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張敏嬌 通訊員 王培
語言是最強大的武器
——專訪丹麥首任駐華警務聯(lián)絡官歐福德
文/本刊記者 張敏嬌 通訊員 王培
人物簡介: 歐福德 ·歐爾森出生于1950年。1975年歐福德成為一名警察,他的職業(yè)始于街道巡警,后來加入刑警隊。1991年至1994年,歐福德被外派到維也納擔任警務聯(lián)絡官,專門負責巴爾干半島地區(qū)事務。后來任職于反欺詐調(diào)查組,2000年,他成為腓特烈斯貝警察局局長。2002年,歐福德?lián)螄覚z察院特殊國際犯罪調(diào)查組組長,職能范圍包括戰(zhàn)爭犯罪等。他的工作地點還包括許多當今的熱點地區(qū),比如他曾為伊拉克警方擔任聯(lián)合部隊的丹麥警務顧問。2008年至2013年,歐福德?lián)伪睔W五國駐華警務聯(lián)絡官,在任期間創(chuàng)立了中國-北歐國家警務對話機制?;诙嗄甑目鐕ぷ鹘?jīng)歷,歐福德開始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曾出版多部作品,《龍?zhí)ь^》是作者第一部以中國為背景的長篇犯罪小說,原版于2012年在丹麥出版,中文版于2017年3月出版。
記者:歐福德先生,您好,歡迎您再次回到中國。這次回來再見到您在中國的同事和朋友有什么感受?
歐福德:每年我都會回中國來,自從2013年離任后,我已經(jīng)回來多次了。每年3月我都會去老書蟲書店參加那里的文化節(jié)活動。在任時我就經(jīng)常被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以下簡稱公大)的朋友邀請去給學生做講座,現(xiàn)在我還會每年回來給公大的學生做講座。事實上,我更喜歡研討會的形式,我喜歡和年輕的學生聊天,聽聽他們的思考和想法。上周我有兩天都在給公大做講座,內(nèi)容涉及如何做一名警察,如何給警校學生上課,如何用更實用的方法開展國際警務合作,警察何時該使用武力等內(nèi)容。去年我接受了上海作家協(xié)會的邀請,整個9月和10月都在上海。
每次回來我都能感受到一些細節(jié)上的變化,當然現(xiàn)在和十年前相比變化更大。這次回來我注意到了兩個變化,一是街道上多了很多共享單車。在哥本哈根,我一直都騎自行車上班,丹麥的年輕人也習慣于這種出行方式,有時候在路口等紅燈時,甚至會出現(xiàn)自行車堵塞??吹奖本┮灿辛诉@么多的自行車我感到很親切。另外,很多小商店和小餐館都消失了,我這次專門去我之前住過的東直門附近走了走,發(fā)現(xiàn)之前路上的小商店和小餐館都沒有了,據(jù)說是因為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
記者:作為丹麥首任駐華警務聯(lián)絡官,您在創(chuàng)立警務聯(lián)絡辦公室的時候遇到過什么困難?
持槍警戒的丹麥警察
歐福德:確實有一些困難是我們需要克服的,而這些困難也正是要創(chuàng)立警務聯(lián)絡辦公室的原因。在警務聯(lián)絡辦公室(下簡稱聯(lián)絡辦)建立之前,丹中警務合作在時差、語言、法律體系、機構設置等多方面存在不同和阻礙。記得在聯(lián)絡辦成立之前,曾經(jīng)有兩個丹麥籍犯罪嫌疑人計劃從哥本哈根飛往上海,整個行程只有八個小時。丹麥警察必須立刻與中方取得聯(lián)系,但是我們不知道跟誰聯(lián)系,對方是否會英語,應該如何解釋案件始末,怎樣要求中方協(xié)助監(jiān)控嫌疑人。犯罪嫌疑人在全世界各地活動對警察提出了很大挑戰(zhàn)。那時,我們一般會通過國際刑警組織丹麥國家中心局與國際刑警組織中國國家中心局通信,請中國國家中心局的同事幫助聯(lián)絡上海公安局的警察協(xié)助辦案,但很可能由于時差等多種原因,當他們看到郵件的時候嫌疑人已經(jīng)在之前就抵達上海了。要知道時間、機構、負責人是國際警務合作最關鍵的幾個因素。然而,那時候我們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找到對的人,跟進案件進展,在安排和溝通方面會花費大量的時間。
有了固定的聯(lián)絡辦之后就完全不一樣了。我會知道如何在正確的時間聯(lián)系到正確的機構和負責人,并且沒有語言上的障礙。丹麥警察如果有案件需要中方協(xié)助就會隨時打電話告訴我情況,然后我直接對接中方的同事,推動合作進展。在聯(lián)絡辦成立之初我的任務就是結交和認識中方同事,研究中國警察的組織結構、中國法律體系,同時學習中文。我到任時是2008年,恰逢北京舉辦奧運會和殘奧會,因此到任的前半年特別忙。到任半年后我開始每周都學習中文,直到卸任。雖然說中文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個兩三歲的孩子,但是我可以讓對方理解我。不過在談案子的時候為了避免誤會我還是會用英語。
在國際警務合作過程中,如果雙方互相認識,那么溝通效率會高很多。由于丹中警方在組織結構、語言等多方面有很大不同,在一方通過我向?qū)Ψ教岢鰠f(xié)助請求時,我會直接告知請求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在工作上,我不會以案件的國別判斷緊急性,不會因為是本國的案件就放在最優(yōu)先的位置去處理,而是根據(jù)案件本身的緊急和重要程度來判斷。事實上,我處理過的案件中有三分之一是中國公安和海關提出的協(xié)助調(diào)查請求。正因為如此,我會感到對于這份工作國籍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因為我同時為六國工作,在聯(lián)絡辦我代表北歐五國,同時也為中國公安和海關工作。
記者:是否可以說您在中丹警務合作中起到了破冰人的作用?
歐福德:可以這么說吧。我把聯(lián)絡辦稱為711便利店,因為我們經(jīng)常要一周七天全天候工作。北歐五國駐華警務聯(lián)絡辦公室的總部設在丹麥大使館內(nèi),里面掛著五國國旗,因此我曾和丹麥使館的同事開玩笑說,一旦你走進我的辦公室你就走出丹麥了,還不需要護照。
記者:是什么契機讓您想到創(chuàng)立中國——北歐國家警務對話機制的?
歐福德:其實中國——北歐國家警務對話機制是北歐五國警務機制的一部分。北歐五國有著相似的文化、法律體系、歷史甚至是語言(除了芬蘭語與其他語言差別較大)。二戰(zhàn)后,北歐五國意識到了要進一步加強開放和合作,于是在20世紀50年代就可以不用護照自由往來于五國之間旅游、學習和工作,我的祖母就是瑞典人。這種合作機制甚至早于歐盟,警察和海關的合作機制正是基于此形成的。北歐五國曾經(jīng)受到來自東歐國家犯罪分子的危害,于是警察就派出了專人監(jiān)控來自東歐國家的犯罪嫌疑人,然后信息共享給五國警察機構。五國警務合作機制主要體現(xiàn)在情報分享和外派警務聯(lián)絡官上。比如在毒品問題上,瑞典警方曾做過海洛因問題的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流入北歐國家的海洛因大多來自泰國,然后瑞典警方就會形成一份報告,分享給其他四國。
而不論五國哪國派出了駐外警務聯(lián)絡官,他都代表北歐五國?,F(xiàn)在北歐五國已經(jīng)在世界各國建立了40個警務聯(lián)絡辦公室,而這其中只有十個是丹麥出資建立的,但是我們卻可以享受到40個辦公室?guī)淼暮献鞅憷N艺J為這種方式非常實用,看起來就像中國的五個省之間的合作,因此在我看來國籍沒有那么重要。
五國的警察總局局長也經(jīng)常會會晤,討論犯罪形勢和合作機遇。在承辦中國——北歐國家年度警務對話會議上,我們采用的也是一年一個國家全部負責的制度,比如去年就是丹麥全額出資承辦對話,其他四國參與,而今年就是另一個國家全額出資。半年后由于聯(lián)絡辦的事務比較繁忙,芬蘭也派來了一位新任聯(lián)絡官。
記者:您知道我采訪過您的繼任者高勇先生,還有芬蘭駐華警務聯(lián)絡官,他們都從不同側(cè)面解釋過北歐五國的警務合作機制,可您是第一個告訴我有時候國籍沒那么重要的。
歐福德:我經(jīng)常用一個比喻說明這個問題,如果你牙疼了,可以去看牙醫(yī),這個看不好可以找另外一個。如果你的車壞了可以去修車廠修,如果第一家修不好那就換一家??墒侨绻惚痪砣敕缸镏?,那能尋求幫助的只有警察。如果有一位中國商人與丹麥的公司有業(yè)務往來,打給對方賬戶20萬元人民幣,但是對方的賬戶被黑,錢被劃走了,商人只能找中國警察報案,但是問題卻發(fā)生在丹麥。這時如果警察只看國籍那就沒法工作了,因為犯罪從來不會停止在國界線上。
除此之外,如果警察被自身的思維或者情緒局限,那也是不專業(yè)的。我在公大就跟學生說了為人民服務(用中文說),有時候我們甚至是要為犯罪分子服務,因為人人都有可能成為犯罪嫌疑人。比如現(xiàn)在你能看到樓下的一位車主,他今天會開車去廊坊,但在路上撞了一位騎自行車的人,他就成了肇事者。但是平時他可是一位遵紀守法的體面人。警察的職責不在于懲罰而在于預防和制止犯罪。在犯罪嫌疑人面前不能被怒氣沖昏了頭,這樣就沒法開展對話,也不會讓犯罪嫌疑人開口交代問題。然而破案的關鍵卻是讓犯罪嫌疑人開口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很多年前,我的一位丹麥同事遇到了一個生父殺子的案子,因為案子的受害人是未成年人,所以他很憤怒,沒法平靜下來和對方對話。這就影響了破案。因此我經(jīng)常說做警察之前要認真考慮清楚,為了錢或者那身制服決定當警察都是不明智的。
記者:我覺得您說的這些觀念都貫穿在了《龍?zhí)ь^》里,是嗎? 您說過不喜歡稱這部書為犯罪小說,因為寫作初衷更想體現(xiàn)人性,包括人性的兩難選擇。
歐福德:的確如此。我不愿意給《龍?zhí)ь^》貼上犯罪小說的標簽是因為我知道,給一本書貼上類似犯罪小說、歷史類書籍、兒童類書籍等標簽是為了放在特定的書架上賣。并且犯罪小說有它特定的“配料”,比如離奇的案子、警察精彩破案等。這些很多作家都比我擅長,他們會到警局來找我們幫忙,看看警察工作和辦案的過程。我們一般會用一周左右時間向作家展示我們?nèi)绾喂ぷ?,然后他回去完成寫作。而我有著幾十年警察工作的積累,所以我對自己的期待不是用一周觀察就能寫出的內(nèi)容。我會寫出我的工作經(jīng)歷、體會,我遇到的人。從警幾十年,我認為惡性的犯罪很多,但是真正的惡人卻很少。惡性犯罪總會在強烈的情感,酒精、毒品以及精神類疾病的驅(qū)使下發(fā)生。比如一個男青年因求愛被拒而心生恨意,去傷害對方,但這不是他的本意。比如在酒精和毒品的作用下犯罪或者自殺,他們有些人很自私,有些人孩子氣,但真正的壞人很少。我的另一本書《哥本哈根——巴格達》甚至沒有任何犯罪。
記者:在看《龍?zhí)ь^》的時候,我很驚訝于您對北京、廊坊甚至山城棒棒軍的細節(jié)描寫,這是您在華真實的經(jīng)歷和見聞嗎?
騎摩托車的丹麥警察
歐福德:當然,這都是我的真實見聞。我在中國工作和生活五年,產(chǎn)生了要寫一部跟中國和丹麥兩國有關的小說的想法。當我第一次聽到“龍?zhí)ь^”這個說法時我感到很驚喜,因為這意味著大地回春,萬物生長,新的開始。但是在西方,龍被認為是很邪惡的生物,中國經(jīng)常使用龍的形象讓很多西方人不理解,他們尤其害怕這樣一個大國崛起,不知道會帶來什么。所以,當我想寫書的時候,就開始問自己,我為什么要寫書,想傳遞給丹麥讀者什么?在西方經(jīng)常能看到關于中國的消息,很多都是關于污染等負面新聞。西方國家的居民認為自己知道關于中國的很多信息,但其實他們并不了解實情。甚至我的很多親友聽說我在中國工作五年,還是當警察,就覺得非常奇怪,都問我你能去干什么呢。我對此感到厭倦了,所以想告訴他們我在中國的見聞,讓他們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中國。
丹麥警察與敘利亞女孩
寫作之前,要進行人物設定,然后設計場景,為人物制造問題,這就像你有一個劇場,要讓這些人物鮮活起來。我先設計了王江和他的女朋友迪迪這兩個中國的年輕人作為書中中國部分的主角。有一天,我在報紙上偶然看到一則關于重慶山城棒棒軍的報道,我覺得很有意思,當時就決定了要讓棒棒成為書中的一個重要人物,甚至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人物。
因為我自己的喜好,我設計了王江要在北京用摩托車作為代步工具,并且騎摩托車一小時離開北京,我看了地圖,經(jīng)過測算,于是把這個目的地選擇在了廊坊。在北京的時候我?guī)缀趺恐苣┒紩鋈プ咦?。在預設了廊坊這個地點后我開車去了廊坊的公交樞紐站。停車后,我開始觀察這里的環(huán)境,預想在這里發(fā)生的故事。突然我看到了一個身穿藍色衣服、掛著挑竿的棒棒在邊抽煙邊等待顧客。我驚喜極了,覺得他簡直就像是在等著我,于是就設計了書中一開始在廊坊公交樞紐站的故事。
我想你看過了,書中的中國故事是關于一個失蹤的嬰兒的。我曾經(jīng)看到過人販子販賣嬰兒尤其是男嬰的報道,我想提醒丹麥讀者的是,在很多年前的丹麥,我們也曾因要干農(nóng)活,而重男輕女。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們已經(jīng)淡忘。
現(xiàn)在打開新聞,每天都能看到各種壞消息,而我想讓讀者在看了《龍?zhí)ь^》后認為這個世界其實并沒有那么糟。
記者:您想給丹麥讀者展示一個不一樣的中國,那讀者對這本書有何反應?
歐福德:我不是一個作家,只是一個寫書的警察,所以我收到的讀者來信并不多。有人問我什么時候書譯成英文,有人問我從中賺了多少錢。多虧我在中國的好友們,說只要不賠錢他們就會出版這本書的中文版,所以《龍?zhí)ь^》的中文版才有幸出版。
我的書是基于我的經(jīng)歷寫出的,但有讀者當面問我這是真的生活嗎,看起來并不真實。
這反而引發(fā)了我的反思,公眾看到的警匪片或者偵探片太多了,很激烈的追車場景,警察漂亮瀟灑的動作,掏出槍掃射等等。其實公眾看這些作品是因為娛樂需求。我筆下的真實的工作狀態(tài)他們倒覺得不是真的。
我做了幾十年警察,一共只掏出過五次槍,還從來沒開過火。并且據(jù)我在2007年對英國和北歐五國的調(diào)查,真正開過槍的警察也屬于很少的。
記者:您駐華五年,任期內(nèi)印象最深的一件警務合作是什么?
歐福德:這個問題也是我想談談的。記得當時我們一個月大概會接到15到20個案子,工作日基本每天都會收到協(xié)查的請求。
我代表北歐五國,但是在和中方同事共事時從來沒有感到自己因為代表小國而不受重視。我和來自美國、德國、澳大利亞的聯(lián)絡官并沒有什么不同。這讓我印象非常深刻,而且很受鼓舞。很多國家會更重視大國和強國,但中國就沒有這樣的傳統(tǒng),會把大國和小國平等對待。中方的同事也會對丹麥的警察組織和機構感到好奇,想了解,但他們問的問題都很禮貌。
丹麥每兩年就會組織一次民眾對各行各業(yè)的信任度調(diào)查,調(diào)查結果顯示每年警察都是民眾最為信任的職業(yè)。曾經(jīng)一位中方的領導在到訪丹麥期間問我為什么警察會連年成為丹麥最受信任的職業(yè)?我竟然沒有直接的答案,因為我從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五年中,我去了中國的很多地方,中國的民眾都很好客。
記者:我知道您雖然卸任回國了,但一直關注著中丹警務合作。在您看來現(xiàn)在的中丹警務合作與您在任時相比有何發(fā)展,對未來的合作您有何期待?
歐福德:中國公安部的國際警務合作進展很快,2016年孟宏偉當選了國際刑警組織的主席,這是190個成員國的選擇,是很令人鼓舞的成果。
丹中警務合作這些年發(fā)展趨勢很好,每年都有很多案件需要合作?,F(xiàn)在丹中警務合作基于國際刑警組織的合作條款,以及聯(lián)合國在網(wǎng)絡犯罪、打擊毒品方面的法律條約。丹中兩國在經(jīng)濟、科技、教育、醫(yī)療、關稅等多領域都簽署了雙邊合作條約,然而在警務合作方面只在2013年簽署了諒解備忘錄,后來又在諒解備忘錄下專門簽署了關于警察培訓合作方面的條款,卻一直沒有簽署雙邊條約。
說到對丹中警務合作的期待,之前哥本哈根大學的一位學者曾邀請我在智庫“思考中國”(Think China)用自己的經(jīng)歷講講相關的內(nèi)容。我也寫過相關的文章闡述自己的觀點,簡而言之就是希望能盡快促成雙邊法律援助條約簽署,走到下一步的合作階段。因為在沒有雙邊法律援助條約的框架下工作,很多合作開展起來有困難,兩國的執(zhí)法者在交換涉案信息時候會有障礙,甚至還會讓犯罪分子鉆了空子。狡猾的犯罪分子在犯罪后出逃時一般傾向于逃往沒有簽訂雙邊法律援助條約的國家,這樣就很難被遣返回國了,而丹麥不想成為犯罪分子眼中的避風港。如果兩國簽署了雙邊條約,就會規(guī)定各國承諾做到的內(nèi)容,比諒解備忘錄更有約束力,有利于開展警務合作。因此,我希望丹中兩國能盡快推進條約的簽署。
記者:您有著豐富的國際警務合作經(jīng)驗,曾代表丹麥在奧地利、伊拉克等多國任職,回首這些經(jīng)歷,令您最難忘的是什么?
歐福德:駐華經(jīng)歷對我而言是獨特的,其實北京才是我任職時間最長的地方。在丹麥,警察每三年會換一個地方,因為丹麥警察需要接觸不同的工作領域,受多方面的教育,更換工作地點也是為了避免一個人在某一個地方待得時間太長而產(chǎn)生工作上的傲慢自滿情緒,同時避免腐敗。在我還是孩子時,放學后會去一個雜貨店幫忙。記得在我生日那天,店主送我了人生中第一本書《馬可·波羅行記》。那時候中國對我而言是一個遙遠的國度,我從沒想過能去中國,更沒想過在那里工作過。
在哥本哈根做關于丹中警務合作講座的歐福德
回想過往的經(jīng)歷,我想到最多的是我遇到的人。在我做警察之前,從沒有想過這個職業(yè)會讓我去這么多的國家,遇見這么多的人。
在國際刑事法院工作期間,我曾經(jīng)去過非洲的一個有2.3萬名難民的難民營。難民營中有一個小型的學校和醫(yī)院。我用了一周的時間采訪了一名嚴重犯罪的女性受害者。每天這名女性都要走兩小時的路去打水和找食物,為了擠出采訪時間,我們開車帶她去取水。她的健康情況很差,之后沒有多久就去世了??墒撬纳鐣顒幽芰椭腔劢o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在難民營中創(chuàng)立了最初的社會保障。她辟出了一塊田,每年這塊田的收成都作為共有的財產(chǎn),在有人需要外出上學、看大病時拿出來。如果在丹麥,她可能會成為一名政治家,但是戰(zhàn)爭卻毀了她的一切。
我還記得在丹麥的時候,有一次和一個極度危險的犯罪嫌疑人對峙,他很強壯,拿著槍躲在角落里,我們當時已經(jīng)做好了發(fā)生槍戰(zhàn)的準備,但是犯罪嫌疑人接受我們的勸服,放棄了抵抗。這就是語言的力量。
這都是我很難忘的瞬間,我把這些經(jīng)歷寫在自己的書里,想讓人們看到一些新聞和電視劇里看不到的東西。
采訪手記:這次采訪安排恰逢歐福德的作品《龍?zhí)ь^》中文版發(fā)行,我有幸被邀請參加了新書發(fā)布會,并在發(fā)布會上與他有了第一次接觸。那天有很多歐福德中方的同事和朋友到場,我當時就猜想他在中國的人緣一定很好。采訪選在他下榻酒店的咖啡廳進行,還沒開始采訪他就表示了什么問題都可以問他。采訪期間,他會隨意拿身邊的事物舉例子,不時會有點兒小幽默,比如把自己的聯(lián)絡辦公室比喻成為24小時開業(yè)的便利店。從他的作品和與他的聊天中我都能感受到他對于細節(jié)的觀察能力非常強,這應該是30多年做警察積累的職業(yè)習慣,而這個習慣也正好成就了他的寫作素材。當問及回首國際化的職業(yè)生涯時他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時,他回答說是遇到的人,然后給我講了幾個他遇到的人和故事,讓我感受到了一個資深警察內(nèi)心深處的柔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