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翁貝托·???□ 李婧敬 編譯
人類怎樣樹敵
■ [意]翁貝托·???□ 李婧敬 編譯
幾年前,我曾在紐約遇到一個名字拗口的出租車司機,他說自己是巴基斯坦人。隨后,他問我從哪里來,我說意大利。他又問起意大利有多少人,當他得知意大利的人口竟如此之少,且官方語言并非英語時,顯得十分震驚。
他問我誰是意大利的敵人,耐心地向我解釋說,他想知道這幾百年來意大利在和哪個民族打仗,不管是為了領(lǐng)土爭端、種族仇恨,還是邊界侵略等其他原因。我說,我們沒和任何民族打仗。他耐著性子,繼續(xù)向我解釋他想知道誰是我們的宿敵,也就是那些曾經(jīng)和意大利人相互殘殺的民族。我再次重申我們沒有這樣的敵人。最近的一場戰(zhàn)爭發(fā)生在半個多世紀以前,即使是在那場戰(zhàn)爭里,最初的敵人和最終的敵人也并非同一個民族。
他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一個民族怎么可能沒有敵人呢?下車時,我為本民族這種麻木的和平主義多給了他兩美元的小費。
細細想來,我的確認為本國最大的不幸恰恰就在于近60年來,我們不曾有過真正的敵人。擁有一個敵人對確立自身身份有重要意義,也意味著獲得一個對照物,用來衡量我們的價值體系,并通過與其對陣來突顯自身價值。當這樣的對立者不存在時,就需要人為地樹立一個敵人。我們不妨看看維羅納的光頭黨在此事上所表現(xiàn)出的“慷慨的靈活性”:凡不屬于本團體的任何其他團體,都被看作是他們的敵人。
在古羅馬《反喀提林演說四篇》中,西塞羅本不需要對敵人的外表進行描述,因為他已經(jīng)掌握了喀提林陰謀叛變的證據(jù)。然而,在進行第二次演說時,他卻特意將喀提林盟友的嘴臉描繪一番,將其卑劣形象影射到核心人物喀提林的身上。
西塞羅有著與奧古斯丁相同的道德倫理觀,都十分鄙視異教徒。因為他們與基督教徒不同,常常流連于馬戲場、劇院和露天劇場,以及慶祝酒神節(jié)。由此看來,敵人是與我們不同的人,他們遵循有別于我們的習俗。
外族人就是一種典型的異類。早在古羅馬時期的浮雕作品中,蠻族人就總是以一副胡子拉碴和塌鼻的形象出現(xiàn)。眾所周知,就連“蠻族人”這個詞本身都在影射外族人在語言及思維上的缺陷。
然而自古以來,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這些異類被我們當作敵人,并非由于他們構(gòu)成了直接威脅。這意味著不是威脅性突顯了差異性,相反,是差異性成為威脅性的標志。
如此看來,敵人是不可或缺的。即使文明在不斷進步,敵人的形象也不能被消除。樹敵是人類天性的一種需求,就算是性格溫和、熱愛和平的人也不能免俗。在這種情況下,無非是把敵人的形象從某些人轉(zhuǎn)移到某些自然力量或具有威脅性且必須被戰(zhàn)勝的社會因素上。例如:資本主義的剝削、環(huán)境污染、第三世界國家的饑餓問題等。如果說上述樹敵行為都“不無道理”,那么,正如布萊希特所說,對于不公正現(xiàn)象的仇恨和報復便也會翻轉(zhuǎn)臉面,變成正義。
既然樹敵是與生俱來的心理需要,那么在此種需要面前,道德是否就顯得軟弱無力呢?我認為,道德的作用并不在于粉飾一個沒有敵人的世界,而在于試圖理解對方,站在對方的角度進行換位思考。在埃斯庫羅斯的筆下,我們看不到對波斯人的仇恨,他對波斯人的悲慘遭遇感同身受。愷撒對于高盧人表現(xiàn)出高度的尊重,最多也只是讓他們在每次投降時痛哭流涕一番。塔西佗對日耳曼人相當贊賞,說他們體格健美,對于他們的指責也僅限于不講衛(wèi)生及怕苦怕累,因為他們無法忍受炎熱和干渴。
嘗試去理解對方意味著打破陳規(guī),但并不需要否認或消除雙方之間的差異。
(摘自上海譯文出版社《樹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