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公宴詩”情感書寫軌跡主要是建安的個人化到西晉的集體化,再轉(zhuǎn)到宋梁的為事而文。其中轉(zhuǎn)變原因主要因為文體的規(guī)范與為文環(huán)境的制約。
關(guān)鍵詞:公宴詩;情感書寫;變化
作者簡介:楊鏢(1991-),男,漢族,廣西百色人,四川大學(xué)文新學(xué)院碩士,研究方向:宋元方向。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2-0-02
一、“公宴詩”之說明
“公宴詩”為《文選》二十三類詩之一,在《文選》中屬第五類。從《文選》呂延濟(jì)注曹植《公宴》和張銑注王粲《公宴》中可了解到,其義為參加公卿的宴會。值得注意的一點是,詩中寫作指向同一個地方,因身份之別(君臣有別、賓主之分)而文選將其歸入不同類,如曹植的《公宴詩》與曹丕的《芙蓉池作》均描寫了園林——西園,而前者劃入公宴類后者劃入游覽類??梢?,在動蕩與分裂中禮的重視與保持仍存在于皇族與士族之間。這即是《禮記》所說的 “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p>
二、文選“公宴詩”情感之變及其原因
文選公宴詩,由建安至劉宋到梁其個人情感表達(dá)趨勢為濃變淡,此處具體論述可參見胡大雷《文選詩研究》。建安此時詩情感性的強烈之緣由,劉勰已述其因,即時代影響——“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fēng)哀俗怨”。這一時代的影響,具體而言,乃是戰(zhàn)亂與瘟疫。如果著眼于戶口之?dāng)?shù),建安與西晉相比,差異性最大的一點即是戰(zhàn)爭的頻繁導(dǎo)致流行瘟疫而招致人口驟減,此處詳細(xì)論述可參看《中國人口史》第1卷。與此同時,從詩人文集的描繪中也可想其場景,如曹操《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辈苤病端蛻?yīng)氏二首》:“中野何蕭條,千里無人煙。”王粲《七哀詩》:“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敝档靡惶岬氖牵ò财咦又械乃娜艘菜烙谖烈咧?。《三國志·魏志二·文帝曹丕》:“文帝與元城令吳質(zhì)曰:‘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zāi),徐、陳、應(yīng)、劉,一時俱逝?!边@樣一種切身之痛與友人之別,帶來的是現(xiàn)實世界的生之短與內(nèi)心世界的情之長。由此,我們來看其感慨,如“飄飄放志意,千秋長若斯”;如“今日不極歡,含情欲待誰?”;又如“為且極歡情,不醉其無歸?!北悴浑y發(fā)覺其因情而為文之真切。
與此相比照的是三首西晉的公宴詩,其中兩首詩題點明詩作之緣由——“有令賦詩”、“被命作詩”,而應(yīng)貞的《晉武帝華林園集詩》的李善注又說明了詩作語境:
干寶《晉紀(jì)》曰:泰始四年二月,上幸芳林園,與群臣宴,賦詩觀志。孫盛《晉陽秋》曰:散騎常侍應(yīng)貞詩最美。[1]
而頌之對象乃尊者包括君及先君。又,頌作為一種文體其文風(fēng)也 “悠揚德業(yè),褒贊成功”(《文選序》),如此,無論從文體還是從內(nèi)容而言,均決定了其頌贊皇朝的性質(zhì)。細(xì)按其結(jié)構(gòu)首二句溯祖說天命——“三正迭紹,洪圣啟運”[2],又“皇皇帝祜,誕隆駿命”[3],又“悠悠太上,民之厥初”[4],這語意暗合于蕭統(tǒng)《文選序》之開篇寫法。而四字結(jié)構(gòu)之用疊字與內(nèi)容表達(dá)則與《詩經(jīng)·小雅》相契合,如“天錫難老,如岳之崇”切合 “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5]。因此,雖然建安公宴詩中的王粲《公宴》和應(yīng)玚《侍五官中郎將建章臺集詩》均點化《詩經(jīng)·小雅·湛露》中的“厭厭夜飲,不醉無歸”而成“不醉且無歸”,但最能體現(xiàn)公宴詩的源頭的為《詩經(jīng)·小雅》卻是入選《文選》的西晉公宴詩。
宋朝四人五首詩,其詩題徑直點明應(yīng)制之作的有范曄和顏延年的“應(yīng)詔詩”,而謝瞻和謝靈運詩則為同題詩,為同事而作。謝瞻、范曄和謝靈運均為五言,而顏延年則為四言。若從時代的角度看,顏延年之的兩首四言詩便是西晉寫法,如《應(yīng)詔燕曲水作詩》首二句“道隱未形,治彰既亂”即語含老莊,次二句“帝跡懸衡,皇流共貫”便開始頌德,接西晉寫法,又《皇太子釋奠會作詩》:“國尚師位,家崇儒門。稟道毓德,講藝立言?!币嗳缥鲿x寫法。而謝瞻、范曄和謝靈運的寫法卻類似建安公宴詩山水化的表達(dá):同題的“二謝”先述秋日氣候——謝瞻“風(fēng)至授寒服,霜降休百工”謝靈運 “季秋邊朔苦,旅雁違霜雪”而范曄首二句即“崇盛歸朝闕,虛寂在川岑”,亦是個人化的表達(dá)。梁代丘遲與沈約也亦如是作。這樣,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同一詩類不同時期便表現(xiàn)出不同的形態(tài)。這或許是文體決定了其內(nèi)容的書寫,也決定了其情感之變化。
三、“公宴詩”之“比德”之變
文選公宴詩共14首,詩作者13人(顏延年入選2首),詩篇中不乏山水的描寫句子,如曹植《公宴詩》:“秋蘭被長阪,朱華冒綠池。”王粲《公宴詩》:“涼風(fēng)撤蒸暑,清云卻炎暉?!标懯亢狻痘侍友嘈孕嗵糜辛钯x詩》:“協(xié)風(fēng)傍駭,天晷仰澄?!?/p>
概言之,14首詩的山水描寫乃描寫原生態(tài)的山水與人工化了的山水——園林?!吧剿币辉~與宴會雙方身份——君臣——牽絲引帶比德之說。此命題或濫觴于孔子:“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保ā墩撜Z》)
此命題簡言之,是將山水人格化,賦予了自然人的屬性,從而使抽象的人的屬性可直觀把握,利于詩教,這一“比德說”可與“君子不器”相發(fā)明。而對這一命題進(jìn)行闡釋者或為西漢劉向:
子貢問曰:“君子見大水必觀焉,何也?”孔子曰:“夫水者,君子比德焉:遍予而無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似義;淺者流行,深者不測,似智;其赴百仞之谷不疑,似勇;綿弱而微達(dá),似察;受惡不讓,似包蒙;不清以入,鮮潔以出,似善化;至量必平,似正;盈不求概,似度;其萬折必東,似意。是以君子見大水觀焉爾也?!盵6]
類似的,《史記·孔子世家》最后贊述孔子時便引用了《詩經(jīng)·小雅·車舝》之倫理的“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作為鄴下宴集詩之一的《文選》公宴詩,由于其宴會主人的身份,詩人之山水書寫便有意無意地比德。從四首詩來看,山水語匯,以清新為主。如“清夜”“長阪”“綠池”,在此意義上,其比德之物繼軌《論語》、《說苑》,可看成詩原始儒家的“德”。而西晉以后,“比德”之“德”換置為“五德”之“德”。李善注西晉應(yīng)貞“五德更運,膺箓受符”(《晉武帝華林園集詩》)引《七略》曰:“鄒子有終始五德。言土德從所不勝,木德繼之,金德次之,火德次之,水德次之?!庇帧包S暉既渝,素靈承祜”(《皇太子燕玄圃宣猷堂有令賦詩》)李善注之意為五德終始說。而“途泰命屯”(《應(yīng)詔燕曲水作詩》)“時屯必亨,運蒙則正”(《皇太子釋奠會作詩》)以《易》之卦名取其征兆辭意,同有“山水”之比德。
比德,換言之,便是具象化地歌功頌德,如果說文選建安公宴詩的德接近《論語》《說苑》,彰顯原始儒家之“德”,那么西晉至梁的德乃陰陽五行學(xué)說、易學(xué)與儒家相融合之后形成的儒家之“德”。這一轉(zhuǎn)變在《文選序》,如《文選序》引《易》彖辭后又用其句式而成“文之時義,遠(yuǎn)矣哉”一句?!兑住返摹抖葚浴分柁o有“遁之時義,大矣哉?!庇帧额ヘ浴峰柁o有“睽之時,用大矣哉”。又《解卦》彖辭有“解之時,大矣哉”。)和《文心雕龍》開篇《原道》均有所體現(xiàn):“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此處便是開篇切入天文地文而不講人文,認(rèn)為文乃道德體現(xiàn),與《文選序》開篇追溯遠(yuǎn)古時期然后說道生文一樣,表明了思想交融由大文推及小文的一種狀態(tài)。
四、結(jié)論
《文選》詩有“公宴”類,其定義性說明即吟詠所參加的公卿帝王宴會。建安公宴詩,個人情感濃;西晉公宴詩,詩題點明應(yīng)制之作,頌德中融入玄言色彩。宋梁公宴詩,情淡增事物描摹。公宴詩乃長幼有序尊卑身份各異者共聚一堂,進(jìn)而比德在書寫傳統(tǒng)中出現(xiàn),而《文選》“公宴詩”也暗含了比德由原始儒家山水入西晉玄式書寫的關(guān)系。
注釋:
[1]《文選·晉武帝華林園集詩》.
[2]陸機《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賦詩》.
[3]陸云《大將軍宴會被命作詩》.
[4]應(yīng)貞《晉武帝華林園集詩》.
[5]《詩經(jīng)·小雅·天?!?
[6]《說苑校證》(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中華書局,1987年7月,第434頁.
參考文獻(xiàn):
[1]曹操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4.12.
[2]文選(李善注) 昭明太子編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08.
[3]王粲集 俞紹初校點[M].北京:中華書局,1980.5.
[4]文選詩研究 胡大雷著[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0.4.
[5]中國人口史(第一卷)葛劍雄著[M].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2.12.