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乘船失釪喻”是《百喻經》中第十九喻,文本具有很強的故事典型性。“刻舟求劍”故事最早見于《呂氏春秋》的《察今》篇,是《呂氏春秋》中很出名的一篇寓言故事。細讀這兩篇故事文本,發(fā)現兩者之間存在著很大的相似性,同時也具有相異性。
關鍵詞:“乘船失釪喻”;“刻舟求劍”;異同關系
作者簡介:張恒(1991-),女,漢,河南信陽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典文獻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2-0-02
“乘船失釪喻”是佛教譬喻經中的經典《百喻經》中的佛經故事,位于第十九喻,故事具有很強的典型性?!翱讨矍髣Α惫适伦钤缫娪凇秴问洗呵铩返摹恫旖瘛菲?,是《呂氏春秋》中很出名的一篇寓言故事,影響深遠。細讀這兩篇故事文本,讀者就會發(fā)現兩個故事之間存在著很大的相關性。兩者之間,既有很強的相似性也有相異性。
首先,是兩個文本之間的相似性。相似性主要體現在總體的故事情節(jié)的相似性,講述了一個愚人的娛樂性故事。
“乘船失釪喻”主要講的是,一個人渡海乘船時把銀釪掉到了水里,于是就在船上做了個記號,等到兩個月到達師子諸國之后,卻從做記號處下水去撈所失去的本釪,結果遭到時人的嘲笑。接著第十九喻的“乘船失釪喻”在從文本的“亦如外道,不修正行”[1]開始就是對于佛教相關義理的闡釋?!翱讨矍髣Α惫适伦钤缫娪凇秴问洗呵铩返摹恫旖瘛菲?,在故事文本中主要講的是,一個楚國的人渡江時,在船上把劍掉進了水里,于是迅速做了一個記號,最后卻是“舟止,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2]。所以,從兩個故事的整體敘事框架來看,講述的故事都是,在船上丟失東西于水中,于是迅速作一個記號,最終在船離開原來的位置之后,卻還從做記號的地方去入水尋找??梢哉f,除了具體的細節(jié)上的不同之外,在整體的故事情節(jié)來看,兩個故事文本是具有驚人的相似度的。這種相似的故事框架,在某種程度上,就和俄羅斯學者普洛普在《民間故事形態(tài)學》所總結的31個敘事功能項有共通性,都體現一種共用和共通的敘事框架??梢哉f,不論是《百喻經》的“乘船失釪喻”的故事,還是《呂氏春秋》中的“刻舟求劍”故事,都為以后與之相類似的故事提供了一個功能性的敘事框架。在后來的時期,與這種做記號并在原來記號中尋東西的故事都脫離不了這種敘事框架。
同時,從“乘船失釪喻”和“刻舟求劍”的故事性質來看,它們都講述的是一個愚人的故事,故事本身都有很強的娛樂性成分。無論是“乘船失釪喻”中那個失銀釪的愚人,還是“刻舟求劍”里那個刻舟的楚人,都顯得相當愚笨,具有很強的滑稽感和娛樂性。這兩個故事的滑稽感和娛樂性,主要和《百喻經》和《呂氏春秋》這兩部書本身的性質有關?!栋儆鹘洝纷鳛榉鸾探浀?,其主要功用就是傳達和傳遞佛教相關思想?!栋儆鹘洝吩趥鬟_佛教教義的過程中,為了使其佛教教義為更多的人所接收,所以就需要用一種教眾和平民百姓通俗易懂的方式來進行解說佛教相關思想,從而采用以一種娛樂性的愚人笑話形式,來使教眾和百姓在一種輕松的氛圍之下接受他們的傳教與教化。在某種程度上,《百喻經》這種講述教義的方式,就和敦煌文獻中所呈現的變文俗講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時,采用“愚人”這種滑稽的娛樂形式,在某種程度上,以愚人為反面教材更好地從反面進行說理,從而使自己的宗教教義更加具有說服力。這也符合《百喻經》的另一個名字——“癡花鬘”,即愚人的集合。而“刻舟求劍”故事出現在《呂氏春秋》的《察今》一篇之中。通讀《察今》篇的三則寓言故事,我們會發(fā)現,不論是“循表夜涉”和“引嬰兒投江”還是“刻舟求劍”,都強調的是變通以及變法的相關思想?!把硪股妗敝袧阉q卻按原來的水的深度渡河之人,“引嬰兒投江”之中的以父親善于游泳卻揣測嬰兒也會游泳之人,以及“刻舟求劍”之中刻舟之人,這些在《察今》篇中的愚人,都是不知變通的呆板之人。聯系《呂氏春秋》的寫作背景,在公元前239年左右,為了使秦國強大,就必須推行秦國變法,所以就這種采用愚人的娛樂性寓言方式,更能夠使百姓充分接受和理解變法重要性,從而改變百姓對于變法的狹隘思維。所以,通過了解《百喻經》和《呂氏春秋》的寫作背景和寫作意圖,我們就能夠知道“乘船失釪喻”和“刻舟求劍”都有愚人故事和娛樂性,并且知道其中的原因所在及其目的所在。
其次,是兩個文本之間的相異性。兩個文本之間的相異性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在故事的一些具體細節(jié)和小道具的不同之上。最大的相異性主要在于兩個故事所要傳達的思想內涵方面的不同。
顯然,我們知道,兩個文本在總體情節(jié)上非常相似,但是,兩個文本在小細節(jié)上有很多不同之處。例如,丟失的道具方面,在“乘船失釪喻”中是一個銀釪,在“刻舟求劍”中是一個劍;再比如,就是尋找失去東西的時間,“乘船失釪喻”是到達師子諸國的兩個月后,“刻舟求劍”就是船到岸了之后這個模糊時間;再比如,在“乘船失釪喻”中未指明是什么人,“刻舟求劍”則明確指出是楚人,等等。這些都是小細節(jié)方面的不同,但是細讀文本,我們就會發(fā)現這些小細節(jié)有時潛藏著的不同的文化符號信息。例如,“乘船失釪喻”中的“釪”這個道具明顯就是化緣的工具,是佛家的象征符號,這就在內容上和《百喻經》作為佛經的性質是相符合的。再比如,在“乘船失釪喻”中未指明是什么人,但是在“刻舟求劍”中明確指出那個愚人就是楚人。如果仔細考慮一下那個時間段秦國和楚國關系,我們就會發(fā)現是楚人的原因。劉向《戰(zhàn)國策序》:“蘇秦為縱,張儀為橫,橫則秦帝,縱則楚王。”[3]其實仔細考察歷史,秦國和楚國是存在著強烈的競爭關系的,并且關系處得不是很融洽。歷史上著名的秦國“詛楚文”的出現,就是秦國和楚國惡交的例證。所以,就不難看出,作為秦國相國的呂不韋在主持修撰《呂氏春秋》時對于楚人的態(tài)度了。從這個小細節(jié),我們不僅可以發(fā)掘出愚人就是楚人的原因,同時也對當時的歷史現實狀況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再例如,尋找失去東西的時間不同。我們知道佛家用語之中,一旦涉及到數字問題就會相當精確,從來不是虛指,例如四諦、五戒、八正道等相關的佛學用語都是確切地指代具體的內涵。所以,從“乘船失釪喻”中對于到達時間兩個月的確指,我們也能對佛教關于數字用詞有進一步的認識。通過閱讀兩個故事之間的一些小細節(jié)的不同之處,我們就對不同的文化符號信息有一個深入理解。
上面所講述的,只是從兩個故事文本的小細節(jié)和小道具方面來看兩個文本的相異之處,其實,兩個文本最大的相異性主要在于兩個故事所要傳達的思想內涵方面的不同。
“乘船失釪喻”出自于《百喻經》,百喻經是一部佛教譬喻經,它是古印度的僧伽斯那從《修羅藏》十二部經中抄錄出來的,后來的求那毗地是其漢譯作者。從整個《百喻經》來看,作為佛經,它都是以弘揚佛經教義為意圖的,所以其思想內涵則是以佛教思想為主體。例如,在第十九喻中,在講完譬喻故事之后,“乘船失釪喻”就開始重申其宗教教義和宗教思想,原文這樣寫道:“亦如外道不修正行,相似善中橫計苦困,以求解脫。猶如愚人失釪于彼而于此覓?!盵4]在這一小節(jié)后續(xù)話語中,可以看到對于佛教正行的宗教維護,以及對于困苦于佛教以外的外道的批判和鞭撻,這些都是對于佛教思想的傳播和維護的例證。并且,在整個《百喻經》之中,我們可以看到,在主體的宗教傾向上,整部《百喻經》都是弘揚大乘佛教并且批判小乘佛教的。關于這一點,我們在《百喻經》的第十九喻“乘船失釪喻”中也能得到證明。相對于小乘佛教的自我的解脫而言,大乘佛教講究的是大慈大悲普度眾生以到達凈土的宗教追求。在第十九喻中的“相似善中橫計苦困,以求解脫”就是對于只是求自我解脫而沒有其他更加宏大的宗教追求的強烈批判,是對小乘佛教狹隘地只求自我解脫的糾正,由此可見《百喻經》對于大乘佛教的贊同態(tài)度。從以上的這些分析,我們都能看到以“乘船失釪喻”為代表的《百喻經》是有很濃厚的佛教思想,這也是其思想內涵的本質所在。
然而,“刻舟求劍”文本故事出自于《呂氏春秋》?!秴问洗呵铩反藭缘兰宜枷霝橹?,同時在東漢班固的《漢書.藝文志》中,稱《呂氏春秋》的特點是“兼儒墨、合明法”[5],且將其列為雜家??梢?,《呂氏春秋》一書的思想是非常豐富和駁雜的。就具體“刻舟求劍”的文本故事來說,“刻舟求劍”故事與《察今》篇的其他“循表夜涉”和“引嬰兒投江”這兩篇故事,都體現出對于不變通死板的愚人的嘲弄,體現對于通變的變法精神的追求和贊揚。同時,在“刻舟求劍”文本故事中并不僅僅是對于通變的法的精神的贊揚。同時,在對通變精神的贊揚之中,又體現出一種“法天地”的道家自然精神思想。因為,從某種程度來說,通變就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就是一種“法天地”,就是一種對于自然規(guī)律的順應,就像《周易》中所講到的“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6]這種狀態(tài)一樣。所以,盡管《呂氏春秋》一書思想內涵非常豐富,但是單獨就“刻舟求劍”這一個故事文本而言,這個文本其實主要體現的思想內涵是一種從道與法的和諧統(tǒng)一的良好狀態(tài)。這也是“刻舟求劍”文本思想內涵之所在。
所以,從“乘船失釪喻”和“刻舟求劍”所要表達的具體思想方面,它們是不同的?!俺舜рD喻”側重于對佛家思想的傳播,而《呂氏春秋》中的“刻舟求劍”文本故事側重于傳遞一種道法的和諧統(tǒng)一思想。這也是兩個故事文本之間最大的相異之處。
綜上所述,在本篇文章中,主要討論的是《百喻經》中第十九喻“乘船失釪喻”與《呂氏春秋》的《察今》的“刻舟求劍”故事的異同關系以及兩個文本之間的影響關系。通過對“乘船失釪喻”和“刻舟求劍”兩個故事文本的分析,我們對于它們之間的異同關系,也有了更進一步地了解。
注釋:
[1]王孺童.《百喻經釋義》.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70頁.
[2]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93頁.
[3]轉引自:張正明.《秦與楚》.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5頁
[4]王孺童.《百喻經釋義》.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70頁.
[5](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0卷1742頁.
[6]金景芳.《周易系辭傳新編詳解》.遼海出版社.1998年.第22頁.
參考文獻:
[1]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
[2]王孺童.《百喻經釋義》.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
[3](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
[4]王長民.《<呂氏春秋>的成書與整理及原始宗教信仰研究》.2005年山東大學碩士研究生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