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
編輯推薦: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故事的一開始我便認定,陳放不會是紅豆真正喜歡的那個人,大概是深知桑榆的故事“套路”,她總喜歡這種迂回婉轉的發(fā)展走向。這個故事一如既往地吸引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喜歡。
慶幸的是,用宇宙換紅豆的傳說,我曾擁有。宇宙里有雙會為我療傷的手,有無處不在的溫柔,以及想說卻沒說出口的悸動。
PART-1 “龍?zhí)ь^龍?zhí)ь^,好運永遠跟你走。”
二月二,龍?zhí)ь^,這個典故是陳放告訴我的。
他說,人們通常會選擇這天去理發(fā),意喻剃龍頭,祈禱整年都能交上好運。于是,2001年,十一歲的他,用一把鋒利的鐵剪子,掠奪了我引以為傲的長發(fā)。
我始終忘不了發(fā)絲劃過刀鋒的聲音,是微妙的“滋滋滋”。所幸他手下留情,只剪斷了幾厘米發(fā)尾,卻已足夠我用窮兇惡極的面目對待他。
猶記得在胡同口,在我驚怒交加的眼神中,陳放將那幾簇黑溜溜的直發(fā)胡亂往口袋里一藏,晃了晃光潔青裸的額頭說:“龍?zhí)ь^龍?zhí)ь^,好運永遠跟你走?!?/p>
一剎那,我的窮兇惡極變?yōu)闇厝釈尚摺?/p>
當時的想法很簡單,一個男孩如此迫切地希望好運降臨到你身上,除了鐘意,幾乎沒其他選項。加之從小跟著我媽看古裝劇,老聽里面說青絲即情絲。以前的私定終身,都以頭發(fā)為信物。未婚女孩若將頭發(fā)送給了誰,必要托付終身。
后來,我廣而告之,說陳放藏了我的頭發(fā),我長大后要以身相許。導致胡同方圓五里內的小伙伴每每看見他,都笑得群臣退散,除了居回。
居家人在我們片區(qū)是個特別的存在。
陳放的父母跑出租,我的父母在公交機構就職,其他人的父母,有的是小攤販,有的……唯獨居家是書香門第。
居回的母親在大學任教,父親是省專聘象棋教練員。居家祖上有人曾獲得國家第一批象棋特級大師的殊榮,新中國剛成立那會兒,還被評過十大杰出人物。
八歲那年,居回也在象棋方面展現出過人的天賦。他精于中炮對屏風馬的各種布局變化,殘局功力尤深,從此走上一條永遠在比賽,不知何處是盡頭的路。
或許正因如此,他的話對平凡無奇的我們來講,猶如指向標。
他說等會兒有風雨,我們就一窩蜂跑回家?guī)?;他說夜晚的風有聲音,我們就排著隊到巷口喝西北風。所以他說,陳放剪我的頭發(fā)可能不是因為鐘意我,而是想恩斷義絕,我才恍然大悟:對啊,古裝劇里絕交的時候,也經常割袍斷發(fā)!
為此,我還和陳放打了一架。
我急匆匆地跑去找他,問他是不是想和我絕交,他的回答人神共憤,我一時沒忍住。
和男孩交手,尤其是不懂憐香惜玉的男孩,我自然討不到好,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地坐在巷口的青石凳上哭。居回出門買醬油,撞見鬼哭狼嚎的我,佯裝沒看見。再回來時,他手中除了醬油,還多了一瓶碘酒。
少年一如記憶中的模樣,安靜地坐在我身旁,用那雙PK掉無數青少年的細長的手,為我搽藥消腫。
“難道……他剪你的頭發(fā)真的是為了絕交?”
沉默的夜色里,他出口相問。
我抽抽噎噎地搖搖頭:“不,是鐘意。但當時夜太黑,他說他剪錯了人……”他的目標是我身邊的伙伴,人稱胡同第一小美女。
這答案簡直比和我絕交還丟臉,居回卻笑了。那斯文干凈的眼角微微上揚,瞧得我立時忘了哭。
PART-2 年輕時候的我們,想成為任何人,除了自己。
居回沒能順利升學,因為比賽越來越多,課業(yè)只好由他母親教授,我卻和陳放一路相殺到了同一所初中。
初一那年春節(jié),有火龍隊來到望城,陳放拉了我去看熱鬧。
在浪打浪的人潮里,他跟猴子似的上竄下跳,我險些逮不著,一度走散。等到洶涌的人浪翻過,再回頭,他出現在眼前,向我遞來一塊剛澆好的米花糖。
裊裊的糖香在鼻端縈繞,于是沒原則的我原諒了他兒時的作為,覺得他不喜歡我這件事尚可以拯救一下,當即高高興興地咬著米花糖,露出得意揚揚的表情,卻忽聽得一聲更清脆的“咔嚓”。
是相機。
那段時間,舊城突然多出許多小酒坊。陳家父母福至心靈,也跟著學釀酒,賺了點小錢,趁過節(jié)買下一臺柯達。陳放手癢,偷出來玩。而我,順理成章地成為那臺相機的第一個成像者。
蹦蹦跳跳回家時,經過路邊成行的陶壇,我挨著數過去,到了盡頭,卻數到了青石凳上的居回。他剛參加完什么重要比賽趕回來,為等我們,靠墻睡著了,手中抱著與他性子同樣寂靜的白色貓咪。
舊日少年身材有拔高的跡象,卻還是瘦,感覺我一掌都能將他推倒。
陳放率先跳過去將他吵醒,詢問比賽境況,我條件反射地搶斷:“還用猜嗎?肯定贏了?。 彼坪趿⒃谖已矍暗娜?,永遠不會嘗到失敗的滋味。
居回依舊清淡地笑,眉峰漸漸有了棱角。
為了安慰春節(jié)也在外漂泊的居回,我和陳放各自貢獻出一半的壓歲錢,買了許多煙花,去到臨近的山頭燃放。當五彩的火苗躥上毫無遮掩的天際,陳放忽地攏手,對著夜空大叫,說想要去遠方。
他羨慕居回,小小年紀就能為家族增添榮光,閱盡別處風景。而他,整天聽見的話無非是——名次進步了嗎?家長會什么時候開?校服有一套了還買什么!以及……
“你的寒假作業(yè)做完了嗎?”
這句話是我問的,在如此浪漫的夜晚。所以陳放不喜歡我,估計是我太不懂風情,居回卻很羨慕我們倆。
“換吧?生活?!?/p>
他如是對陳放說。
年輕時候的我們,想成為任何人,除了自己。正如光環(huán)加身的居回,卻比任何人都渴望平庸的群體生活。期待融入嘰嘰喳喳的環(huán)境,體驗朝氣蓬勃。
我想了想,也是:“估計你到現在都不知道陳奕迅是誰吧?”
少年偏頭,懵懂地看著我。
“周杰倫呢?”
他依舊懵懂。
“梁靜茹總知道吧?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
一言不合就開始唱歌,惹來陳放的威脅:“程紅豆,你再不停止嘶叫,我就跳山你信不信?!?/p>
我?guī)缀趺摽诙觯骸澳闾?,反正你喜歡別人,活著也沒什么用。”
但因為居回的存在,瞧著他淡眉素眼鑲嵌的面龐,所有對陳放的深情,我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PART-3 唯一遺憾的,是另一個陪我長大的男孩竟不在身旁。
大概在別人眼里,居回是神一般的存在。但在我眼里,他什么都好,卻沒什么自理能力。
譬如,打鞋帶這樣的小事我們信手拈來,可他總是學不會,每次都得蹲下身,規(guī)規(guī)矩矩系許久。我是個典型的急性子,看不過眼,撇開他的手,三下五除二,打出個漂亮的蝴蝶結。
居回對我的手法贊賞有加,于是每當陳放吐槽我,他都會象征性地說上幾句幫我的忙。
諸如——
“紅豆挺好的啊。”
“好在哪里?”
“……”
為了變得有優(yōu)點可說,我只好努力學習,考上省重點高中。只是我沒想到,陳放也超常發(fā)揮,繼續(xù)腳跟腳隨我進了同一所學校。
高二那年,居回已經開始打擂,從一個省殺到另一個省,名氣逐漸飆升,我們三人能碰面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待他暑假歸來,我將攢了大半個學期的八卦傾囊相倒,最后承諾有時間的話,要帶他去看看我們的校園傳說。
陳放一邊打電動,一邊挑了挑眉:“我們的校園傳說,不就是你嗎?”
不久前有高年級的學長向我表白,說喜歡我。我回答,我也是。
“我也是,挺喜歡自己的……”
從此,這段鬼話便在年級間廣為傳頌。
居回這次沒笑,只靜靜地將我打量,好似一簇放在他窗臺上的水仙,終于開了花,惹人觀瞻。
我被那個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臉熱了又熱,遂轉頭追著陳放打,以逃避紛亂雜陳的心跳。
十八歲那年的夏天,為紀念成人,我們說好要一起去旅行。結果那趟旅行不僅居回因為比賽沒能參與,陳放還叫上了學生會的一眾人等。
行程初是乘船,順著長江而下,接連幾天幾夜,大家一起靠在船頭等星星點亮和晨昏破曉。那些場景,漂亮是漂亮,唯一遺憾的,是另一個陪我長大的男孩竟不在身旁。
也是在最后一晚烈烈的江風中,我去甲板上透氣,卻恰巧撞見陳放像個蹣跚學步的孩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著學生會主席靠了過去。
在后來見慣了良莠的我的眼底,學生會主席也是個標準的美人胚,說話像棉花絲兒,力度恰好。他們倆站在船頭,之間膠著的氣氛仿佛容不下第二人。我當即轉身離去,似喜歡的玩具被奪走,乃至接下來的旅程都郁郁寡歡。
輾轉到云南的當天,恰好是我生日,陳放卻沉浸在學生會主席這陣春風里,將此事忘得一干二凈。
陳放吧,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狗。為了報復他,我特意將一只金毛逗到身邊,嚇得他雞飛狗跳,在那姑娘面前顏面盡失。
與此同時,我剛到手的大紅色小靈通開始振動,收到一條來自居回的短信。
他說:成人禮快樂。有份禮物,回家記得收。
因著這簡潔的幾個字,那糾結在我心底的抑郁開始煙消云散。仿佛遙遙云端的另一頭有雙若星若漆的眼,從頭到尾,都默默注視著我。
PART-4 “就算你會唱《勇氣》,可你沒勇氣,也是不會有結果的?!?/p>
回來后,進入緊張的復習階段,我和陳放鮮少再碰面。
他一門心思當護花使者,上下課也不再和我一起。只是學生會主席家境不錯,成績也斐然,在高考前夕就拿到了美國常春藤名校的錄取通知書。然而陳家的酒坊受到市場的沖擊,生意一年比一年差,根本沒閑錢支持陳放跟去美國。
所以,畢業(yè)的魔咒也沒能放過二人,大手一揮,劃出寬寬的分水嶺。
高考完畢那日,陳放獨自坐在兩人經常聊天的小花園里傷春悲秋。恰好居回剛結束一場比賽回望城,我們倆躲過保衛(wèi),摸黑到學校去找他。
三人好像又回到最青澀的時光,說起在那個山頭上曾許下的愿望。
我說:“我相信愿望都會實現,想去遠方的會抵達遠方。不想流浪的,終有港灣????!?/p>
居回鬼使神差地偏頭問我的夢想。我說:“我的愿望從來都很簡單,希望此生能遇見一個人,愿意用整個宇宙,換我這顆‘紅豆。 ”
他瞳光微重,有什么即將脫口而出。陳放突然嘆了口氣:“唉,來之前應該帶瓶霸王醉的。”霸王醉是他爸媽為自家酒取的名字。
為緩和氣氛,我刻意搞笑:“那你不是還差一只雞?”
陳放剛站直的身子晃了晃:“為什么?”
“因為霸王……別雞?!?/p>
結果我們三人笑得前俯后仰,陳放一時激動,將幾盆學校精心培育的花掃落在地,瓷片碎裂的聲音在夜晚聽來格外刺耳。須臾,便見保衛(wèi)拿著手電筒朝小花園狂奔。
陳放反應最快,拔腿就跑。只有沒經歷過陣仗的居回還傻傻地停在原地,問我:“現在該怎么辦?”
我沒分寸地扯了他的襯衣袖子一把:“跑??!”
望城的夏夜并不惱人,熱度褪去,晚風習習。我拉著居回,似乎要跑到宇宙的盡頭。
精疲力竭之際,他一閃身,將我拉進附近的草叢里。我這才驚覺,當初以為一陣風都能吹走的男孩,如今已擁有自己的力量。盡管一眼看過去,他還是那么消瘦。
男孩掌心壓著我的腦袋,將身子伏低,觸感溫熱。待到保衛(wèi)見視線的盡頭已沒有人影,才悻悻地往回走。
我長吁一口氣,方抬頭,卻撞到居回淺青色的下巴。正要道歉,卻發(fā)現當事人正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就像無邊的黑暗里陡然打進來的一束車光,令人屏息靜氣凝視。
“紅豆,就算你會唱《勇氣》,可你沒勇氣,也是不會有結果的?!?/p>
男孩突然開口,睫毛閃了閃。
我不明所以,聽他復又吐出兩個字:“陳放?!?/p>
居回說,如果我真心喜歡陳放,特別特別喜歡的話……
我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視線漸漸有些發(fā)飄。乃至于他后面又說了些什么,我已經沒有印象。只記得有個夜晚,郎朗清風,蟬鳴鳥叫,我曾冒失地撞到過一個男孩的下巴。
可他的初初反應,是摸了摸我的頭發(fā)。
PART-5 “哪,居回,被你喜歡的女孩一定很幸福?!?/p>
陳家父母希望陳放未來能有個鐵飯碗,商量之下要他報考望城警校,并被順利錄取了。
我也留在了望城。
盡管我的分數足以北上,但我懼怕孤單,陳放卻總說我留下來是因為他。
久而久之,我也懶得辯駁,將他的自戀當作報復他的砝碼。那句話不是說嗎?要毀滅一個人,就讓他自大。
那段時間,關于居回的消息也甚囂塵上。不過十九歲的他,完成了全國性的比賽三連擊,還代表廣X隊獲得三次全國團體冠軍,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
看家庭登記信息,系主任得知我和居回住在同一個片區(qū),私下找到我,希望我能牽線搭橋,邀請居回到望大舉行一次學生見面會,用以激勵在校青年。當然,也無形中為學校打了廣告。
我不知該如何推脫,只好給居回打去電話。
從前都是他單線聯系我和陳放,只因他永遠在比賽或是等待比賽的路上,我們怕將其打擾。
鈴聲響了許久那頭才有人接,他清淡的嗓音透過電流傳送而來:“紅豆?”
我沒作他想,“嗯”了一聲,之后才發(fā)現用的是系主任辦公室的電話。問他怎么知道是我,他似乎笑了笑說:“只有你和陳放知道這個號碼?!?/p>
那還有陳放啊。
我尚存疑問,礙于主任在場只好直奔主題。本以為他會考慮一會兒,沒想到他一口就應下:“下個月五號我會回望城,九號走,這期間的日子都可以?!?/p>
“好,我等你?!?/p>
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說完自己都怔了怔。
見面會的日子正是十月小陽春,熱辣辣的日頭,我怕生活中迷糊的他會走丟,特意到校門口去守候。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居回沒有走丟,可他的襯衣翻領錯了位,自己卻不知情。
我像以往任何熟稔的時刻,一邊動手將他的衣領規(guī)整好,一邊吐槽:“居同學,我實在很好奇,你這么多年在外邊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他的面頰上飛快地閃過幾絲桃花的嫣紅,出口回答時卻已淡定從容:“日常都有人打理,這次我是單獨飛回來的。”
我還想再說什么,系主任和其他領導不知何時已經趕到,將我拎鴨子似的往人群后邊一藏,語重心長地告誡我:“程同學,別暴躁?!?/p>
這外援過于強大,我只好收聲,隔著幾米遠的距離朝居回噘了噘嘴,他竟惡作劇成功般地沖我笑了笑。
見面會結束時正值傍晚,原本要叫上陳放一起聚餐,他卻說警校正組織野外訓練,來不了,只好我和居回兩人吃飯。我?guī)コ院笮iT口的小火鍋,其中一桌的火苗躥到桌上引起騷亂。怕燃氣泄漏會引起爆炸,他的第一反應是抱住我。
事后,我開玩笑:“哪,居回,被你喜歡的女孩一定很幸福。”
他略一頷首:“只可惜她不明白。”
所以,在見面會上,八卦的女同學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他的回答是有,是真的?
PART-6 彩信后面,居回問,我當初想帶他看的,是不是這個?
居回離開望城那天,我答應送他去機場,卻在中途接到陳放的電話。
他訓練時不小心摔到腿了,要進行一個小手術,不想家里人知道擔心,只好要我去簽字。我沒注意面前人的失落,只匆匆拋下一句抱歉的話,便打算趕去醫(yī)院。居回斷然拉住我的手,神色嚴肅。
“紅豆,我有話問你?!?/p>
“嗯?什么話?電話里說吧,陳放好像很急。”
話落,我風馳電掣地招了出租車揚長而去,不知身后人是用什么樣的眼光將我目送。
手術的確很小,局部麻醉,不到半小時。
陳放知道我接收不了血淋淋的畫面,故意將手術過程描述給我聽。醫(yī)生用什么鉗子啊,手術刀是怎樣劃開皮肉等等。
我忍不住給了他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渾蛋!”
他無病呻吟著,說我這么兇悍,哪個男生會喜歡。我皮笑肉不笑:“你的主席溫柔,倒是讓她來陪你啊。”一句話點中穴道,逼得他啞口無言地望向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陳放回頭說了句什么,我的注意力卻被彩信鈴聲吸引而去。附件是圖片,點開,我曾說要帶居回去看的校園傳說,赫然呈現在眼前。
那是高中學校的一幢教學樓,每到正午,日光從頂部的圓圈曬下,便會形成愛心的模樣,被當初偷偷摸摸的校園情侶奉為圣地。
彩信后面,居回問我當初想帶他看的是不是這個。
我不確定居回的用意,捧著手機,不知如何回復比較好。陳放突然干脆利落地將手機搶過去:“這有什么好為難的?”遂噼里啪啦幫我回復:是啊,陳放帶我去看的,浪漫嗎?
當日還未曾嘗過紅塵滋味的我,不知“是啊”后面加上的那句有著怎樣的功效。但居回就此與我們斷了聯系。
嚴格算起來,他比賽的時候,我們也沒怎么聯系過,卻彼此有默契,知道城市這端有人在等待著他歸來??蛇@次,我直覺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冥思苦想大半個月,在我準備打電話與他溝通時,才發(fā)現那個專屬于我和陳放的號碼已停止使用。
整整兩年,居回再沒回過望城。
居媽媽說他正在準備國際聯賽,她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兒子幾次。我只好安慰自己,將一切都歸結于,他很忙,忙到沒時間聽我說半句話。
當然,我心底也存著賭氣的成分。
無論我做錯了什么,好歹我們也是一起長大的同伴,即便撕破臉來吵架,也不該斷了如此難得的情分。
相比之下,陳放倒是越來越乖,經常自己來報到。偶爾還會跑來望大,假裝是我男朋友,幫忙打個熱水什么的,好告訴眾人,他的青梅也是有行情的。
待我畢業(yè)之際,陳放也面臨實習,他因表現優(yōu)異被分去了市區(qū)支隊。
第一個月拿工資那日,他西裝革履,鄭重其事地將我約出去,還選了我最愛的那家小火鍋。吵吵嚷嚷間,陳放看著被辣得滿頭大汗的我,深吸一口氣說了什么。而我的注意力卻被電視里CCTV-5頻道正出現的人吸引了過去。
隔著屏幕,瞧著那睽違已久卻依舊處變不驚的人,我的心仿佛也被一股辣味嗆到,頓時熱淚盈眶。
PART-7 命運就是在你和所愛之人中間搭一座橋。
我沒想過,再次見到居回,竟然是在陳放的葬禮上。
曾經十幾歲的山巔,少年眼角含風,肆意張揚,吼著要去遠方。未曾料到,他最終要去的遠方,是那樣令人無法觸及。
陳放是在執(zhí)行一項任務中犧牲的,隊友都來為他送行,獻上白菊花,擁抱一夜白頭的陳家父母。
居回已經高出我半個頭,筆直地站在人潮的最后,用最恭敬的儀式向僅有的摯友告別,就像個成熟的大人。
可盡管他表面再不動聲色,心底的巨浪還是在我面前暴露無遺。因為當人群散盡,更深露重,他出現在了兒時我們經常玩耍的舊巷口,遇見了青石凳上的我。
面對三年了無音信的他,我不多加追問,他也毫無解釋,只定定地往我身旁一坐。
窒息的沉默中,我的左邊出現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那雙手里有張薄薄的相片,翻正來看,是當年傻里傻氣啃咬米花糖的我,眉目尚不清晰。
“陳放送我的?!?/p>
當耳旁熟悉的嗓音流露,我顫抖著手接過,好像才從震驚里回過頭,意識到為我拍照片的人是真的離開了,眼淚猝不及防噴薄而出。
居回說,陳放不止一次斬釘截鐵地向眾人表明,在他的眼里,我是如兄弟般的存在,不可能有兒女私情。但當他看見這張照片后,他心里明白,陳放說謊了。因為這張照片新得根本不像來自十年前,正好說明主人保存得十分用心。
“對不起,紅豆?!?/p>
末了,他垂下頭,輕輕地對我說。
居回講,他比陳放自己都更先明白對我產生的微妙的感情,可是他沒有說。他選擇不說的理由,時至今日,即使我再傻,也該明白了。
須臾,我的眼淚掉得更加厲害。
曾幾何時,《我的野蠻女友》火遍全球,連帶結尾的“命運論”——
命運就是在你和所愛之人中間搭一座橋。
但在這個夜晚,那個從來都沉靜如斯的男孩對我說抱歉。他說他最不該做的,是出現在了屬于我和陳放的橋上。這樣,或許我們倆早已執(zhí)手相對,命運興許也就不會一樣。
話落,我哭得泣不成聲。任模糊的視線里,那道修長的身影淹沒在凜凜黑暗中。
我想叫住他,告訴他,我也曾以為命運搭出的那座橋是通往陳放的,直到高三畢業(yè)的那個夜晚。蔓延的芳草里,有個男孩對我說,要有勇氣告白。而我當時唯一想鼓足勇氣做的事情,是偷吻一下他常年抿著的唇。
看見陳放談戀愛,我的不開心很短暫,就像好朋友背叛了自己,與其他人上下廁所一般。
可望大見面會那日,當有女生八卦他的感情生活,他微微笑著說:“是的,我有了喜歡的人。”我的心就像是被誰陡然撕開一個口子,呼呼地灌著冷風。
誠然,厚臉皮的我曾懷疑過那女孩是不是自己,可是我不敢詢問。
我怕答案不是,興許我就再也無法平靜地與他做朋友。
直到我翻出一卷沒拆封過的磁帶。
PART-8 我可以走向他,無論橋有多長。
磁帶是我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是居回送的。
當時我正在云南游山玩水,回來壓根兒就忘了生日禮物這回事,任那卷磁帶靜靜地躺在角落里發(fā)了四年呆。
前不久我整理房間才翻出來,放入灰塵滿滿的隨身聽里,才發(fā)現里面錄下的,竟是居回淺淡的聲音。
他別扭地說了幾句話,然后說自己唱歌不好聽,要我擔待點。他接著一口氣唱了好幾首歌,從陳奕迅的《十年》,到周杰倫的《東風破》,最后到梁靜茹的《勇氣》。
猶記得在同樣的山頭,我說:“最大的愿望是遇見一個人,愿意用整個宇宙,換我這顆紅豆。他到來的時候,會為我唱情歌。從陳奕迅,到周杰倫,再到梁靜茹?!?/p>
淺淺流動的音調,帶著厚重的心意撲進我的耳朵,令我終于確定某個男孩的心意,如夢初醒般地沖去找陳放,要他幫我打聽居回的下落。
傍晚,他告訴我,居回就在臨近望城的城市做休整,預備參加……他話還沒說完,我就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后來,回首前塵往事,我想告誡那個女孩要保持理智,可是我沒能做到。于是她登上了最后一班去往鄰城的大巴,赴一場早該完成的約定。
未料,那班大巴在盤山路上遭遇了劫持。
陳放接了警,沒等大部隊出發(fā),單槍匹馬闖來,與歹徒搏斗時發(fā)生了意外,就此一睡不醒。
我始終記得那晚血淋淋的場面,就像記得他怎樣剪掉我的頭發(fā),以及那簇頭發(fā)是以怎樣的姿態(tài)從他的懷里掉出來。
他說,雖然我從小到大都嚷嚷著喜歡他,可他早就明白我真正的心意。因為在醫(yī)院和火鍋店,他曾兩次向我告白,可兩次,我都被有關居回的消息扯去了所有注意力。
從那以刻起,我就明白,我與居回,此生再無緣。
曾經我們中間隔著一座橋,我可以走向他,無論橋有多長。可是自這夜起,我們中間隔著的,還有一個叫陳放的男孩。
我永遠無法忘懷,他是抱著怎樣的決心朝著我飛奔而來。居回也無法原諒自己曾隱瞞的心態(tài)。索性,有些心意會讓他明白后傷懷,倒不如揮揮手當作塵埃。
慶幸的是,用宇宙換紅豆的傳說,我曾擁有。宇宙里有雙會為我療傷的手,有無處不在的溫柔,以及想說卻沒說出口的悸動。
可惜那方光芒萬丈的宇宙,從此,我也只能遠遠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