的成長,同時它又是音階的第一個音,是十二個音的開始,代表了一天的開始或一生的開始;c小調代表夜晚和一天的結束,對應佛教輪回觀點,結束就是開始,是新的一天的開始,也是重生的開始。
第五,作曲家在套曲中用了多節(jié)拍轉換多手法來表現詩歌的內容,對應詩歌的吟誦調,不同的情緒用不同的節(jié)拍節(jié)奏,更貼切地表達詩歌內容及感情(見表6、表7)。
為了表現第二首的神秘虛幻和第六首的崇高神圣,特地只用一個一成不變的節(jié)拍,在一個固定的循環(huán)規(guī)律中表達主題的意境。
通過對拍號變化次數的對比,可以看出第一首和第九首從拍號變換的數目上是相同的,形成了首尾的呼應,體現了套曲的對稱性和統(tǒng)一性,也與輪回的理念結合在一起,終結就是開始,死亡即是重生。中間或多或少的拍號的變化,也體現了人生不同時期生活節(jié)奏的變化。
第一首和第九首不僅在調號和速度方面有相似性,在旋律上也是相似的。區(qū)別在于:第一首用3/4開始和結束,第九首用4/4開始和結束。但由于第九首的第一拍是四分休止符,采用旋律錯位的方式,從第二拍開始,節(jié)拍的強弱規(guī)律被打亂,因此它也是3/4的感覺,和第一首的三拍子形成呼應。鋼琴伴奏方面,二者左右手都是八度進行,都在重復主音。兩者具有很強的統(tǒng)一性,契合了結束就是開始的輪回理念。(見表8)
最后,從套曲的表情記號可以看出一天的活動的發(fā)展(見表9):先是寧靜到虛幻再到活躍,然后轉入很慢的陰森凄涼,突轉入最急板發(fā)展到清晰柔和,再到很活躍又轉入套曲最高潮的急板,第八首的結尾又突然轉入慢速的憂郁,為第九首夜晚的來臨做了速度力度及情緒上的準備,最后結束在第九首的柔和之中。整個套曲的表情就像是一個拋物線,起起落落,最后回歸到起點,就像人生的過程,經歷各種情緒和感情,從幼時的寧靜快樂到成長的迷茫痛苦,經歷了絕望,也感受了溫柔,最后回歸生命的本質,萬物皆空,歸于平靜,又一輪生命的重新開始。
另外,第四首和第八首也形成呼應關系(見表10)。
首先,二者在調式調性上是同主音大小調的變化,第四首回憶童年的嬉戲用大調,第八首描繪成年的痛苦掙扎用小調。
其次,二者的旋律都是主音的重復,一個低八度,一個高八度。
最后,從曲式結構上看,第四首是單樂段結構,第八首是三段式。從以上三個方面看,第八首就像是第四首的擴大版。
綜上,從以上11個圖表可以看出,套曲通過音樂語言的巧妙布局,把詩歌的內容貼切地表現出來,從而達到了音樂語言與詩歌意境的完美融合,用音樂語言描繪了一天的生活,詮釋了生命的輪回。一切眾生乃至自然界,都是緣起互相依存的,萬物皆在輪回,音樂亦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